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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三人一时各有思量,??只是彼时天色已晚,便是真想到了什么法子也已无力而为。于是又小坐了半晌,顾清霜还是只得先回怀瑾宫去。
进了宫门口,??她便见御前宫人们四处林立。待得行至思雅殿前,便有一脸熟的宦官上了前,??躬身笑禀:“娘娘可回来了,??皇上已等候多时。”
顾清霜一怔,忙快走了几步,入了殿去。寝殿之中,萧致见她久久不归,就着人取了奏章来看,??珠帘撞响时他便一时也未能回神,直至人行至床前,福身见礼:“皇上万福。”他才忽而反应过来,伸手一扶:“免了。”
略施了三分力气,??他直接将她拉到身边坐,??目光仍落在手中的奏章上,??语中带笑:“三言两语问出供词,??你倒有法子。”
顾清霜羽睫轻眨:“皇上听说了?”
他侧过脸,刮她的鼻子:“小尼姑还会使诈了。”
“没别的法子罢了……”她抿了下唇,??大有几分无奈地喟叹,“臣妾给自己鼓了一路的劲儿,劝自己说善心不可随便发。对这等恶人,??只消动刑逼问出实话便可。临进宫正司前,??臣妾觉得已准备妥当,??必能顺利为止,可真见了那人……倒又下不去手了,??这才只得使诈套他的话。”
在他心里她素来心善,她这样说,他自然信。
便见他一哂,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可吓着了?”
“自是吓着了……”顾清霜的声音怯懦下去,“那宦官便也罢了,佘宝林那样柔弱的身子在那里遭罪,臣妾瞧着实在于心不忍。后来听他招出了主使,臣妾直为佘宝林松了口气。”
而她,与佘宝林根本就是不熟的。
萧致不自觉地又笑了声,有意照顾她这份善心,唤了袁江进来:“你先着人去照顾好佘宝林。待得事情查清,若佘宝林属实无过,你提醒朕晋她位份。”
“诺。”袁江应下,顾清霜靠在他怀里羽睫低垂,心里直觉得这宫里的女人为他这般厮杀,着实不值。
他既多情又无情,看似心里装了许多人,其实又并不真正在意哪一个。佘宝林受了那样大的委屈,他连亲自去瞧一眼都懒得去,就连晋位安抚这事,也还需旁人提醒才能记得。
而他现下肯开这个口,还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顾清霜算是明白为何太后现在过得如此轻松、连太妃们也个个红光满脸了。
先帝故去,她们没的可争;当今圣上是她们的晚辈,不出意外便只能敬着她们。这样的局面,只消颐养天年便可,可不是人人都乐得轻松自在?
故去的皇帝才是最好的。
这念头在顾清霜心底一冒,又被她按了回去。维持着小鸟依人的姿态,她拽了拽他的衣领,声音柔弱无助:“皇上可会接着彻查下去。”
“自然。”他环着她。轻拍一拍,颇有安抚之意,“便是为着你,朕也会彻查下去。朕要你安心,然后好好地再怀一个孩子。”
她便娇柔无限地笑了,两分酸楚、三分羞赧,并些许感激。为着他这句话,她自是要好好地“犒劳”他。入夜时,幔帐中便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缠绵。两个人出了一层又一层地汗,她不能让外人闻得的声音一声声地出喉,情至深处,她恍惚中似又忘却了他们各自的身份,一声“施主”嘶哑地唤出来,惹得他在她耳边低笑:“师父这可犯了清规戒律。”
她双颊骤红,即刻紧咬住唇,不肯再言一字。
翌日清晨,她难得地在他起床时一丁点都没醒。他盥洗更衣,她也不知。
过了约莫四五刻工夫,他要去上朝了,凑过来轻吻她的侧颊,她才朦胧转醒,翻身一把勾住他的脖颈,却睁不开眼。
萧致笑着轻言:“朕去上朝,你多歇一歇。若不舒服,便传医女来。”
她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道了句:“讨厌……”
说完这两个字,她便再度昏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两个时辰后。
顾清霜坐在床边揉了揉腰,一时真在思索要不要真传个医女来按一按。但待得她坐在妆台前梳妆的时候,这念头便烟消云散――因为卫禀进来禀话说:“凌贵人咬出了明嫔。”
顾清霜一怔,没料到会这样快。
沉吟半晌,她还是皱起眉来:“她如何会这样快就招供?咬出明嫔不就等同于咬出了晴妃?晴妃岂能容她。”
“这就不知了……”卫禀回思着,“只听闻柳夫人今日一早去过宫正司,许是柳夫人同她说了什么?”
顾清霜心底的好奇直被勾了起来,腰酸背痛也就顾不上了。用过早膳,她便又去了舒德宫去见柳雁,不料柳雁还睡着,所幸柳夫人没什么事,便同她在外厅饮茶。
顾清霜先与她闲话了几句家常,这才斟字酌句地委婉探问起了宫正司里的事。柳夫人却着实是个精明的,一听就笑起来:“娘娘既这样护着阿雁,便也不必与妾身这样拐弯抹角。娘娘想知道的,妾身自会如实告知。”
顾清霜颔一颔首:“那便有劳夫人。”
柳夫人摆一摆手,挥退了宫人。待得宫人退远,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两颗卒子推在前面,背后的正主便应该没有能抓得住的证据了。但妾身想了一夜,这样的事,便是只让圣上添两分疑心也比不添要强,是以又细细揣摩了个中利害,想清楚了,自可拿去与凌贵人一谈。”
顾清霜奇道:“只是‘谈’罢了?夫人是如何谈的?”
“宫中等级森严,权势大小也与等级直接相关。那若能防住最高的,底下的便也不再话下了。”柳夫人语中一顿,“娘娘想一想,宫中权势最大的嫔妃,是谁?”她和颜悦色,这样语重心长地解读起来,就有了几分长辈教导晚辈的味道。
顾清霜说:“位份最尊的自是三位妃位娘娘,但岚妃娘娘素不理事,正经算来权势大的,也就只有荣妃与晴妃了。”
“是了。”柳夫人点头,“像这回的事,阿雁到底没失子。若再有人说情,凌贵人能保住一命也未可知。那倘若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下一步她最怕的,又是什么?”
“死罪既免……”顾清霜垂眸,“那她下一步最怕的,自就还是死了。”
皇帝不赐死她,宫里能让她不明不白死去的人也太多。
“这不就可破局了?”柳夫人一摊手,“妾身只是去与她说个明白,经了这遭,她横竖都是要被废的。但若肯供出幕后真凶,妾身就保她性命无虞;而若她不肯说,便是皇上不要她的命,妾身为着女儿,也必定让她不得好死。”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一派轻松。顾清霜不禁诧异:“可夫人如何能……”
说到一半,脑中思绪一动,她便懂了。
柳雁与她,到底不同,柳雁背后有个世代簪缨的娘家。
放在平日,这样的娘家或许不会、也不敢往宫里伸手,一旦被察觉便要引起皇帝忌惮。可若是冲着冷宫嫔妃去,那就大有不同。
冷宫,到底是个无人在意的地方,已被废黜的人死了就死了,只消用草席一卷、推出乱葬岗埋了便是,对柳家来说自是不难,恰可拿来四两拔千斤。
顾清霜想透这些,自顾自地长吁口气:“夫人好聪慧……也好魄力。”
“哪有什么聪慧和魄力。”柳夫人摆手,但听笑音,显还是被顾清霜夸得受用。
语中顿了半晌,她又说:“女人呐,还是要学一学那些男人。莫要时时想着那起子小情小爱,总归还是有权在手,才最管用。”
说着她凑近了些许。顾清霜下意识地也与她凑近,她压音道:“妾身说句冒犯的话――这点上,妾身瞧娘娘比阿雁要强。”
顾清霜一怔,嗤笑着打趣:“夫人别这样说。阿雁日后若知道了,可要指着我骂了。”
“妾身说得可是实话。”柳夫人见她不恼,衔着笑继续说下去,“阿雁这孩子……我从小不肯让她接触宅子里那些明争暗斗。因为那终究只是鸡毛蒜皮,学来也就那么一丁点用。不似那些正经的谋略,实打实的是安身立命之本。”
也为着这个,她从来愿意让阿雁读些史书政书。谁知这孩子书读得倒好,却不知变通,一朝在宫里出了事,竟还想着要与她打听那些鸡毛蒜皮的功夫。
这位柔婕就不一样了。
柳夫人塞了银子,详详细细地打听了她去宫正司问话的经过。虽明面上看着也还是深宅内院里的斗法,但柳夫人注意到三个耐人寻味之处。
一来自是她敢使诈。明知佘宝林就在不远处的牢室里,面前还有那么多宫正司的宫人,她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诓人的话张口就来。
常言总说“兵不厌诈”,但反过来说,能诈得漂亮、诈得不露马脚也是不易的,颇要有几分气度才撑得起来。
二来,是她临离开前路过佘宝林的牢房,还不忘为佘宝林说了句话。
柳夫人听闻她与佘宝林并不相熟,阿仁又已招供,佘宝林被放出来是迟早的事,她的那句话也不过让佘宝林少受些罪,不说也无大碍。但她还是说了,可见是时时提着心弦,让自己多结友、少树敌。
第三点,在柳夫人看来最为重要――她一个在旁人眼里最是心善的主儿,这回却没开口为那阿仁和阿仁的家人说半句话。
这是宁可自己遭人议论也不肯留下祸患。否则若她肯开口,皇帝未必不肯宽恕两分,但事情传开,宫人们多少要存了侥幸,觉得自己即便犯下滔天大祸家人也可逃过一死,自己的一命还能为家人换得银钱。
这样的祸患一旦留下,就有可能落在她或她的孩子头上。
提前堵上,这叫远见。
柳夫人打听来这些细由之后,慢慢地品了好半晌。看似稀松平常的一件事,真做起来,能处处这样周全也并不容易。
这位柔婕妤确是个能人。
柳夫人于是便也有了自己的算盘――阿雁的性子在宫中难以自保,她这个做母亲的,想找个人护着她。
是以往后的几日,柳夫人便多了几分殷勤。“殷勤”这档子事,原就是料理得再小心也会被察觉的,倘若真不被察觉半分,反倒不必做了。
阿诗觉察之后就紧张起来,私下里小心地问顾清霜:“这柳夫人这样殷勤,莫不是有什么图谋?”
顾清霜手里正把玩着柳夫人新送来的手炉,听言笑一声:“不怕她有图谋。”
反正她对柳夫人也有图谋。
这宫里,还有比互惠互利更好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