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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公主从中宫出来,??寒风没能把她发热的脑子吹冷静,她兴冲冲地想直接去找公孙佳。她现在一肚子火,看章嶟横竖不得劲儿还得装得很亲近,??自觉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到了公孙府才发现自己又忘了一件事——公孙佳这会儿还在政事堂,府里没人。单良与阿姜两个老熟人倒还在的,??两人也很了解延福公主了,??她这么冲过来,要么是有什么新鲜的八卦消息,要么就是有大事儿了。
阿姜一看她脸色,不是高兴的样子,先与她周旋,试探着问:“君侯还没回来,您尝尝我们这儿的茶点吧。是小元将军从雍邑带回来的,那儿各地迁徙的人口杂居,带去了好些不同的吃食。”
延福公主吃着小食也没觉出味儿来,打着腹稿,??等会儿要怎么跟公孙佳说。
天擦黑,??公孙佳与元铮就回来了,相府门上已聚集了一群人。公孙佳且不能见延福公主,她要先与自己的属官们碰面,将认为需要与属官们商议的事情议定。然后是接见投帖拜见的官员,??并不是所有的投帖人都能得见,??能被接见的大部分都是经过筛选的,??只有极少的幸运儿是被突然发奇想抽出的。权贵门上都是这么个路数,??权贵之前也不是每天都会定时定点见一定数量的人,全凭各人喜好。
公孙佳向来见人不多,如果不是她家的旧部,??或者贺州乡亲,一般人也难见到她。
朝廷上不争执之后,她的事儿少了一些,仍然没有匀出什么时间来结交天下贤才。晚饭前,她就与属官们说了今天的事儿:“准备修史。”之前实录是她主持修订的,那个内容还算少的,又比较简洁,定稿交了上去。就等章熙看完了,再抄录几套存史馆里算完。
修完了实录,下一步就该修前朝的史书了。
彭犀犹豫了一下,道:“还是您主持吗?您是在京城主持还是带到雍邑?又或者……”
公孙佳道:“你们先筹划一下,陛下要我主持也好有个说法。不要我主持,你们也练练手。等不管是点了谁主持,将他做的与咱们的筹划比一下看看长短。”
彭犀道:“是。”
公孙佳又问:“这些日子有人找你们游说吗?”
话音才落,在坐的几个都笑了。赵锦道:“讨情的没有,旁敲侧击的却是不少,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彭犀道:“唔,有一些旧识还想打听‘一句准话’,小官儿也难做,且有些人开始打听如何外放了,想去雍邑的也有。”
公孙佳道:“不至于这么不安吧?”
彭犀道:“风起于青萍之末呀,有那么点意思了。”
公孙佳笑着摇头:“你们辛苦了。”
单良拖到这个时候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来:“君侯就只想着朝上的游说,没想到还有别的请托吗?”公孙佳道:“有谁来了?”
单良道:“延福公主。”
赵锦欲言又止,公孙佳道:“文华有话不妨直说。”
赵锦也就直说了:“深宫妇人的话,还是不要听的好。”
“呃?”
赵锦道:“有许多女子她们不是天生愚笨,但是只要把她放到深宫里,她的脑子就会变钝。公主生长于宫廷,有些事情她比别人敏锐,让她执掌中馈也会是个合格的主母。但是论及朝政她是一定会犯错的。”
公孙佳笑道:“文华就这么笃定嫂嫂来会说朝政的事?”
赵锦也笑了:“寻常家务哪用公主亲至?若是钟府的事情,自有安国公说。公主近来就只关心那么一件大事。她看中的那一位,至少眼下是不成的。”
公孙佳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皇后娘娘仿佛没有那么大的贪心,只想要自己的孙子‘过得好’一些。”
赵锦的笑容更深了:“下官曾见过一个宫女,她望月祈祷,身佩文符,烧了符灰来喝。这在宫廷里是忌讳的,被下官拿到了。当时下官也年轻,她也年轻,哭着求下官,说,只是过得太苦,又思念家人,如果能够得宠,也好照顾家中老母。下官一时不忍饶过了她。她后来得了机缘进位才人,她没有收手,甘为宠妃爪牙戕害后宫女子,从此有了晋身之阶,再进为美人,后来有了自己的儿子,又要构陷宠妃,最终……没得好下场。”
“前朝旧事。”
“前前朝也有这样的事,再往前数,哪朝哪代都有。”
彭犀有点不安在地椅子上挪动了两下身子,皱眉道:“怎么会这样?”
赵锦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前朝史籍没修,让长史来修,又会记下多少后宫逸事?”
彭犀哑然。
是的,能在史书里有单独自己的传记的后宫,几乎是不存在的,一朝所有的皇后拢共会被放在一篇里,一人得一段,某后、讳某、某某人之女,某帝选为皇后。品德不错,生了某太子、某皇子、某公主。死于何时。
如果这朝皇后足够多一篇盛不下,就劈成上下两篇。皇后的名字有时候还会被遗漏,连她在娘家的排行很多时候也是不清楚的。有些皇后没有子女,篇幅更短。如果有点“女德”小故事会被记载,如果做了什么“坏事”也会记下来,篇幅会略长。
普通皇后在史书中的待遇不如大臣。比如公孙昂,他可能自己得一篇。
皇后尚且如此,后宫其他人待遇就更不用说了。有的人生了子女可能也没名没姓的,只会在她的子女后面写个“宫人所出”、“不知所出”之类。
除非闹到影响前朝的大动静,否则是不会有太多记录的。让谁来写,也都大同小异。不管他们贬谁捧谁,都是前朝政见。
赵锦道:“没有记载不代表没有发生。蟋蟀缸子里多放两只虫子都还要互相撕翅膀咬断腿呢,何况是活人?蟋蟀缸子究竟是蟋蟀缸子,想缸子里飞出条真龙来?那得积多少辈子的阴德?”
公孙佳道:“这倒是了。像皇太后那样的人已然少见了,比皇太后更好的,我至今没有见过。”
赵锦见公孙佳也没有多管的意思,适时地住了口不再多言。公孙佳自去回绝延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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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公主终于等到了公孙佳,嗔道:“你再不来,我就得回家了!怎么这么忙的?小元呢?”
公孙佳道:“他送一送那些在门上不肯走的人。”
“这些人,真是烦!”
公孙佳笑道:“门上热闹总比冷清好,嫂嫂等我,是有事?”
延福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阿起那孩子,打小没了爹太可怜了,不能再帮帮他吗?”
公孙佳问道:“我记得嫂嫂之前只说让秦王袭爵、读书就好,怎么要求又变了?”
“你看看家里阿婆、姑母们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呢?”延福公主说,“我能指望五郎像阿翁、阿爹待姐妹那样的待我吗?那我的日子还有什么滋味?皇后娘娘很担心,五郎那个人也不很厚道,前太子的儿子,会过什么日子?只要咱们合作,就像当年你维护阿爹那样,咱们有太多的机会。事成之后,政事堂就是你的,朝政全听你的!”
“这是皇后的许诺?”公孙佳觉得这皇后不能再搭理了。
公孙佳觉得延福公主已经有点着魔了,确实,扶植一个皇帝真是天大的诱惑。公孙佳慢慢套话:“皇后娘娘之前也不是这么说的,她为什么改了主意?”延福公主不疑有他,道:“是二娘,担心前太子的儿子处境不好。你也知道的,五郎那个人的心肺也就比章昺好一点而已。”
公孙佳弄明白了这条线,合着是一个傻王妃激起了一个呆皇后的担忧,皇后又撺掇了直脾气的公主?
公孙佳对王皇后也不满了起来,延福公主脾气是直了一点可也不是傻子,之前自己都劝得延福公主接受现实了,现在怎么突然变的卦?延福公主这么直接找到自己,王皇后到底是分了亲疏远近,为了亲孙子支使了养女。可以说她是在收以前投资的回报,也可以说是利用了延福公主对她的信任来影响延福公主的情绪和观点,让延福公主舍面子来找自己。
公孙佳问:“你与哥哥商量了吗?”
延福公主道:“不能告诉他,他只听阿爹的。阿爹现在被五郎给迷住了眼。”
这是一缸子什么品种的蟋蟀?
公孙佳心里已经翻脸了,脸上还算平静,说:“我与哥哥约定同进退,哥哥不动我不动。”
“你!难道就这样认命了?!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当初你要是认命了也就没有今天了,娘娘说,你是一个不肯认命的人,你一定有办法的。”
公孙佳道:“我与秦王处境不同,这是不能类比的。我没有祖父,也没有那么多的亲叔叔,我有叔叔,轮不到我袭爵。”她爹给她留的什么家业,章昭给儿子留下的又是什么?
延福公主也得承认这是事实,公孙佳当时那条件坏透了,现在看来那条件竟是好极了!
公孙佳道:“嫂嫂以后有事还是先跟哥哥说一声,你们俩要是走岔了道可怎么是好?譬如今天这事,皇后、秦王太妃如果身边有嘴不严的透了出来,哥哥会有什么下场?阿黎兄弟俩又会有什么遭遇?那个秦王府,跟筛子一样,你还往那儿凑?说的事越大,掉的坑越深。”
延福公主打了个哆嗦,比起儿子,侄子、权势就要先往一边放一放了:“那我怎么回娘娘?”
“我不同意,请她学学皇太后。”
“好。”
也不知道延福公主怎么跟皇后讲的,反正之后中宫是没再有什么动静了。公孙佳不敢马虎,她下命宫中禁卫暗中盯死中宫,自己却像没事人一样,仍旧上朝、时常去皇太后那里转一转,偶尔也去中宫问个安,却绝口不提什么秦王的事儿。
王皇后也与她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不能平和的是钟源,他第一次冲延福公主发了火,直斥她:“糊涂!”给延福公主说了一通“国赖长君”的道理,又说了朝廷上现在看似平静其实很凶险。并且直接问了延福公主:“是陛下英明还是皇后高明?”
延福公主打下嫁以来就没跟丈夫闹过,此时脸上挂不住了,故意唱反调:“就不兴看走眼一回?”
钟源冷笑道:“陛下根本没给秦王机会!你还去找药王了?先帝当年是怎么做的?命药王参与执掌禁军,让她与皇太后亲近!药王天天是在中宫里歇息的!你以为先帝驾崩的时候那样的局面,只是凭良心凑巧的吗?陛下给现在的皇后安排了什么?陛下看走眼一回,还看走眼两回?”
延福公主哑然。
钟源叹息一声:“她这个皇后都是白拣了来的——”
延福公主道:“难道还要给纪氏?”
“那是因为章昺不能成器!章昺但凡能够克制纪氏,天下还是章昺的。章昺又是长子,要压住长子,只有立嫡。人心真是越来越贪呀……”钟源唏嘘一阵,“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药王那里我去讲,皇后、秦王那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延福公主道:“好。那这事儿,她们应该不会说出去吧?”
钟源点点头:“我来善后。”
他善后的方式就是找到了公孙佳,兄妹俩一通串连,联名上书请求“追封皇太子生母为皇后”。不是说“正枝”吗?不是说“嫡”吗?那就把章嶟也变成“嫡子”好了!
章熙能立一个活皇后也就不在乎再多添一个死皇后了,哪怕这个女人的相貌都已经模糊了。钟源与公孙佳准备好了许多说词,但只说了半句:“秦王业已发蒙……”章熙就提起笔来批了。
在这件事上,政事堂的效率极高,第二天就开始诏告天下,并且拟定了谥号,江平章开始动手给新皇后规划以皇后的规模改葬。
章嶟莫名其妙地又被好运气砸中,亲爹认证了他是“嫡子”总比自己登基之后追谥母亲要更好一些。他虽不明所以,仍然是郑重地向公孙佳和钟源道谢,并且认为章熙说的真对。
章熙对他说,朝事的大臣要分为几层来看,能力先放到一边,要讲“可信任”。钟源排第一,然后才是公孙佳、霍云蔚等人,他们后面是一些贺州勋贵之后比如朱罴等,周廷与赵司翰等人还要排在贺州乡亲之后。层次相当分明。
与章嶟的喜气形成鲜对比的是,钟源糊完了这一件事身心俱疲,过年也没能让他开怀起来。好在还有一个公孙佳与他一起糊,凡事算有个商量。
然而好景不长,过完了年,公孙佳一等天气暖和,待春耕事务忙得差不多了就请旨再赴雍邑。按照计划,今天是雍邑大致完工的一年,她要过去做最后的监工和验收。如无意外,她每年都会去雍邑一段时间安排日后对胡人作战时的武备,直到那一仗打完。
钟源满心怅然地给公孙佳送行:“我真想去雍邑啊!”
公孙佳道:“会有机会的。”
钟源摇摇头:“随口说说罢了,我在京师比在雍邑的用处大。珍重!”又叮嘱元铮好好照顾公孙佳之类,才依依不舍地将公孙佳送走。
公孙佳一走又是半年,雍邑终于落成,公孙佳于秋天带着这个好消息重新回到了京师。京师还是一如往昔,不见更好,也不见更坏,百姓倒是显得富足了些——女人们的裙幅更阔了,身上的首饰也复杂了些,发髻越梳越高。市面也更繁荣了。
公孙佳从此开启了冬夏迁徙的模式,如此两年。
遗憾的是章熙却没有再去雍邑,因为他的弟弟、湖阳公主的亲家晋王死了,章熙伤心过度也生了病,原本北上避暑的计划就被搁置了。原本计划着随驾北上的许多亲贵也只能放弃去雍邑,陪着章熙依旧呆在京城。公孙佳在雍邑住得却很舒服,累年经营这里称为她的老巢也不过份了。
雍邑落成后第三年的夏天,公孙佳却被一件事惊得只能提前回到京师——她小舅钟泰要闹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拉一下进度条哈。
很多政治事件的时间跨度是很长的,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