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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来报了信,??知客僧忙向着老太太告罪,后退数步问道:“是什么贵客?今日不招待别的施主,让他们先请回吧。”
小和尚道:“您以为是什么人呢,??正是阮家的少公子,他说是才从大龙觉寺回来,??听闻老太太来此处拜佛,所以也跟着过来了。”
知客僧大喜:“快,快随我去迎接。”
这边无奇跟老太太尚且不知情,??只有春日耳朵灵,先听见了。
无奇便先陪着老太太去三友亭歇息,穿过明月观往北,不多时便到了。
此处的院子种有松树,竹子跟梅花,正因为“岁寒三友”一词而得了这个题字。
这边还未落座,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大笑传来,??院子外头有人道:“小平平,你还不出来!”
无奇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小舅舅?”
彭老夫人早听出来了,??虽有点意外,可她也习惯了阮听雪的做派,??便也笑着说:“这个胡闹的家伙总算知道回来了!倒是巧的很。”
无奇刚下台阶,??就见阮听雪从外一阵风似的快步走了进来,且走且目光炯炯地打量,??一眼看见无奇,便双眼一亮笑容可掬地叫道:“小平平!”
无奇虽然跟阮听雪亲近,可到底还没忘了礼数,??且走且行礼要拜见:“小舅舅!”
阮听雪不等她拜下去便将她拉起来,又把她认真地打量了会儿,笑道:“好好,小丫头!比先前更加出落了。”
才说了这句,那边彭老夫人笑叹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昨儿还念叨你该回来了,事先竟也不叫人送个信儿!”
阮听雪忙上前有给老夫人行了礼,才道:“本来是要送信的,只是有一件事耽搁了。听说平平来了,才紧赶慢赶地回来。”
这一家子寒暄的时候,春日在旁边看着,她是第一次见阮听雪,见这人面容俊美气质高贵,看得出是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儿,细瞧,眉眼上跟无奇略有几分相似。
不过,春日只打量了阮听雪一眼,忽然便将目光投向了院外。
她脸色微变,有些疑惑地看着院门口,脊背上悄然地有些许冷意。
春日是习武之人,自然有一些常人所不及的本能。
但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在这与世无争的寺院内,生出一种如临大敌似的感觉。
像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阮听雪道:“对了,娘,这次我出门,认识了一位好友。”说到这里他转身看向院门处:“君兄,快请进来!”
话音刚落,就见有一道魁伟的身影从院门处走了进来。
来人身着黑色府绸的宽绰道袍,额头上戴着同□□巾,看似正是而立之年,相貌堂堂,气质沉稳。
他有一双隐隐带笑的眸子,看似温和亲切,可是仔细看去,却能瞧出底下潜藏的凉薄。
此人徐徐而行,似闲庭信步,云淡风轻,可又像是每一步都携风带雨,一招手就能挥斥方遒。
春日盯着这人,隐隐地竟有种莫名的毛骨悚然之感,她很不舒服,可偏不知道这不舒服从何处而来。
而这人才进门,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从春日面上跳过,最后落在无奇身上。
无奇正在想自己的小舅舅结交的是什么人物,本以为是跟阮听雪一样的风流不羁的,可是眼见这人出现,通身的气派沉稳庄重,相貌也端正英武,倒不像是那种会胡作非为的。
端详中此人已经到了亭子前,他向着彭老夫人拱手深揖:“晚辈君遥,给老太太请安。”声音浑厚,气息十足。
彭老夫人含笑凝视着面前的青年:“君先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君遥垂手起身,面上带着三分笑意,道:“晚辈来的冒昧,还请老太太莫怪。”
彭老夫人笑道:“君先生何必这般说,听雪在外头时常会结交些高人奇士,三五不时带人回来我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不过,君先生看着气宇不凡,却跟之前的泛泛之辈不同,不知是怎么跟劣子相识的?”
阮听雪在旁边笑嘻嘻的,闻言道:“母亲,何必当着君胸的面儿贬我呢?”
君遥微笑道:“不瞒老太太,我跟阮兄也算是气味相投一见如故罢了。”
说到这里,知客僧见机跳出来,请众人到斋房内坐了说话。
于是大家一起转到就近的积馨斋,春日原先只不远不近地跟着无奇,此时便走到她的身后,寸步不离。
进了斋房之中,小和尚送了茶果等物。大家也都各自落座。
阮听雪又指着无奇向君遥道:“这是我的外甥女儿,你瞧瞧她的人品如何?”
无奇窘然:“小舅舅!”
彭老夫人也呵斥阮听雪:“没规矩!”
阮听雪笑道:“母亲,君兄不是那些拘泥于世俗规矩的人。不打紧的。”
无奇向着听雪瞪了眼,只好起身行礼,以“君先生”称呼。
还好她不是那种羞羞怯怯的女子,早就习惯了公事应答,虽然心内窘迫,依旧落落大方,从容自在。
君遥笑着还礼,望着无奇道:“怪不得听雪兄一路上赞不绝口,在下虽然才同姑娘相见,但大名却已经如雷贯耳了,倒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出尘脱俗,令人耳目一新。”
无奇干笑,同时心里微微地一晃。
原来有那么一刹那,她看着君遥的眼睛,倒似乎有一点点“似曾相识”。
可再度细看,又排除了心中的猜疑。
于是避开他的目光,无奇心想:“这姓君的看着像是个正人君子,又像是个假道学,没想到人不可貌相,实际上也跟小舅舅一样不羁而且油嘴滑舌,果然是物以类聚啊。”
无奇便问阮听雪:“小舅舅,听说你是去凤阳的大龙觉寺看佛光了,可看到了吗?”
“此事说来话长,”阮听雪道:“前些日子大龙觉寺得了一卷珍贵佛经,到了夜晚,佛经就会散发灿灿的霞光,所以我才跟几个朋友好奇过去。然而蹲了几天,却并没看到有什么佛光,本来想求主持让我们看看那卷藏经,那主持吝啬,竟始终不许,且怕人行为不轨,还特意让武僧把经书置于藏经阁锁起来,且安排了人看守,实在叫人扫兴。”
彭老夫人听了摇头道:“你还敢说人家扫兴,怎么不说你们强人所难呢?那种珍贵的佛经自然是容不得任何毁损的,若轻易给你们看了,倘或有个万一,你们可怎么赔呢?”
阮听雪摊手笑道:“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藏经的宝贵,怎会去毁损……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想给我们看都不成了。”
彭老夫人不懂这话:“你又说什么呢?”
阮听雪唉声叹气道:“就在我们要下山的那天,大龙觉寺里走了水,那藏经阁也给燃了,把我们都吓坏了,事后查看,那卷《陀罗经》也没了……想必是给烧毁了吧。”
彭老夫人甚是惊愕:“竟有此事?”
旁边的知客僧一直没吱声,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陡然色变,竟失声道:“阿弥陀佛,真真可惜的很,其实我们也早知道此事,据说那卷《持世陀罗经》是当初三藏法师西游之后,手译而成,是三藏法师的真迹,可谓是佛门无上至宝了。我们主持原本打算改日沐浴熏香,亲自去大龙觉寺请求过目一观呢,其他的还有几位高僧也意欲前往,如今若是经书被毁,实在是佛门劫难,主持知道只怕更要痛心疾首了。”
他叹息了几句,竟然无心再陪客,告罪道:“几位施主,请恕我失陪,小僧要去将此事告知主持。”说完后便匆匆地转身去了。
无奇却又问道:“好好地怎么会走水?”
阮听雪道:“谁知道,多半是那些和尚不小心,或者飞了灯花,或者歪了香油之类。所以说他们没先见之明,非得把书藏起来,若是公然拿出来也自无事了,亏那老和尚还说什么‘自是天数’,简直是自欺欺人嘛,他难道不心疼的。”
无奇听到这里笑问:“那之前传说的佛光又是怎么回事?竟没头绪了?”
阮听雪道:“可不是嘛,之前闹得好大的声势,引得我们这些人都跑去看,谁知竟无疾而终,还把本好好地经书都烧了。”
“你们亲眼看见……藏经阁烧起来的?”
“是啊,那晚上本来都睡了,听到和尚们吵嚷,赶紧跑出来,却见藏经阁的半个角都烧坏了,幸亏救的及时,虽然如此,让人想起来还是不由捏一把汗啊。”
无奇便不再说话了,低下头想了会儿,嘴角一挑。
君遥在旁边望着她,突然问道:“平平在想什么?”
“啊?”无奇吓了一跳,仓促看他一眼:“我、我没想什么啊。”
君遥不置可否地笑道:“哦,看你若有所思的,还以为想到了什么。”
无奇皱皱眉,深看他一眼,却见他似笑非笑,眸色讳莫如深。
本来阮听雪及时赶了回来,无奇很想趁机去琅琊山上转个遍,但是老太太还在这里,何况听雪才回来,自然不能即刻再扔下彭老夫人。
于是中午大家在琅琊寺内吃了斋饭,准备小憩之后便行下山,改日再来游逛。
无奇跟听雪陪着老太太歇下,听雪便对无奇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外间来。
他们从积馨斋到了三友亭内,无奇便道:“小舅舅,这次回来,不会又要跑出去了吧?”
“不了不了,何况你也在这里,正好咱们甥舅两个相处相处。”阮听雪笑道。
无奇哼道:“你少说这个,回头别又赖我,说我拉了你的后腿,绊住你不许你出去游逛。”
阮听雪轻轻点点她的脑门:“小丫头,没大没小的啊。”
无奇打开他的手,听雪却越看越觉着可爱,忍不住又拧了拧无奇的腮。
“你别弄我的脸,”无奇嚷嚷,“我掐你了啊。”
阮听雪笑着收手,又叹了口气道:“其实不是为你,我只是暂时的确不想出去了,经历了那种事,心里有些后怕。”
“什么、经历那种事?”无奇疑惑地忙问。
阮听雪跟无奇最对脾气的,加上他的性子又开朗跳脱,所以有话并不瞒着无奇,他见左右无人,便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记得不许跟任何人说。”
见无奇答应了,阮听雪便拉着她,两人坐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听雪才低声道:“先前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我其实没敢说实话,大龙觉寺藏经阁失火的那天,我并不是站着观望的,我本想冲进去把经书抢出来,不料到底高估了自己,勉强摸到近前,便给浓烟熏得睁不开眼,差点失足从栏杆上翻下来,是君兄他及时地将我拉住,这才无碍。”
无奇几乎惊跳起来:“小舅舅,你也太冲动了!没受伤吗?”
“好好的呢,”阮听雪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我只是太心疼那本珍贵的经书,又见那些和尚们一个个胆小怕死不肯进去抢救,所以气不过……你千万别告诉你外祖母。”
无奇道:“我当然不会跟她老人家说,难道让她老人家为你担心吗?”
阮听雪笑着拍拍她的肩头道:“我知道你最听话最乖的了。”
无奇哼了声:“可你得答应我,以后别再这么冒险冲动了。那本经书未必有事,你却差点丧了性命……简直不知该找说理去了。”
阮听雪听出了异样:“你、你说什么?为什么说经书未必有事?”
无奇也先看了看院子里并无旁人,才悄声道:“其实在殿内你讲述大龙觉寺佛光以及经书的时候,我就觉着奇怪了。”
“怎么奇怪?”
无奇道:“这佛光的事情恐怕是无稽之谈,但佛光之事为何竟传的这样热闹,照你的说法竟还引了不少人前往观看。我推测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谣言,为的就是把人都吸引了过去。”
“故意的……引我们去?为何?”
“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那本三藏法师手迹的《陀罗经》罢了,而散播谣言的人,应该就是大龙觉寺之人。”
阮听雪惊愕:“这、我更不懂了,你说是那些和尚造谣佛光?他们图什么?难道是引我们去看经书又不给看?”
无奇笑道:“他们不是叫你们去看佛经,是叫你们去看佛经被毁罢了。”
听雪呆若木鸡。
无奇叹了口气,说道:“这《陀罗经》当然是佛门至宝,刚才知客僧也说了,此地的主持也想焚香沐浴前去膜拜呢,还有别的寺院的人也都意欲前往。大龙觉寺虽是本地里数一数二的寺庙,但是比他势力更大的自然也有,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种珍贵的三藏法师的手迹经书对寺庙而言,自然是无上至宝,人人想要得到,自然也会有僧人会用各种手段把它夺回自己寺内……”
阮听雪听她说到这里,才蓦地顿悟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说,大龙觉寺的僧人故意引着我们前去,就是想借我们的眼睛跟嘴巴,把《陀罗经》被毁的事情散播出去,这样的话别的寺庙的僧人自然不会怀疑,从此也不会去跟他们争抢了?”
无奇笑道:“就是这个意思。小舅舅你先前说,是大龙觉寺的武僧把经书送进藏经阁严加看管的,看的这样严的东西怎会轻易走水烧毁,而且你刚才又说那些僧人‘胆小’不肯进去抢救,这种高僧真迹比他们的性命还要宝贵的,他们怎肯不去抢救?无非是知道烧的并非真迹而已。如今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比如琅琊寺这边的主持自然就不会前去观摩了。”
阮听雪听到这里,抬手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怪不得,怪不得那主持一脸高深地说什么‘天数’,这老和尚也玩心计了!”
他喃喃了这句又看向无奇:“平平,你可真是让小舅舅刮目相看,只听我说便推论出事情的真相了,怪不得先前隐约听说你进了清吏司,我那会儿还只以为你是胡闹,现在看来,倒是我见识浅薄了。”
无奇笑说:“那都是以前,不要再提了。”
听雪点点头,又叹道:“可惜你是个女孩子,不然……对了,听说瑞王殿下因此而获罪了,不知将如何呢?他倒是个知人善任的明白王爷。”
提到这个无奇的心又一沉,却嫣然笑道:“王爷不会有事的,我刚才在菩萨面前……”
听雪见她欲言又止,便拍手道:“我知道了,你自然是替他祈福了?小丫头,蛮有心的嘛。”
两个人在三友亭内说话,却不知在院中的一株高大松树之后,有一道魁伟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他的手中捏着一把坠玉挂流苏的乌木扇子,扇柄抵着下颌,若有所思。
只见他听到最后,眼底便流露出意义不明的淡淡笑意。??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