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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近来很安静。
吕氏虽然从佛堂里被放了出来,也不像之前那一阵子那么躁动不安了。太子妃看她也看得紧,担心她再发狂。谢宫人快要生产了,吕氏除了眼神变得抑郁了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一日,一个小宦官匆匆跑了来,对太子妃耳语几句,太子妃点了点头。对吴孺人道:“你看好小谢。”匆匆离去。
吴孺人自从弟弟得了官身之后,整个人都发着一股柔光,照顾谢宫人照顾得很是周到。太子妃这一句吩咐就有些多余。吴孺人躬身应命,再抬起身来太子妃已经走远了。吴孺人心下大奇:这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吗?
太子妃快走了几步,渐渐缓了下来,慢慢地踱着,眉头也舒展开来。启唇轻问:“消息确切么?”
小宦官垂着手哈着腰,跟在她的侧后,听这一声问,往前凑了一凑,说:“是奴婢亲眼见到的。”
太子妃站住了,想了一想,又问:“殿下还在书房吗?”
身后又上来一个宫女:“是。早朝散了之后就一直在书房里读书。”
太子妃转了个方向,往书房里去,路上又了太子下朝之后的饮食之类,得到“只饮了一盏茶”的答复后,命人将南方贡果取了几样来。
太子章熙端坐在书桌前,一本书摊开在眼前已经有些时候了却一页没翻。书是他常读的,里面的内容几乎能够倒背,摆在面前不过是为了安抚情绪罢了。太子妃的脚步声很轻,走得很家近了太子才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来了?”
太子妃笑笑:“挑了些果子来,尝尝?”
太子从容起身,夫妇二人移到坐榻上对坐,太子妃亲自给太子剥了枚橘子,一瓣一瓣的掰开放在碟子里。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湿巾边擦手边说:“今天,听到一件事儿。”
太子捏起一瓣橘子放进嘴里,含糊地问:“什么?”
太子妃轻声细语地说:“燕王家的大郎,近来总往烈侯府上去。”太子咀嚼的动作没停,抬眼看着她,等她的下文。太子妃又说:“说来也算沾亲带故,没道理叫人不来往,可是这……走动得也太频繁了。烈侯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我先前说过,如今这药王不比从前,要是还这样,打她主意的人怕是断不了的。”
太子道:“不过是妄想罢了。”
太子妃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说:“要真是这样也就罢了。今天,我使人往中宫那里送东西,回来说看到陛下召了药王过去。”
太子嚼完了橘子,示意不再吃了,说:“哦,阿爹想起来一些事,要找九儿以前的地图之类,让她送进宫来的。你不用担心这个,我看着呢。你若得闲,看看谢宫人吧,别再出乱子。”
太子妃道:“可是……容我说句冒犯的话,少男少女,万一……”
太子摆摆手:“怎么会?你想得太多啦。”
“那阿爹今天召见,设若问了什么……”
太子笑了:“阿爹的心,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变了的。你还是将心思多放在自己家里,阿昺长这么大了,后院还是乱糟糟的。”一句话就将太子妃的心思给钉在了章昺身上。章昺是她的立身之本,太子这话对章昺显是不太满意的,太子妃只得暂将心神收回,暗道一声娶妻不贤果然是祸根。
太子妃与太子二十几年夫妻,多少对太子有些了解。太子说出这话来,面上不显,心里已是不耐烦了,她便识趣地起身:“也好,我去看看那个孽障。”又低声吩咐宫人果子放一阵儿皮都干了,等会儿太子要是不吃,就换新鲜的送上来,说完这些才离开。
太子握着书,摇摇头,内心一片平静。这件事情,他知道的远比太子妃想象得多,他考虑的也比太子妃认为的更复杂。早在太子妃注意到之前,太子就已经将此事查明了。
他没盯着公孙佳却对燕王一家看得很紧。公孙佳和章晃的事儿,他早就有所耳闻,章晃频繁跑公孙府,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倒不是瞧不起章晃,这小子打小就很会讨人喜欢,但是太子莫名其妙地对公孙佳就很有信心,认为公孙佳不至于被章晃给晃花了眼。
他又想起来公孙佳说的“考验定力的时候到了”,也从来没在皇帝面前提起什么章晃跑小姑娘家里这类的事,皇帝面前只当自己不知道。私下里,他也有人可以为他解惑,比如问一问女婿钟源。
钟源与公孙佳虽不是亲兄妹却也差不多了,太子只要稍一提及,钟源就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只是借些书籍看看,药王一向有分寸。您要觉得不妥,我回去就让她少与这些人往来。”
态度很端正,太子也就得大度:“无妨,一个孤女,凡事都要小心。”
钟源似是解释地说:“她失了依靠,就像溺水的人看不到希望,总要抓住点什么才能安心。”
太子道:“她怎么会没有依靠?我们不都是她的依靠吗?抓什么不好?抓根稻草!”
钟源道:“陛下与您怎么会是稻草呢?”
太子更惊奇了:“什么?依靠我们?那她跟燕王家纠缠不清做甚?”
钟源一脸的无奈,说:“多少沾点交情,怎么一刀两断?那岂不招人议论?她一个孤女可怎么扛得住呢?再说了,”他凑近了,对太子说,“阿爹,您想,陛下现在会认为自己的儿子、孙子是个恶人吗?他们既不是恶人,那有谁瞧陛下的儿孙不起,对他闭门不纳,岂不要招陛下厌恶?”
又来了,又是这个——皇帝不觉得燕王不好!太子理智上知道这句话是对的,每每听到了就堵得慌。
钟源跟他解释完了,又再三保证,他们一定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只要别让纪家太张狂。钟源还很好心地提醒太子,乐平侯又在整理推荐名单了,他的人要上去,除了朝廷多设冗官,就只有将别人挤下来这一个办法了。这又是要得罪人的。
太子问他怎么知道的,钟源道:“乐平侯家,宴会开得大,士人以登门为荣。书生轻狂,吃醉了胡说八道了一些,不少人都知道了。”
太子得到了消息之后,费力与赵司徒等人做了数次沟通,才将这些人暂时稳了下来。
既然已经经过了这么一番洗礼,太子妃再提燕王世子的事情,已经不能让太子动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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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皇帝又召了公孙佳,太子还是很关心的。他不认为是为了什么章晃与公孙佳的破事,更重要的应该还是战事。纪氏有东山再起之势,也是因为战事。燕王重新得势,也是因为战事。
当活人都显得无用的时候,就想起死人的好来了。何况公孙昂留下的东西确实有点门道,而公孙佳也没有辜负她的出身,整理出来的文档、图册都很实用。此时召见,应该是为了正事。
太子将书一扣:“来人!备辇!”他要去见皇帝。
太子所猜并不错,皇帝召公孙佳还真是为了公孙昂留下来的东西。皇帝除了一开始起兵那几年过得不大好,后来是越过越顺的。与胡人的战争,搁在他起兵初期,能打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但是他前有钟祥、后有公孙昂,打得太顺,突然之间没了“势如破竹”这样的好消息,让他很不适应。
今天,刺激他的消息是——给燕王准备的老将又病死了。他一边下了旨,命有司协助处理丧事,一边思考换新的副将。越想越难过,又想起公孙昂来了。想到公孙昂,又想起前两天有人向他暗示:燕王家有奇怪的举动。
进言的是一个老御史,名气不大,岁数不小,却是从前朝一直活到现在的。因年龄与皇帝相近,皇帝近来身边同龄人越来越少,也有些与这种年龄的人聊天的需求。皇帝向来是个有亲和力的人,老御史近来与皇帝聊天聊得多了,心中不免亲近。
一亲近,就跨过了一条界限——他向皇帝说起了燕王。对皇帝说:“陛下若要江山稳固,就不该给皇子太重的兵权,这样会养大他们的胃口,觊觎东宫的。哪怕是民间,弟兄还要争产,燕王并不安份。前几年不必太担忧,是因为烈侯还在,他能镇得住,如今烈侯也薨了,军中没有这样有份量的人。太尉也已老了。”
皇帝当时就冷了脸,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儿孙有问题!不过老御史说的话虽不中听,他也没有发脾气。他老了,最关心的就是江山的延续,他需要将隐患尽量的消除。
索性将公孙佳也召了来。
于是便有了见面时的对话。公孙佳一答完,皇帝就放心了。皇帝的心里,自己的孩子当然是好的,公孙佳也立场明确,则老御史担心的事就不存在了。章晃也没有想如何如何将公孙昂的势力给接手,行了。
皇帝收了图册之类,又问公孙佳:“这些都是你亲自整理的?你都看得明白?”公孙佳也都答了。
皇帝将她打量了一下,忽然问道:“我的安排,你怎么看?”
公孙佳本已知道皇帝的安排,此时还要请示:“陛下是什么安排?”
待皇帝讲了他的那个“y”阵型之后,公孙佳犹豫了一下,说:“臣不知兵事,只看得出来是很稳妥的。但是……”
“嗯?”
“燕王居中,恐怕统御不了前出的两路大军,他威望不够镇不住老将也镇不住贵戚,顶多是不会被他们压制。不过这样也差不多够用了。这两路前出的大军,他们配合不起来,没磨合过,恐怕没默契。也就是各自为战吧,强要配合怕会出岔子。”说着,她也是一声叹息。要是她爹还活着,这些问题都不存在,那是多么的妥当啊。
皇帝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看纪宸与朱罴,他们的战力如何?”
公孙佳傻眼了:“啊?”
“啊什么?问你呢!”
“我……我不知道啊……”公孙佳整个人都很懵,“我都没见过他们排兵布阵,哪里知道啊……”
她越说越气弱,有点丧气,这个真不是她的长项了。皇帝将她看了又看,问道:“不知道排兵布阵,怎么敢品评我的安排?”
公孙佳道:“那个我能看得出来呀。看得出来,您问了,我就说,这有什么敢不敢的?”
皇帝忽然失笑:“你很好,你的东西我留下了,你回去吧。天冷了,不要往外跑了,好好在家里休养。”
公孙佳有点摸不着头脑,出了殿门,才有郑须新收的养子小声告诉她:又死人了。
公孙佳心道:入冬了,这一茬怕是还要再死几个,怪不得让我别乱跑。陛下也是够难的,但愿燕王别再给他惹麻烦了。若是燕王因为贪欲伤了老人的心……公孙佳捏紧了拳头。
公孙佳与太子没有撞上,太子到的时候,公孙佳已经出宫了。他在路上也听到了讣闻,见皇帝的时候就有了一个谈资。皇帝摆摆手:“都知道了?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派谁合适。”
太子将眼睛往皇帝身前巨大的书案上一扫,道:“这是?”
皇帝笑道:“哦,药王又理出些图册来,你也来看看,我看她比那些人理的都清楚。”
“她?”
皇帝笑了笑:“她呀,一片赤子之心,澄澈见底,比你们都明白易懂。她必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沾枕即眠的。你们呢,想得太多,不容易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