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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万籁俱静。
林绛雪还未走进院落,便被一阵呼呼的风声吸引,这风声绝不是自然形成的风,而是兵戈运动时绞起的气劲,带着一种兵器特有的凶意。
能产生这种程度凶意的,不用说一定是重剑了,林绛雪听崔媚娘描述过那把重剑,一人高,半人宽,黝黑透亮,就像一整块巨大的黑铁,剑上凶光毕露。
光凭这些描述林绛雪便成猜到,这是一把极凶狠的剑,剑凶狠,剑法同样凶狠,此际回荡在耳畔的风声,又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林绛雪施施然走进院落,倚在门廊旁,注视着正在专心练剑的韩闯。
他正用一种非常普通,又非常怪异的姿势,练习着剑法中最简单的直刺动作,普通是因为姿势普通,怪异则单单是一种感觉,但这种感觉又并非无迹可寻,至少那把重剑就透露着古怪。
重剑很重,但绝不至于令韩闯浑身流汗,他整个人就像一只从水中捞起来的猫,紧锁的眉头,沉重的弧线,还有脸上虚弱的表情,都说明他已经来到了极限。
他练的多久?
重复了同一个动作已经多久?
林绛雪不知道,她唯一清楚的是,自从她看开始观看,韩闯的动作就没有变过。
挺剑直刺,
再直刺,
继续直刺
……
即便已经身心俱疲,可他的动作看起来依旧标准而有力,而更令林绛雪惊讶的是,从头到尾,这标准的动作都是一样的,这种的一样可不是没变,而是真的一样,不差一丝一毫的意思。
林绛雪看着他,竟有些痴了。
良久,良久,当他停下来抹去额上的汗珠时,这才发现她站在门旁,一袭白衣衬着俏丽的身姿,在月光的映射下,仿佛一名坠落人间的月宫仙子。
“你来了。”韩闯尴尬的说,语气尴尬,表现的也尴尬,他的手甚至不知应该放在哪里,一张俊脸红了红,不知是运动过后自然的红润,还是羞红,总之,他脸红了。
若是聂青青在这里,一定会嘲笑他,可聂青青不在,在这里看到他脸红的林绛雪,林绛雪仅仅抿嘴一笑。
“不欢迎我吗?”她说,语气一如昔日。
在她绝美的脸上,忽然绽出了一朵笑容,就像白云深处探出的一缕阳光。
韩闯看着她,看着她的笑,情不自禁的也笑了起来。他忽然发现,尴尬已经不在了。
“没想到你会来。”韩闯说道。
林绛雪走到他身边,笑道:“可我来了。”
韩闯道:“一定不是你自己要来的。”
林绛雪眼波一转,道:“没错,是我师傅让我来的。”
韩闯挑了挑眉头,道:“让你来试探我?”
林绛雪笑了,摇头道:“只是让我来见你。”
韩闯摇头笑道:“她恨我入骨,又怎会这么好心呢?”
林绛雪道:“她是不怀好意,可我没有不怀好意。”
韩闯目光连闪,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久,终于开口说道:“现在我们是敌人。”
林绛雪沉默了下来,眼神有些茫然的凝视着韩闯,仿佛在咀嚼着他这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们从来就是敌人。”
小院的寒风和山上的风一样冰冷,可韩闯却感觉一股热意在体内翻涌,因为他忽然明白了,敌人两个字是多么沉重而复杂的字眼。
“进屋吗?”他说,目光闪烁。
林绛雪笑了,道:“合适吗?”目光不禁的四游,最后停留在柳青芙的房门前,房门紧闭,但灯尚亮着。
韩闯微微一笑,道:“除非你介意。”
林绛雪笑道:“我从不介意。”
两人一起走进房间。
柳青芙背靠着门,狠狠跺了跺脚,口中念叨:“该死的师弟,居然和一个狐媚子扯在一起,难怪一进清风阁就魂不守舍,你这样做这么对得起青青。怎么对得起——”
她本想说一个我字,可这字刚来到嘴边,便烟消云散。
“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柳青芙的双眼中满是凄迷之色。过了一会儿,才恢复了清明,只见她眉头微蹙,自言自语道:“管他的,眼不见为净,睡觉了。”
右手一拂,灯灭,人已躺在床上,却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林绛雪透过窗户,看到柳青芙的房间灯灭,不禁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师姐生气了。”
韩闯笑了,道:“她不会生气的。”
“哦?”林绛雪眼波转动,“可她已经灭灯了。”
韩闯笑道:“灯灭不等于生气,也可能是她累了。”
林绛雪摇摇头:“你真不了解女人。”
韩闯微笑道:“可我了解自己的师姐。”
林绛雪道:“师姐也是女人。”
韩闯道:“这个女人也是师姐。”
林绛雪深深的看了韩闯一眼,笑道:“总有一天你会吃亏的。”
“那就等吃亏了再说。”
韩闯从不认为吃亏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老人家不是常说,吃亏是福吗?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的只有初春的风轻抚着树叶的沙沙声传来。
过了好一会儿,林绛雪轻拂着额前靓丽飘逸的柔发,淡淡的说道:“你这里有酒吗?”
韩闯笑了出来,道:“别的没有,只有酒管够。”
林绛雪微微蹙眉道:“我可不是酒鬼。”
韩闯道:“可我是。”
一只碧玉酒壶,两只夜光杯,一壶好酒。
喝酒的人是一男一女,女的只是微微轻抿,男的却大口豪饮,两者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大相径庭,可他们却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喝的是同一壶九。
林绛雪好久没有这样喝酒,可以不必想那些复杂的东西,将整颗心都沉浸在酒中。
这酒是好酒,入口苦,入喉冷冽,入胃则火热,三重不同的味道,带来三种不同的享受,这种感觉妙到巅峰。
“难怪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喝酒,原来酒的味道真的不错。”林绛雪又抿了一口,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两朵红云,酡然若醉。
韩闯笑了,说道:“这你可错了,很多人喜欢喝酒,不是因为酒的味道,而是喜欢醉的感觉。”话说完,又仰头灌了一杯。
一饮而尽。
樽已空,壶里还有不少,但韩闯没有继续续杯,而是瞧着林绛雪,瞧着她那双宛若整个星空的眼睛。
林绛雪被这直勾勾的眼神盯的不禁垂下头,脸上红了红,说道:“你也是因为喜欢醉而喝酒的吗?”
韩闯目光直视着她,道:“我从不会醉。”
林绛雪默然半晌,淡淡的道:“所以你是喜欢酒的味道?”
“不。”韩闯的脸上绽开了一朵微笑:“我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否喝醉。”说话间,他又被自己斟了杯酒,芬芳的液体在夜光杯中荡漾,映出了他的脸,同样在荡漾。
他不知自己的心,是否同样在荡漾,只知道,自己想要喝醉,醉了就可以不用思考,喝醉了就可以忘记一切。
可越是想醉的人,越是醉不了,心里藏着事,又怎可能喝醉?
听得韩闯的话,林绛雪像是忽然别跟一根刺梗塞的咽喉,感觉心中又苦又闷,她不知道韩闯的心中到底有多苦闷,但那苦闷绝对比此刻她所感受到的,要多十倍,甚至百倍。
林绛雪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那禁制的酒壶上,道:“我想也看看自己能否喝醉。”话音未落,学着韩闯的样子,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连带着满腔苦闷,一饮而尽,茫然的双眼立刻变得迷离起来。
林绛雪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必须战胜的男人,可她却发觉,在他面前自己连动手的可能都没有。
为什么?
林绛雪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是他曾经战胜过自己?或是自己心中的恐惧在作祟?
会是这样的理由吗?
会这样可笑又可悲的理由吗?
林绛雪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但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一定荡漾着某种莫名的情丝,她已知道这情丝斩斩不断又挥不去,只能竭力的隐藏,将它隐藏起来,卷缩在起来,躲起来,不让他发现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在竭力的躲藏,但却感觉,自己依旧躲不过韩闯的眼睛,那双因为醉酒而迷离的眼睛,仿佛洞穿了她的心。
这种发现令她感觉恐惧,她的身体在晦涩的、不住的颤抖,她的嘴唇同样在颤抖。
林绛雪回避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向窗外。
“我要走了。”
“我送了你?”
“不用。”
“那么一路走好。”
“我会的。”
林绛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离开的,大概是运起身法,发足狂奔,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捉奸在床的娼妇。
她的脸火辣辣的,羞红了一片。
韩闯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忽然叹息道:“出来吧,我知道你躲在上面。”
“咔嚓”一声,像是瓦片断裂的声音。
一道人影从窗户窜了进来,黑色夜行衣,黑纱遮面,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看着韩闯,眸中尽是激动。
“师姐,不用藏了。”韩闯说,声音平静,这平静里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黑衣人取下面纱,一头靓丽飘逸的秀发,立刻出现在韩闯面前。
——不是柳青芙又是何人。
柳青芙的脸上带着薄怒的表情,用一种质问的语气道:“你和那个狐媚子在房间里干什么?”
韩闯笑了,道:“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柳青芙怒道:“看见了不等于明白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韩闯瞧了她一眼,平静的道:“她是就是林家林绛雪。”
柳青芙的眼中闪过一缕惊容:“她是林绛雪,怎么可能?”
若她没记错,林绛雪在一年之前,还只是一个补身期的武者,而刚才那个美的如同仙子似得女子,却是一名化元巅峰的武者。
一年时间,从补身期到化元巅峰,这可是拥有吞噬武魂的韩闯,也没完成的壮举,林绛雪可以吗?
她用疑惑的目光瞧着韩闯。
韩闯微微一笑,道:“我没必要骗你,她真是林绛雪,或许在过几天的演武中,你们还会遇到。”
柳青芙平静了下来,说道:“好吧,就算她是林绛雪,这么晚了,她来找你干什么?”
韩闯道:“见我一面,或许是为了忘记吧。”
柳青芙道:“我不明白。”
柳青芙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人一进房间就开始喝酒,不停的喝,不住的喝,仿佛只要不喝酒,就无法正常的交流。
她觉得两个人之间,一定藏着某种令人惊惧的事实,而这事实是断然不可对人言的事情。
韩闯笑了,道:“也没什么,从现在开始,我和她就是敌人了,分属两个宗门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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