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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收伏公孙昂的旧部,一直都是公孙佳在琢磨的事。几年过去了,这项事业一直进展缓慢。她用尽了各种的方法,恩威并施,也展现了自己的能力,与想到达成的目的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要说旧部门没良心,那是胡说,人人都还想着她,有些个事儿她只要开口就没有不答应的。钟源北上,带着她的信去,得到的关照比旁人都要多。她帮了其中一些人,这些人也念着她的恩情,年节时绝不肯轻易糊弄了,有条件就亲自登门,没条件的就派亲信子侄,反正也没忘。有委屈了也跟她诉一诉,有要求她帮助的时候也不含糊,但也不给她解决不了的难题。虽然有些人自寻前程去了,反口回咬的人还真没遇到。
可公孙佳要的却是“令行禁止”、“一切如旧”。
这就不行!因为她不是定襄侯,也不是骠骑将军,朝廷命官都不上,算来只是个外命妇。也上不得战场,至少现在这条件是不行的。单良说“您又上不了阵”这是句大实话也是句大废话,不止上不了阵,还上不了朝呢,当堂帮自己人说话、辩解都做不到。
让这些人怎么听她的?
还是要早些把袭爵的事定下来,才能再图以后。至于多多联络倒也不必,维持现状就行。想打破现状,还得靠“动”而不是“联络”。一是看自己什么时候能正名,二是看纪炳辉能作能什么样,除此之外也没有更稳妥的办法了。
“陛下看完奏本之后没有说什么吗?”公孙佳自言自语,到了这个时候,心里是不可能一丁点也不着急的。她忍不住转了好几圈,正在想,是否需要再试探一番的时候,章晃来了。
公孙佳很惊讶地问阿姜:“你没说错?”
阿姜肯定地说:“门上说的就是他,帖子在这里。”
公孙佳打开一看:“还真是他?他舍得上门来了?”顺手将帖子递给了单良。
单良接过来边看边笑:“哟,这可真是会掐点儿呢。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不是?左右是这几天,送‘贺礼’的就该都到了,他可真会挑时候。以后他上门的日子只怕会更多呢。”
“哦?”
“您都跟纪家撕破脸了,燕王要再不抓住机会,他还是燕王吗?真是他娘的在做春秋大梦!我呸!燕王与纪宸算是平分秋色,这二人的人品也是不分伯仲哩!哎哟,可惜了,陈亚被陛下逐出京城了,不然……”
阿姜忍不住说:“不然您还想让主人把他也剖了?”说的时候带着笑音,很是戏谑,想也知道陈亚也不能随便就杀。
单良道:“也不是不能,就是麻烦些,不过呀……打一顿也是好的嘛!”
公孙佳听他们越说越远,一摆手:“还不去把世子请来?”
“哦,我这就去!”阿姜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飞快地奔去迎客了。
公孙佳没有说什么,杀了逃奴出了口恶气之后,紧接而来的诸般事态让大家的心情都很压抑,难怪会有些戾气。这没什么好指责的,她要处理的是引发戾气的原因而不是这些人。包括单良说“多多联络”这样明显的废话,也不过是因为情绪不好而已,否则单良绝不会说废话而不自觉。
她现在该想的,是再做出点什么事来,好让这些人的情绪得到纾解,至少有一个发泄的出口。做到了,这些人自然就安稳了,也就更会听她的话,围绕在她的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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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晃几乎不曾踏足到公孙府,以前他是想不动声色,悄悄地把事情给办成了。岂知与公孙佳也算交了一年的朋友,竟难有寸进,十分邪门。与别人不同,章晃好歹时常找借口约公孙佳见个面,接触得比别人多,他总觉得公孙佳不如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无害。这反倒引起了他的好奇。
公孙佳也没有让他失望,不声不响就给纪宸脸上来了一记狠的。即使不是领着关系燕王大业的任务,他也想多与公孙佳相处。
东宫里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只听说章昺将公孙佳拉了出去,皇后又招人过去。事后,也无人宣扬此人,只留下了一团迷雾。公孙佳与纪氏起冲突之前,章晃就想来了,不过当时因为钟源受伤的原因,好些个事情解释不清,被燕王妃给拦下了:“你这也太招人眼了,她一时半会儿是嫁不出去的,你急什么?”
一等二等,公孙佳果然是嫁不出去的,可钟秀娥要出嫁了!嫁的还是赵司翰!这下连燕王都坐不住了,连日召了智囊来议事,这桩婚事究竟是什么来头?是要与纪家翻脸,还是旁的什么?以赵司翰的情况,钟家给他一个年轻姑娘都是应该的!
还没商议出个结果来,燕王的部下又跟纪宸的部下起了冲突。章晃觉得他们是真的烦,索性直接说服了燕王咱们分头行事。
章晃不是空手来的,他是来送礼的。钟秀娥的婚事,许多人在给钟家送礼的同时也给公孙府送了礼物来——钟秀娥现在还在公孙府里住着,她得到婚礼前几天才会搬回钟府。
不过章晃此来没有见到钟秀娥,而是先见公孙佳。两人见了面,公孙佳道:“哥哥倒是稀客。”
章晃也大大方方地回答:“早想过来的,可是你这里的事情总是云里雾里的,贸然前来怕给你惹麻烦。好些人都知道,我爹与乐平侯家处不来。后来一看,乐平侯家已然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我也就不用担心自己过来给再把他们给你招过来了。”
公孙佳道:“你与他们家又有什么故事?”说着,示意阿姜上茶点。她觉得章晃这个人也挺有意思的,说他奸诈吧,他还就能把事情摊在你的面前说了。说他诚恳吧,他偏又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就是不说。
有点像她,公孙佳嗅到了一点点同类的气味,还像许多人。诚恳是有的,算计也一点不少,很有趣。
章晃道:“说出来又要闹心了,是他们上次北征的事情,唉……”
公孙佳道:“当时的事我也听说了,乱麻一样的恩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章晃道:“可不是,想解开的时候连个线头都捏不到。不说他们了,咱们两个说话从来都不必兜兜绕绕那许多才让人觉得轻松。我是来送贺礼的,你……还好吗?”
“哥哥,要说别的事,还能聊下去,说起这件事我心里慌得很。现在说话怕是会乱,你先别理我。”公孙佳垂下眼,不去看章晃。章晃真是太有意思了,担心也是真,试探也是真。就不信这一次的联姻,不会令人触动。公孙佳又突然想到,是钟秀娥提出来要从钟府再嫁,这是等于将她给摘出去了,为她又化解了几分危机。心情瞬间变糟了。
章晃正待要劝,外面一个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跑了过来,阿姜迎了出去,须臾即回:“主人,广安王来了!”
章晃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
公孙佳也很奇怪,章昺与章晃一样,也不是府里的常客,她问道:“真的是他?不是他府上什么人?”
“就是他!”
章昺还是带着吴孺人来的,东宫里发生的事情,章昺自认是问心无愧的,事情做过了,他也就抛到了脑后,没想拿这件事来说嘴。不想公孙佳又点了个大炮仗,太子妃在东宫里念叨他念叨了两天,又将太子给招了来。章昺很少见太子发那么大的火,燎得太子妃都缩了起来。
章昺也在朝上,两边的奏本他都听完了,还是认为公孙佳没什么错,纪炳辉就是一直活得太顺,跟个小姑娘怄上了气,这个未免太失格局了。章昺没有想起来去指责纪炳辉什么,盖因从小就被教育要尊敬这个外公,他时不时被这个习惯给压制着,经常忘了跳起来抽脸。
章昺还记得,当初吴选的事儿被爆出来,就与纪氏在他身边的“宾客好友”里安插的卧底有关系。钟府逃奴的事件激起了他不好的回忆!他当时是恨不得将那个狗东西千刀万剐了的,碍于对方身份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溜了。公孙佳此举,让他觉得十分解气。
看着纪炳辉当时的脸色,章昺当天就能多吃两碗饭。也因为此事,皇帝、太子都对他更亲近了些,章昺得在宫里巩固与这二位的关系,一直没得机会出宫。等他得到消息,钟秀娥已经要出嫁了,他才紧急带着吴孺人出来,盘点一下他府里的库存,也是来给公孙佳送礼的。
章昺虽然是看重礼法的一个人,然而这年月再嫁的事情多了去了,看得多了也就习经为常了,他并不在这个上头计较。
哪知开门有惊喜,堂兄弟俩打了个照面。章昺先冷下了脸,章晃似无所觉,还先给章昺行了个礼。章昺还没来得及说话,公孙佳已经说:“哥哥?你也是来送贺礼安慰我的?”
章昺将要说的话又给咽了下去,点点头:“嗯。你也是?”后半句是问的章晃。
章晃道:“是。”
“礼送到了?”
“是。”
“安慰完了?”
“呃……”
“这么大的人了,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罢了,不用你了,你走吧。”
公孙佳突然发现,章昺对自己和延福郡主以及钟源,态度还是挺好的,真的,很好。章昺已经对吴孺人挑下巴,吴孺人上前一礼,展开了对公孙佳的“女性之间的慰问”。章晃笑笑,说:“妹妹,那我先走了,过一时再来看你。”
竟真的毫不留恋地走掉了。
章昺一口气刚吐出去又被塞了回来,噎住了。公孙佳与吴孺人极有默契地住了口,公孙佳请章昺上座,道:“好些日子没见哥哥了,你都不出来。”
章昺道:“有事。你这家里,怎么回事?你怎么就答应了?这府里可就只剩你一个人了。难道你要跟着去赵家?”
公孙佳道:“我守家。”
章昺道:“罢了,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以后你有什么事就给我送个消息,只要我知道了,必帮你的。”
公孙佳道:“好。”
章昺看着她的模样,叹了口气:“你呀,以后自己长点心。哎,往后她出来的日子,你们多见见面,让她多教教你些人情世故。女人家的事我也不懂,你们总有话说的。”
吴孺人差点没被他给吓死,要了亲命了,她在内宅争斗算是磨练出来了,外面的大事,哪一件不是公孙佳更高明?她有什么能教公孙佳的?她弟弟都是公孙佳给安排的。殿下这是忘了,好些次的烂摊子是谁给他收拾的吗?
公孙佳还在那儿乖巧地听训:“好。听您的。”
吴孺人声都发颤了:“奴婢不敢。”
公孙佳则对章昺道:“我近来也不好意思到处跑,东宫也不是随便能进的,有件事一直想对哥哥说,就总找不到机会。”
章昺问道:“什么事?”
公孙佳道:“那天,八娘过来我这里,愁眉不展的,说……”容瑜自从嫁给钟佑霖倒是过得挺自在,钟佑霖仍有一点天真的孩子习性,也不给老婆摆谱,湖阳公主夫妇家里规矩也不多,容瑜比娘家还略自在些。
如果丈夫没有上进心,不理事,还天真,妻子是会犯愁受累的。偏偏钟佑霖出身好,家族也好,什么上进、什么经验事务,统统不用操心。官,有的,皇帝外公给的,钱,有的,家里的收有他这一房一份,钟家是真的有钱,名,有的,有个表妹至今不忘给他造势。
三不五时相携出游,容瑜还常男装与钟佑霖出入茶楼酒肆,除了文采这东西实在养不出来,其他的样样都好。
容瑜自己舒心,天生那股善良劲儿还没有被压下去,先是来看公孙佳,陪着聊了一会儿天之后提起了纪莹、纪英姐妹俩。说这两个人已经许久没见了,约摸说了个日子,公孙佳一算,不就是章昺的生日么?
此时对章昺提了出来:“我思来想去,无人可托,只有您能去纪府看一看了。也不知是怎么的了,旁人的家事我们也不好问,不过之前见过她们两个,人都很好,我也担心。”
章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道:“包在我身上了,你不用管了。害!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没听坊间传闻吗?”
“啊?传什么了?她们俩怎么了?”
章昺心说,是你怎么了吧?索性说:“你府上的单良不是个聪明人吗?你把这个说给他,让他给你讲明白了。”他不稀罕传老婆舌头,本来要去别府办点事,现在突然改了主意要去纪府一趟。
章昺还真把这当成一件事来办了,纪莹纪英两个在他这里不过是个寻常的表妹,他是懒得管的。但是因为之前“爱护表妹(公孙佳)”之举被表扬了,他寻思了一下,觉得应该在这方面继续保持。纪莹姐妹俩也算沾上了这个好运,被他赶到纪府给讨进了东宫,说是陪太子妃。
章昺拿太子妃当借口毫不心虚,反正太子发火了,太子妃确实也需要靠谱的人来陪。他也毫不给吕氏留情面:“我那娘子,你们是知道的,不大会陪伴人。”
顺利把姐妹俩带回了宫里,又让吴孺人出宫办事的时候给公孙佳回话:“放心,人已经带到东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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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接到消息,目瞪口呆:“啥?换个地方关禁闭吗?”这两姐妹交到太子妃手里,可别教坏了呀!
吴孺人笑道:“怎么会呢?如今正陪着太子妃说话呢,看起来,太子妃想给她们订门好亲事。”
“那更完了,”公孙佳说,“月老捆人拿红线,她用的是黑线。”
吴孺人陪着一笑,这些话她自己不敢说,但是这些贵妇贵女们敢说,她听着也解气。两人又闲谈几句,公孙佳问道:“吴选学得怎么样了?”
吴孺人真心的笑了,道:“大有长进了,我原本不指望他有这样的出息。能沉下心来读书了。”
公孙佳道:“不够,还要会理事。你手上的事,分他几件做做。”
“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吴孺人便要告辞,公孙佳也不留她,只对她说:“告诉吴选,要有定力。”
“是。”
公孙佳目送吴孺人出门,眼风扫到阿练在一旁打手势,等吴孺人走了,才唤来阿练,问:“怎么回事?”
阿练道:“那个李……不不不,蓝娘子带着她男人来了,说有人在追杀他们!”
蓝娘子是那位跟表哥走了的姨娘,年节还往府里送土仪的那个,公孙佳也把她列到了府里往来的单子上。她表哥姓蓝,府里上下也就改了口,叫人蓝娘子,总不好一直叫人家是姨娘。蓝娘子一向不入京城,倒不是忌讳什么做妾的经历,而是躲着亲生的爹娘,就怕一不小心被夺回了娘家再给她卖嫁了。
公孙佳道:“带她过来。”
蓝娘子自己进来的,她男人留在了外面门房里,进来一见公孙佳就跪了下来:“小娘子,不好了!要出事!”
公孙佳奇道:“怎么回事?起来,喝茶,慢慢讲。”
蓝娘子道:“我跟那口子过得好好的,突然……”
突然有一天来了几个行商模样的人,先是擦肩而过打招呼,接着仿佛是认出她似的,叫了她一声姨娘。蓝娘子自己根本不记得见过这几个人,有点慌,稳下来之后互相套话,对方说是认出她没有恶意,只是想问问她手上有没有什么从公孙府里带出来的东西。贵人家的东西一定是好的,他们东家要嫁女儿,情愿高价收。
这也是有的,民间商人如果有钱,确实会以收藏权贵家流出来的东西为荣。蓝娘子当然是没有的,出嫁都是公孙府给备的嫁妆,公孙昂的旧物一件没带出来。
不过既然是这个事儿,双方也就聊开了。蓝娘子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老围着烈侯旧事打转?她果断地结束了对话。心里也有了疙瘩,更警觉了一些。亏得是平日里总防着被娘家人找上门,她很警醒,觉得不对的时候,拖着丈夫、匆匆带了点细软跑路了。
行商一直在后面追逐,还好她跑了出来。
“追的时候还故意说是府里拿我们,我偷了府里的宝贝跑出来的!我呸!要是府里捉拿我们,我们命早没了,府里的亲兵哪像那几个三脚猫?”蓝娘子骂了句,接着提醒,“怕是要对您动手,您可当心啊。”
跑进公孙府,她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了。府里一向的厚道,她带了这个消息来,府里就不会不管她,非常的公平。她往京城跑,也是为了这个,事情连着府里,就不是她能对抗得了的,干脆回来,靠着大树好乘凉,事情了结了,府里也会给她一个好去处的。
公孙佳道:“阿姜,把他们夫妇二人安排到庄子上去先住着,这件事情不要声张。阿练,请单先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