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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黎清站在楼道正中间,??一会儿向左看看,一会儿右看看,表情看上去似乎还有些茫然。
“就……结束了?”她张口,??声音略显沙哑。
“对啊。”郭胜回她一声,“我们又不会骗你,??不信你看楼层。”
她呆呆地仰头朝往上的台阶望去,??台阶尽头的墙壁上是“九楼”两个字。
再转过身,??呆呆地低头朝往下的台阶望去,墙壁上是“七楼”两个字。
也就是说——她的的确确,位于八楼的楼道上,明天就要步入九楼了。
“可我……”她张了张口,??表情迷茫,??“可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只记得自己和你们一起进入了八楼,然后就,??然后就……到这了?咱们的八楼呢,是直接没了是我失忆了吗?”
“你没失忆。”崔秀秀指了指她手上的手链,“我听他们说,是你手上这个东西救了你性命。”
黎清一愣,??看向自己的手腕。
同是女生,??崔小姑娘对她热情得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让她坐过来。
等她坐到旁边,??小姑娘清了清嗓子,??开始和她解释前后过程。
“咱们在八楼,都进入了不同的空间,数字屏给的任务是‘找到要变成模特的同伴’,但其实不是,??要变成模特的是咱们自己,除了你被手链保护,不需要做任务以外,其他的所有人都要阻止自己变成模特。”
崔秀秀声音软软甜甜,说话速度不快不慢,温和中带着亲切,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她像讲故事一样,将前因后果给黎清说清。
说完,视线微抬,看到对方神情的那一刻,愣了愣,随即有些慌:“啊,黎姐姐……”
黎清眼睛微红,手指轻掐着衣服布料:“我,我对不起你们,今早我拿到手链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们……今天多亏了你们我才能活下来,而我,我却差点连累了大家……”
听完崔秀秀的话,就是再笨,她也清楚自己这串手链,在八楼的关卡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若其他人没有及时发现这串手链,或许,或许大家便都要葬送在这里。
崔秀秀:“……咦?”
那个胖胖的秃头男人连忙出来安抚:“嗨呀你说啥傻话呢,这也不算我们救了你,你有手链在,就算没我们,你也不一定会出事,再说了,咱们都不熟,之前那个谁,拿到望远镜声张还被偷了,你不告诉我们完全情有可原,多点提防没错的。”
说着,他扫视了一圈其他人,视线定格在周辰身上:“你们说是不是?”
周辰一直戴着自己的宝贝耳机,觉察到目光才将耳机放下来,表情疑惑地朝那人投去视线。
胖胖秃头男又重复问了一遍。
周辰理解了他的意思,点点头,看向黎清:“嗯,救你的是你的手链。”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黎清脸上还有愧疚,她抿了下唇,小声道:“好。”
“咱们再规定一下吧。”周辰忽地道,“接下来,不管谁拿到道具,都需要告诉其他人,若是知道用途,也要告知用途,以防万一,我们保证,不允许任何人明抢或暗偷,谁也不许违法规定。”
郭胜点头应好:“我赞同。”
没人不赞同。
众人又聊了几句,总算是累了,各自找个舒坦的位置躺下。
最初的三十人,到如今,只剩七人。原本二十人的时候,楼道里还十分拥挤,嘈杂声不绝于耳,就连空气都弥漫着难闻的汗味。
这会儿七人各自位于不同的角落,人人拥有一大块领地,却无比冷清。
谁也说不准,接下来究竟还有多少层楼。
谁也不知道,到底会有几个人能活着走出这栋大厦。
来来回回绕着模特绕了太多圈,谢愁愁深感今日运动量过大,同忧心忡忡的其他人相比,她要没心没肺很多,早在别人小声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睡得人事不知了。
酣睡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数字屏上悄悄亮着此刻的时间,是清晨七点钟。
早点照旧是包子稀饭,游戏道具照旧和谢愁愁无缘。今早的道具是个比成年男人巴掌稍微要大一些的珠宝匣子,匣子倒是华美精致,可里面装着的却都是些廉价的玻璃珠,看上去十分没有质感。
拿到珠宝匣子的人是万新磊——也就是那个将自己吃胖的秃头男人。
谢愁愁已经想不起来他吃胖之前是什么模样了,只觉得现在的他看上去憨态可掬,虽说脸上和身上都堆了一圈肉,可这肉看上去竟然一点儿都不违和,也不显得油腻,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
一大早,发现自己拿到了游戏道具,他也没有藏着,喜出望外地将珠宝匣子拿到众人面前。
“今天刷到道具的居然是我,只不过,这东西有什么用呢?”
他表情困惑地歪头摆弄了一阵,没有得出结论,索性放弃。
大家也都看出来,并不是所有道具都会给出使用说明,到底应该怎么用,估计只有等进了游戏里面才知道。
周辰摘下耳机,提醒他:“把东西收好,小心弄丢了。”
他连忙:“哦哦。”将东西塞回兜里。
好在衣服口袋足够大,能塞下这么个玩意??。
玩家们吃完早饭,便迈上台阶,朝着九楼走去。
九楼……和前面几层楼都不太一样。原因是,这儿似乎闪得有些吓人。光线偏昏暗,是带着一点点暖意的暗黄色灯光。
出现在谢愁愁面前的是,玻璃柜,数不胜数的玻璃柜。
柜子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珍奇珠宝。浅紫色,深紫色,金黄色,浓墨色……圆润可爱,光是看着都让人想要伸手触碰,似乎是巧匠被精心打磨过。
“我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珠宝,头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珠宝……”万新磊忍不住喃喃,“要是能带回去,岂不是发财了。”
“发财个屁。”郭胜看他一眼,压低声音,“游戏世界的东西,能带出才有鬼了,再说了,带出去的话,说不定还会沾染上什么脏东西。”
不管是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在进过游戏之后,都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神有没有暂且另说,鬼是肯定有的。
此话一出,其他人皆是打了个寒战。
先前盯着珠宝舍不得收回视线的,这会儿也乖乖地目视前方,好好走路。
“咱们这一次都在一起,很难得也很庆幸,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走散比较好。”一人轻声道。
“先找找看有没有发任务的数字屏幕,或者是npc吧。”
这地方看着古怪,举目望过去,只能看到装着珠宝的玻璃柜。
横是玻璃柜,竖是玻璃柜,中间倒是隔出了不少狭窄的小道,一次只能允许俩人并排行走。他们进入小道,自觉按照两排将队伍排开。
谢愁愁没什么好怕的,自发地走在了前面。
后面跟着六个探头探脑的队友。
对于其他人来说昏暗难以视物的光线,对她来说刚刚好。
这地方看着有些诡异,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身后几人慢慢的就没有再开始说话,空气安静得不可思议,只能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以及绵长的呼吸声。
走完玻璃柜台的最尽头处,便出现了一个前台。
这一点倒是和之前的几层楼相似。
只不过这个前台看上去很是简陋,是条充满历史气息的长桌子,桌子远远望上去就能看到不容忽视的坑坑洼洼,深褐色,微微发黑。桌子后面坐着个年迈的老人。
他低着头,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谢愁愁认不出的工具,叮叮当当一阵打磨。
眼睫微微垂着,视线向下,看上去很是认真仔细,手下的动作却粗鲁得很,听得玩家是一阵心疼。
“他这是在打磨珠宝吗?我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打磨珠宝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流程,但是这么暴力,真的不会把东西折腾坏吗?”
更绝的是,本就微弱的光线,到这儿直接没了——老头子的顶上根本就没有点灯。
这么黑的光线,他就这么眯着眼睛,在整层楼最暗的地方,敲敲打打。
谢愁愁大概明白他的老花眼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老头子年龄大概是有些大了,形容枯槁,骨瘦如柴,身上穿着单薄的灰白色衬衫,低头抬手之间,玩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身体骨头凸出的形状。
可能是因为看上去太没有攻击力,几人都松了口气。
崔秀秀走上前,有礼貌地低头欠身:“老伯伯。”
对方似乎正沉迷于珠宝打磨大业,没有给予回应。
崔秀秀不得不再重复一遍:“老伯伯?请问……”
这一次,没等老伯伯给回应,郭胜便等不及亲自上前,在他的桌前敲了两下:“老伯伯。”
这下,对方终于缓缓抬起头,捏着老花镜的镜框边边,朝众人望了过来:“你们是……?”
众人:“……”
老伯伯似乎还是有些不解,眉头紧锁了会儿:“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郭胜深吸一口气,捏拳扭头,似乎想看看这儿除了这个老头子外,还有什么任务提示没。
就在众人决定离开此地的时候,老头子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一般,伸着手指,手臂摇摇晃晃数下:“哦,哦……我想起来了,你们是不是要来闯关的玩家啊。”
谢愁愁实在是觉得有些稀奇。
之前的那些楼,npc们即使心知肚明彼此是npc和玩家的身份,也不会开场就点出来——可能是都有那么点角色扮演的爱好,喜欢更有代入感的游戏氛围。
可这老头子却不按照那些套路来,开口就将玩家身份说穿,昏暗珠宝店营造出来的诡异氛围,瞬间被冲刷掉了三成。
黎清点头:“是的。”
老头子隔着眼镜,对他们一阵瞅,又是眯眼睛,又是眨眼镜,就像是眼镜不舒服一样。
隔了好一会儿,竟然咳嗽着笑出声:“老头子我这儿已经很久没人上来了,真是稀客,稀客啊,我还当是什么老朋友来做客呢,寂寞了这么久,总算见着点活人了。”
虽然老到行将就木,虽然是个npc,可这人,的确是活人。
看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
可能是好不容易看到外来者,老头子心情不错,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慈祥的褶子在脸上荡开,挤成一朵花,看上去就像个和蔼的邻家老爷爷。
“既然来了,那我就给按照规矩给你们出出任务吧。”他一边咳嗽,一边慢吞吞说话。
说到这里,枯瘦的五指抓了抓乱糟糟的白头发,表情疑惑:“咦,任务是什么来着?”
郭胜抽了下嘴角:“这得多久没人来了啊……”
万新磊的表情也略显呆滞:“我记得楼下塑料模特很多啊,几千人都闯到了第八层,没道理还走不到第九层吧?”
对于谢愁愁来说,自然也是如此。
她一路上来,其实能够感觉到,最难的还是画廊那一层,甚至是ktv那一层的难度都要比服装店的难度要大上一些。
那些人能够顺利闯过前面的关卡,没道理全在第八层阵亡。
看这老头子的反应,简直就像是好几年没被人拜访过的模样。
老头子抠了抠镜框的边缘,视线自下往上打量他们:“你们以为那些模特全是闯关到八楼的人?”
谢愁愁来了兴趣:“嗯?”
难不成还有npc内部人员?
还是说,是其他世界的玩家?
他却没再说话,笑呵呵地低头,打开抽屉,伸手进去一阵摸索:“我的纸条呢,纸条呢?”
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他眯眼,隔着老花镜将纸条扫视了一遍,才露出了抹欣喜的笑容:“啊呀,哎呀,老头子我的记性真的不中用了,连这么重要的愿望都忘了,可亏得了这张纸条啊……”
感慨完毕,将纸条揉成一团,重新扔回抽屉中,再次抬目打量众人,用沙哑垂老的声音道:“我活了几十年,这一辈子就快要结束了,要说遗憾,只有一件……”
“我曾打造出了一样,这世间最完美的珠宝,可是后来,它不幸丢失了,老头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不知道将它扔到了何处,你们要是能够在今天结束之前,将那个珠宝给我找回来,我就放你们过去这一关。”
说着,他露出抹苍白的笑容。
全场静默数秒钟。
安静过后,郭胜第一个开口:“然后呢?”
老头子挑眉不解:“什么然后?”
“就没了?”郭胜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崩溃,“你总得告诉我,它长什么样,是在什么地方丢的,该去哪里寻找吧?”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我要知道是在哪儿丢的,还用来找你?”
“那……长什么样子呢?”崔秀秀怯生生地问道。
“……”老头子闭目思考了一会儿,睁开眼,表情为难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它,很好看很好看,是这世界上最美丽、最珍贵的。”
很好。
郭胜食指指向身后的玻璃柜台,戳了戳:“那里有成千上万的珍珠,我怎么看着都感觉很是美丽,很是珍贵呢?”
老头子忧愁地叹了口气:“你们可以到处找找,被我不小心放到玻璃柜中锁起来了也有可能。老头子最后能告诉大家的就只有——这珠宝,你一眼就能看出,它和其他东西的不同来。”
范围太大。
玩家们唉声叹气。
这层楼的npc看上去很好说话,脾气不错,关卡看上去也没什么危险——可偏偏,可搜寻范围太广,搜寻对象又连npc自己都不知道长什么样,这无形之中给他们的闯关增加了不少困难。
“这层楼,出了珠宝玻璃柜,应该就没其他能找的地方了吧?”黎清沉思了会儿,提议道,“你们说,我们将所有的玻璃柜打破,将里面的珠宝全部拿出来,堆放到一个盒子里,然后送到老头子面前去,说找到了,可行吗?”
“好像……”郭胜不太确定地接道,“有点可行?”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说话的时候已经走出了数米远,距离老头子很有些距离。
却没想到,眼睛不太好使的老头子,听力却好得惊人,本闭目休憩的他,听到这话,忽地睁开眼,冷哼一声,扯着嗓子朝他们嚷嚷:“想得倒美,你们一共只有一次交卷机会,答错了,或者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就等着和楼下那几千假人模特作伴吧。”
说完,不再看他们的哭丧脸,一边气呼呼甩袖子,一边嚷嚷着:“老头我是好心才提醒你们,这都算是帮助作弊了,要不是看这儿好久没来客人,谁稀得提醒你们!”
几个玩家才不信他说的“为他们好”的鬼话。
npc能有几个好心的。
不过既然给了违规提醒,他们也就不敢以身试险。七人分成七份,分头负责搜寻不同区域,并约定好,若是发现了可疑的,符合老头子所说的“独一无二”品质的珠宝,就要吆喝其他同伴前来确认。
好在这层楼,说宽敞,却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障碍物,大家即使站在不同的区域,也能够一眼看到彼此的状况。
谢愁愁负责的是东南的一个小角落。
这儿不同区域大体上来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反正除了玻璃柜还是玻璃柜,除了珠宝还是珠宝。
分工合作之下,每个人的工作量便变小了很多,谢愁愁快速将自己这个区域的东西搜寻完,却没有看到哪怕一个模样突出的珠宝。
它们都很美,美得不分上下。
其他人似乎也是如此。
聚集到一切的时候,众人的脸上都多了些颓唐之意。
“有没有可能,东西不在这玻璃柜中?”刘奕试探着道,“咱们要不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他是在场七人中,谢愁愁最后得知姓名的一人,年龄不大,存在感也比较低。
除了玻璃柜台外,还有地面、墙角,之类的光线照不到的暗处。
几人商量好,又开始了第二轮搜索。
这一轮,重点便在不易注意到的边边角角。墙角处光线更暗,几乎没有光,好在这对谢愁愁来说没有太大的影响。
她沿着墙壁朝前走。
走到东南处墙角的时候,视线被堆积在这里的,像小山一般的垃圾堆吸引了。说是垃圾堆,其实并没有臭味,倒是有满满的塑料味道。
之所以是塑料味,是因为,这儿堆放的全都是塑料模特的残躯。
躯干,脑袋,手臂,腿,胳膊,足。
全是女童模特,有着复制粘贴般的脸,看上去十分眼熟。
谢愁愁一眼就回想起了,在楼下看到的那些一模一样的女童模特。
说实话,即使知道这些玩意是假的,她这颗纯洁老鬼的心脏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难不成这老头子,除了制作珠宝之外,还负责给楼下做模特?
成人模特全是玩家变的,那女童模特,莫不全是他一个人做出来的?
谢愁愁在心里啧叹一声。
残缺的模特肢体堆成小山,老头子将珠宝遗漏在里面的可能性倒是挺大。她思忖半秒钟,在塑料模特中翻找了起来。
很好,仍旧一无所获。
回到集合点,其他人,显然和谢愁愁遇到了一样的情况——他们都在各自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堆塑料模特。
崔秀秀脸还是白的,眼睛里含着些湿润的泪意:“这也太缺德了,我一过去就看到满地的脑袋,差点没被吓个半死,太缺德了太缺德了!”
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可爱,惹得其他人纷纷安慰。
她有些不好意思,将眼泪逼回去:“我没事我没事,别担心我,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个遍,连那个‘人头人手堆’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他说的那个鬼东西。”
这问题问得好。
郭胜咬了下牙:“要不再去问问那个老头子,看能不能问出点新的信息,我就不信,真就这么点提示,这么大个珠宝店,这么多的珠宝,谁知道他要的到底长什么样啊……”
“等下。”谢愁愁出声,“我总觉得那些模特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啊?”郭胜愣了愣,“当然会眼熟啊,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这些玩意,可不就是楼下服装店的那些女童模特吗?全都长一个样子,眼熟真的再正常不过了。”
她凝眉回想,轻轻摇了下头:“不对,是在别的地方见过。”
这下,不光郭胜表情茫然,其他人的脸上也露出了好奇讶异的神色。
“你还在哪里见到过?”
“对呀对呀,说不定这就是解题的关键。”
还在楼下的那张海报上见到过,不,不仅是海报,还有其他的地方。
海报是谢愁愁唯一确定的一个。服装店的墙壁上贴了很多海报,她记得当时的海报上,有个穿着童装,戴了满身珠宝的女孩。
当时没有深究,现在仔细回想一下,谢愁愁忽然觉察出,那女孩的五官,同那些塑料模特的五官竟有些相似。
“郭胜,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郭胜熟练地做了个小弟的手势,狗腿得浑然天成:“老大您随意说。”
**
“咯吱咯吱”。
老头子垂眉,继续打磨手中的宝贝。
隔了会儿,前方投下一道黑影。
这一次没有刻意无视,他抬起疲惫的双目,透过老花镜看那人的同时,脸上露出合时宜的笑容:“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吗?”
那是个一米八以上的大高个子,看着有些凶,个儿魁梧得很,老头子记得别人喊他作郭胜。
郭胜点了下头:“你要不要过来看看是不是,我们拿不到。”
老头子的眼里这才露出些许讶异来。
这……么快就找到了?
莫不是诓骗他的吧?
似乎是看出他的怀疑,那高大男人露出点笑容;“你随我过来看看就知道了,不是说了只有一次机会吗,骗你有什么好处?”
老头子转念一想,大概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了下头,晃晃悠悠地放下手里的工具,跟在他身后,走上前去。
跟上前去。
跟上前去。
跟上前去。
……
然后呢?
在玻璃柜中间穿梭了数圈之后——
老头子瞪大眼睛:“东西呢?你是带我来兜圈的吗?”
郭胜回头看他,表情凝重的摸了摸后脑勺:“我好像找不到在哪了。”
“你同伴呢?他们去哪了?没让他们看着吗?”
男人表情委屈且无辜:“他们也不知道去哪了,我没让他们看着,我以为我能记得路的……谁知道这儿玻璃柜这么多,还大都长着一个样子,一转眼就不知道在哪了。”
老头子气得恨不得踹他。
“算了算了,你再找找吧,下次记好了位置再喊我。”他没好气地道,拖着枯树般的身体往回走。
这些臭玩家,居然舍得折腾一个年纪这么大的老头子!没良心!
回到自己木桌旁,他的眼皮子轻抬了下,视线朝木桌后的黑色布幔望去。那是他睡觉、工作的小屋子。
对这儿太过了解,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嗅到了里面的异样。
一定是有人来过!
老头子趔趔趄趄朝里走去,连喘息的空都没有便急着查看自己的宝贝。那是他折损了成百数千个假模特后,做出的成功品。
它睡在长长的玻璃柜里面,仿若水晶棺材中的白雪公主。
看到它安然无恙地躺着,老头子松了口气。
玩家想过关,当然不止一种方法。
拿他软肋威胁他,逼迫他开门,也不是不行的。所以,当时觉察到异样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冲进来,怕的就是这个宝贝失窃。
好在没有。
所以,他们用调虎离山,混进他屋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
谢愁愁什么主意都没有打。
她进那老头屋内,只是想确认一个猜想。
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后,她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其他人。
郭胜仿佛受了惊吓的兔子。
“你要回楼下?”
“嗯。”谢愁愁点头,“我猜珠宝应该在七楼。”
可能是这么多天以来,对她积攒了大量的信任与依赖,其他人虽然不解她的想法,但也没有多问。
“我陪你一起去。”
她一连不乐意地拒绝了郭胜的请求,表情嫌弃:“不需要。”
“为什么啊老大,咱俩一起可以有个照应啊,再说了,底下npc那么凶,万一打起来了,你……”
“我怕你拖我后腿。”她直言。
郭胜受到了打击,默默跑到一旁蹲下,做出抽烟的姿势,似乎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
最让他感到悲伤的是,对于老大所说的话,他居然没有一点反驳的余地。
在老大身后,他可不就是个拖后腿的吗。
事实是如此的悲伤。
不管如何,谢愁愁还是一个人去了。这楼道的设置十分人性化,从九楼去七楼,并不需要再经过八楼,直接从楼道过去便可以。
就是拿到东西之后,还得再往上爬一次,也不知道通关了楼层重新爬还需不需要再打一次。
不过,毕竟是闯过一次关的人,知道通关关键,谢愁愁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要去的是七楼,要找的是画廊里的那个戴草帽的小女孩。
**
画室里很安静。
个子娇小的小姑娘坐在桌子前,欣赏自己新得的画作。
即使是周遭无人的时候,她也戴着草帽。宽大的草帽,朝下低垂,将她的整张脸都遮盖住。
不过,即使有如此美画在前,也很难抚平她前日积攒在心中的愤怒。
那几个玩家,在某个可疑鬼怪的帮助下,成功逃出了她的魔掌心。
等到那个奇怪的鬼怪离开之后,她细细回想,才觉察出这当中的异样来。首先,回答问题的那个玩家,她记得清清楚楚——姓名谢愁愁。
同其他人不一样,她自愿起身回答,回答的时候表情平静。
二题全对之后,又主动要求帮同伴答题。
过于胸有成竹……
使得她,越回想,便越发觉得,这其中必定是有蹊跷的。
若不是提前知道自己的回答一定会对,她怎么会那么大胆起身,将所有答案都回答为“有鬼”。
一定是因为她和那个捣乱的小鬼认识!
一定是!
不能想,只要一想,草帽女孩便觉得自己的胸口隐隐作痛,似乎有滔天怒火心中乱蹿,就待下一秒灼烧掉她的咽喉。
草帽女孩攥紧了拳头,声音里透出恨意:“谢愁愁是吧……我记住这个名字了,要不是因为她已经跑了,要不是因为她已经跑了……我一定要把她的眼睛挖下来。”
声音说完,猛地一滞。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好像有什么熟悉的、可恨的气息,缭绕在身侧。好像有什么冰凉的,没有感情的东西,轻轻地抵着她的下巴,掐着她的脖颈。
i肌肤触感上的反应一直这么慢,直到少女清软的嗓音响在耳边时,草帽女孩才觉察出,这不是幻觉。
“啊?你在说我吗?”
草帽女孩倏地瞪大眼睛。
这声音,她绝对不会忘记!
这声音……就是谢愁愁的声音。
她不是已经去了楼上吗?怎么又回来了?
等等……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草帽女孩的表情一僵。
但下一瞬,脸色迅速变得狠厉。
“既然你回来了,那么就将你的小命留给我吧!”她咬牙切齿的同时,迅速果决地挣脱对方的桎梏,抽身离开……
抽身离开……
抽身……
哦对不起。抽不开,离不开。
草帽女孩睁大眼睛,满脸愕然,身子又挣扎了一下,还是纹丝不动。
谢愁愁:“?”
“你欺人太甚!”她恼羞成怒!
“欺人太甚的前提是,你是人。”愁愁鬼语重心长地摸摸她的脑袋,试图教会她“成语不要乱用”这个道理。
对方似乎不太领情,像个愤怒的老虎,将牙齿咬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才不是人!”
身为鬼,谢愁愁一点儿都没有被羞辱的感觉。
原本她只担忧这女孩这会儿不在画廊里,寻找还得花费时间,运气不错的是,一进来就看到了她。
掀开草帽,顶着对方几欲杀人的目光,谢愁愁表情沉重地扫了一眼她的脸。
这女孩第一次在画廊里出现的时候,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浑身上下包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密不透风,什么都看不到。
原来,答案都在她的脸上。
她长了一张,谢愁愁见了无数次的脸蛋。和服装店的那些女童模特,和海报上的女童,和躺在老头水晶棺材里的模特,有着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这草帽女孩,之所以不敢让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是因为,她是个假人模特。
只不过,也有一大一小两个区别。
小区别是,她这张脸的制作手艺显然要差不少,鼻子有些歪,嘴巴也不对称,就连耳朵都有一只稍稍破了些边角。
至于大区别,便是谢愁愁来七楼的关键。
这女孩的眼眶里,躺着一双堪称巧夺天工的眼珠——流光溢彩,仿佛会说话,不是真眼睛,而是人用手工精心打磨出来的。
很显然,便是那老头子要找的珠宝。
谢愁愁不顾她小腿踢踢蹬蹬,像像拎小鸡崽子一样,将她拎起来,带着她离开七楼。通往八楼的楼道仍就开着,通往九楼的也是。
没费什么心思。
女孩也从一开始苦苦挣扎,到最后变作了听天由命。
再到后来,她甚至开始和谢愁愁说话,语气不怎么好就是了。
“你……要带我去九楼吗?”她问。
谢愁愁:“是啊。”
“是,是他让你下来抓我的吗?”
她摇摇头:“不是。”
女孩表情又变得凶恶:“那你怎么会知道他的珠宝在我这儿。”
“我猜的。”
女孩哑然。
片刻安静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你怎么猜的。”
“那天在画廊,头顶所有的绿灯都亮了。”她和她解释,“你当时很惊讶,和其他人一样,抬头看那灯。”
性格使然,懒惰的时候,谢愁愁是个对周遭一切事物都不关心的人。
可兴致来的时候,又会刻意想要去揭开未知事物的面纱。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那一整天下来,草帽女孩唯一一次抬头。
虽然戴了帽子,围了围巾,全副武装,可抬头的时候,刻意想要隐藏的东西,总有那么瞬息片刻,会被暴露在其他人的视线下。
其他人注意灯的时候,谢愁愁的视线,恰好看到了她裸/露不多的皮肤。
当时并没有将她同假人模特联系起来。
可怪异坚硬的皮肤,还是在她的脑海中停留了许久。
直到谢愁愁来到九楼,这一切便串了起来。
九楼的老头子是个喜爱做塑料模特和珠宝的家伙,他做的大多是女童模特,屋里还有个做工精细巧妙的等着。
而服装店里,以及ktv包厢里出现的,能动的模特,全是成年人。
唯有画廊的这个草帽女孩和其他的模特不一样,她是唯一一个,能走能跳会说话的女童模特。
谢愁愁同样记得,在服装店看到的女童模特,以及老头屋内看到的那个,全都没有眼睛。
有眼睛的只有这位。
她的眼睛,兴许就是老头子丢失的珠宝。
**
老头子还在打磨珠宝。
不过,此刻的他原没有之前那么平和。他变得心浮气躁,焦躁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他抓了抓鬓角发,轻叹口气,继续打磨眼前的珠宝。
工作进展到一半,只听“呼”的一声响,一奇怪的……东西?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老头受惊从座椅上站起身:“这,这什么?”
这次,谢愁愁用的不再是拎小鸡的姿势,而是双手托起,像递什么生辰礼物一般,虔诚恭敬。
“喏,你要的珠宝不是这个吗?”
老头起初只知道这是个**岁孩童大小的沉甸甸的东西,注意力全落在了“沉甸甸”那三个字上,心中反复跳动刷屏的也只有“这姑娘怎么这么大力气?”上。
这会儿,听完对方说的话,脑袋空了半秒钟,缓缓蹲下身,注意力总算是落到了那“东西”的脸上。
还真是个**岁的孩童。
她戴着帽子,身子紧绷着,脸也紧绷着,眼珠子里蕴着层浓重的怨气,像是受到了天大的羞辱。
“这这这……这是我的宝贝不错。”老头子直起身,有些错愕,“居然是被这家伙偷走了,你是打哪儿把她逮来的?”
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腐朽老化的记忆中,虽然接待玩家的次数少之又少,成功通关的玩家少之又少……可,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真将他要的珠宝寻回。
没错——这层楼的通关方法,并不止这一种。
但,唯有这一种,是他真正想要的。
这如剔透水晶般光彩夺目的珠宝,才是他唯一渴求。
老头子的目光隐约有些闪烁。
其他玩家觉察到动静,小跑着凑过来,视线落到草帽女孩的身上,不由一阵惊呼:“居然是画廊的npc。”
老头子更觉惊诧:“她居然带着我的宝贝跑画廊里藏起来了,这么多年了,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
郭胜无语凝噎:“你做的假模特那么多,丢掉一个可不就是不知道嘛。”
老头子视线幽幽望向其他望向:“可我还记得,这是我当年亲手所做的,第一个模特。”
他似乎是开启了讲故事模式,声音也变得幽幽:“我花了很多年的功夫,就是想要打造一具精美绝伦的躯体,一对容纳世间百物的眼珠。起初吧,这样不被人支持和理解的路,总是艰辛的,我失败了很多次,你们看,这满屋子的珠宝,以及楼下,满屋子的女童模特,都是我过去的血泪证明。”
“最先成功的是眼睛,我从一个自愿贡献眼珠的玩家那儿,拿到了一对迷人的眼珠,这是所拿到的眼睛中,最漂亮的,也最有灵魂的一双,我将它打造成了可以和模特相容的眼珠。可惜,还没等我将适合的完美躯体制作出来,那眼珠就丢失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偷走我宝贝的,竟然是……我做的第一个模特。”
说到这里,他视线再次看向女孩,眼里多了些愤恨与埋怨。
草帽女孩这会儿竖趴在木桌上。
桌子太窄,胳膊腿都没有支撑,却笔直地挺着,同石块一般。
之前她还有些挣扎,这会儿一动不动的,像死了一样。
老头子这会儿心情似乎还不错,他笑呵呵地从抽屉中掏出匕首、剪刀等工具,似乎打算直接将眼睛从草帽女孩的眼眶中挖出来。
他一边动作,一边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样一具完美的模特吗?这一切还要从……”
谢愁愁才懒得听他讲故事。
“你待会儿慢慢说给自己听吧,把门给我打开,我要走了。”
老头假装没有听到,垂着眼皮子,举着匕首,将草帽女孩翻个身,继续道:“当时我还是个正值青春年少的美男子……啊!”
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话。
尖叫的人是他,受伤却不是他——而是将眼珠子狠命撞向匕首的草帽女孩。
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在老头子举着匕首靠近的时候,她二话不说便对着匕首的尖锐处撞去。
用“快准狠”三个字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像是根本不会痛一般——谢愁愁本以为塑料模特应该是不会怕疼的,可她戳破眼瞳后的反应,又那么的真实。本该坚硬的皮肤,暗无血色的唇角,皆因过疼而抽搐。
恍惚之间,竟然像极了活人。
戳破了左边的眼珠后,又咧着嘴,笑得狠厉,几乎没有片刻停顿,便借着那染血的匕首,将自己另外一只眼珠子也戳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不没等老头子反应。
等他反应过来,一切都太迟了,那对叫他宝贝得不行的眼珠子,早已泛着血丝,在草帽女孩的眼眶中破碎成崩裂的一团。
老头险些目眦欲裂,一声肝胆俱碎肝胆的惨叫声撕破了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