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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捉『摸』着要不要睡个回笼觉的敬则则立即打了个哈欠, 眨巴着眼睛乞求地看着皇帝。去前殿伺候,瓜田李下不说,而且多不自在啊, 她身为一个小太监也不能坐着, 干嘛去自找罪受啊?
然而皇帝可不是那么好违逆的,敬则则磨磨蹭蹭一番最终还是去了前殿, 端茶递水、磨墨洗笔这近身伺候的事儿自然就落在了她身。
皇帝觉得是, 敬则则却是恨不能歪着躺着。她偷偷瞅了皇帝一眼, 慢吞吞地磨着墨, 一圈一圈地似乎生怕累着自己手腕子, 她就不信皇帝能有耐心得住。
结果皇帝不仅得住, 还一直盯着她的手看,看得敬则则『毛』骨悚然, 不得不轻轻咳嗽一声提醒皇帝。
沈沉笑着抬头看向敬则则的眼睛, “你这手却生得好,手指又细又长,白生生的连关节处都那么细嫩, 难怪古人以葱、兰喻美人之手, 朕以前还觉得是夸张,如今却觉得兰也难喻其美。”
敬则则脸红地乜斜皇帝一眼, “皇你还是专心看折子吧。”然后又嘀咕一声,“怎么搞得跟个昏君似的。”
“你说什么?”沈沉佯怒着去捉敬则则。
敬则则笑着躲开了, 却还是被皇帝给捉了回去,箍在怀里似乎要让她肉痛的打算。敬则则连连求饶,好在很快就大臣觐这才躲了过去。
大臣进来,敬则则就避进暖阁里去练字,待人走了的空档, 她就出来给皇帝捏捏肩、『揉』『揉』手之类的,如此往复竟然多达十来趟。
“皇这一日里要的人也太多了吧?”敬则则叹道,哪怕一人就说几句话,那也得口干舌燥。
“还好吧,些官员只是因为要出外赴任,朕循例要嘱咐几句,其实与不皆可,不过能沐皇恩也算是他们的期盼,别有些官员做了十几年外任,倒连朕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沈沉道。
“不知道才好呢,这样皇微服私访时他们才不认得嘛。”敬则则替景和帝『揉』着脖子道。她的手指很灵活而且力,按压的又都是脖子一周的『穴』位,让沈沉觉得倍加舒服,比高云的手法都来得好。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敬则则的袖口里散发着阵阵幽香,给人以别样的舒畅。
半晌沈沉睁开眼睛将敬则则的手拉到了眼前,“你怎的没留指甲?也没涂丹蔻?”
敬则则的手白白净净的,如今已经恢复了柔嫩莹润,指甲饱满而晶莹头粉,干干净净的,叫人一看就生欢喜。然而指甲的确修剪得十分短,若是能留长一些,会让整个手看起来更纤细而美好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帝刚才不是盯着她的手看了老半天么,居然没现她没有留指甲,那他都在看什么啊?又是想到哪里去了?
敬则则瞪了沈沉一眼,沈沉则是笑着挑挑眉,就差没说“食『色』『性』也”四个字了。
“若是留了指甲给皇『揉』按时难免会刮着皇。”敬则则道。
沈沉伸出手指轻轻地摩挲起敬则则的指甲边缘,“这些活儿并不需要你做的。”
敬则则低声道:“臣妾能为皇做的本来就不多。”
沈沉心头一动,将敬则则搂到腿上坐下,两人刚耳鬓厮磨了片刻,那高云却匆匆地进了殿来,“皇,福寿宫太后娘娘来了。”
敬则则跟炮弹似地立即就从皇帝的腿上弹了起来,快速地走到一边,又是戴帽子又是理衣裳又是捋袖子的。
沈沉好笑地看着她,“你怕什么,太后……”他本想说太后肯定还得通传了才会进来,谁知道他话说到一半,西太后就径直在福寿宫总管太监阎吉贞的掺扶下走进了殿内。
敬则则吓得腿都想打哆嗦了,但生生地忍住了。她心里很清楚这会儿越是显得心虚,越会引人注意。她就在心里把自己当成根柱子或者就是寻常太监,反正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地站着,手脚也丝毫不敢『乱』动。
沈沉太后进来自然地站起了身迎了去,意无意地将敬则则隔绝在了太后的视线之。
“母后怎么来了?若是有事让阎吉贞来传儿子过去就是了。”沈沉道。
祝太后沉着脸道:“福寿宫毕竟不是议事儿的地方,哀家今日亲自来就是想问问,皇帝难道真就那么狠心,要把你亲舅舅给问斩?”
沈沉没说话,只是上前扶住祝太后的手肘将她引到暖阁的榻上坐下。
祝太后坐下后似乎缓了口气,再开口时说话的语气就没那么强硬了,“皇帝啊,你是知道的,哀家就这么个弟弟,他小时候阿爹阿娘没功夫带他,可以说是哀家抱着他长大的……”说到这儿祝太后就哽咽了起来。
“以前你没做皇帝时,不也时常去你舅舅家玩儿么?什么好的总是紧着你,你难道就不念这些血脉之情么?”祝太后拿起手绢擦了擦眼角。
“母后,祝平安的贪渎案天下皆惊,朕是万万没想到这才几年功夫啊,他居然就贪了那么许多。”沈沉道,“朕心肃清贪渎之风,若是在这件事开了恩,那在天下人面前还何威信?”
“是,你舅舅是有错,哀家也没说他是对的呀,可这人没了就什么也没了,皇帝难道非要拿你舅舅的脑袋杀鸡儆猴?这天下贪渎的官员多了去了,你随便选另一个人不好么?”祝太后捉住皇帝的手道。
沈沉低下头道:“说起来也是朕的错,这些年想着他是母后唯一的弟弟,许多事儿也就没怎么过问,谁知查出来竟然会如此骇人听闻。若是早些年敲打敲打他又何至于此。”
祝太后收敛了泪意,“皇帝这话是在怪哀家么?”
沈沉坐到太后对面的榻上,“没有,儿子的话也没有任何暗示,此事的确错在儿子身上。”沈沉想着祝太后的眼睛道。
站在隔扇的敬则则想法跟太后一样,觉得皇帝就是话里话,是在指责祝太后纵容她弟弟。
“母后身在宫中,舅舅的机会也不多,如何能知道他在外的所作所为?”沈沉接着道,“儿子在宫中其实也是个睁眼瞎,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靠下头人的折子。所以,他们会帮儿子决定哪些要告诉儿子,哪些不告诉儿子。儿子喜欢听的他们就多说,儿子不喜欢的他们就不提。”
沈沉叹了口气,“这些年不是没折子弹劾舅舅,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儿子全都留中不了。或者正是因为儿子这样的态度,到如今舅舅铸成大错之前,居然没一个人折子揭发这些。母后……”
沈沉几乎是沉重地在道:“原来做皇帝的真的不能有任何好恶。”
这话听得敬则则心里一紧,她站在外面背对着隔扇也背对着皇帝,却似乎能听见他心底的难受,他是真的在反省。到这儿敬则则才晓得这几天晚皇帝心情不好是在想什么,又是在思考什么。
实则不关祝新惠什么事儿,他心里忧愁的一直都是他的天下。敬则则心里是既欣慰又忧愁。欣慰的是祝新惠不再是个事儿,可忧愁的却又是,她自己也不过后宫一个小小宫妃而已,对皇帝而言其实也是无足轻重之人,都不够资格让他愁一愁。
而皇帝既然如此想了,那想来后宫也没有人能成为皇帝真正的好恶了。
敬则则在心底默默地长叹了一声。
祝太后却是冷哼一声,“这么说,皇帝是绝不肯饶了你舅舅的『性』命了?”祝太后站起身,厉声道:“皇帝你这是非要把哀家『逼』到五台山去是不是?哀家倒要看看那时候天下人会怎么说你。”
“母后息怒。”沈沉也跟着起身,“儿子那日说的乃是气话,还求母后原谅则个。只是舅舅的事情,也请母后为儿子考虑考虑,为这天下考虑考虑。咱们吃的用的全是民脂民膏,断不能再如此贪渎,老百姓就指望着儿子能给他们一个公道了。”
“老百姓能指望你,哀家就指望不你了是不是?”祝太后冷笑着道。
“母后,这天下不是祝家的天下,也不是儿子的天下,而是老百姓的天下。民心所向才是王道。”沈沉道。
“别的哀家都不知道,只知道皇帝抚治天下遵循的乃是忠孝二字,就是不知皇帝你的孝在哪里?”祝太后转身往门口走道,“看来哀家是多说无益了,你若真是杀了你舅舅,你也就别再认哀家这个母后了。从此咱们母子也别再相见。”
说罢,祝太后就疾步出了乾元殿。
“母后!”沈沉往追了两步,却在阶梯停了下来,皆是因为追回了祝太后也用,除非他真能赦免祝平安的死罪。
沈沉很清楚他不是不能赦免祝平安,代而将他流放三千里,再然后呢?他都能想得出太后定然是日日思念天边的弟弟,最终他是不是要一步一步退让,让祝平安再回来?然后再给他一官半职,或者就让他当个富家翁?可是只要宫中太后在,以祝平安的贪婪他即便没有一官半职依旧能兴风作雨。
敬则则偷偷地探了探头,觉得自己这倒霉催的,今儿早晨若是咬咬牙,大半夜地『操』劳之后也赶回明光宫的话,就不用面对这样的地狱局面了。
敬则则眼尖地看着高云往边儿上缩了过去,恨不能贴在墙当一幅画,其他的人则是恨不能变成一张地毯,随便皇帝践踏都行。
然后那些个伺候的人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她!敬则则心里尖叫一声,都看着她干什么啊?她还想长命百岁呢。
可是这当口,也容不得敬则则变成一幅画,因为不仅高云人看向了她,连皇帝也一转身就在找她。
敬则则只能硬着头皮从隔扇的阴影里走出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景和帝的神情十分平静,也没有要迁怒人的迹象,只是眼睛却冷得好似冻夜瀚海。
敬则则看得些心疼,祝太后居然为了自己的弟弟说出要跟亲生儿子断情绝义的话来,实在是伤人的心。皇家的母子情、父子情真的就那么薄弱么?
“皇……”敬则则张开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陪朕走走吧。”沈沉道。
出乾元殿,下丹陛,乃是空旷无人迹的大广场,前夜刚下了雪,虽然不厚,却也让整片大地白茫茫一片,好似银殿、方外琉璃宫一般。
这样万般皆寂静,唯有二人天地同行的感觉让敬则则觉得好似跟皇帝又亲近了些,她的胆子也随即大了些,赶了两步前,拽住皇帝的袖口,将他的手拉住,十指交扣地牵着。
沈沉垂眸看了眼彼此交握的手,没说什么,只是手指微微用力,似乎是肯定了敬则则的这般做法。
敬则则冲他笑了笑,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前行。
“冷么?”尽管开了春,依旧是呵气成雾的天气。
“皇冷么?”敬则则仰头反问。
沈沉没回答,只是扣着敬则则的手指又紧了紧,转头面向前方的白茫茫道:“先才的事你都听到了,你会觉得朕不近人情,不念血缘么?”
腹稿在敬则则的肚子里是早就打好了的,就防着皇帝问呢。“皇是天子,本就不该近人情,不该念血缘。间诸神之所以被黎民爱戴、供奉,不正是因为它们大爱无情,毫无偏颇么?”
“你不必顺着朕的意思说话的,朕想听你的心底话。”沈沉蹙眉道。
好么,这是不接受拍马屁,心情糟糕到好话都不能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