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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鞋袜、书、笔、本子......化妆品没有多少,她基本上不怎么化妆,开学时正是九月,再远的北方也不过冷得早一些,冷时深一些罢了,但她还是把深秋以至于冬衣也塞进箱子里,凡可以带得走的,一律带走;凡不能带走的,全部留下。到最后行李箱颇有一些不堪重负,她便对这些衣服与杂物进行了重新的排列组合,可是到后来行李箱仍旧合不拢嘴,陈莫菲便起身,往远处走了两步,再回望自己的那部行李箱,发现它咧开的嘴巴里兜红裹绿,似在嘲讽。她便有一些气,于是走了几步,跳上床,坐到整个行李箱上部往下压,然而她是太轻了,竟然没能让行李箱就此就范。
她正坐着的时候门开了,她妈没有敲门。像个主人一样直截了当的闯入她的房间,脸上没有表情,好在她也扳住一张脸,这张脸对脸的游戏,她们该是将将的打了个平局。母亲没有关门,然而外面寂然无声,她不知父亲是故意躲了出去还是原本就没在家。屋子里里里外外都静极了,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听见母亲的呼吸声,一抽一吸,十分缓慢,是那种刻意的缓慢。
她不由自主低下头,觉得有一些可笑。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很想问。
母亲是来给她送学费的,一张银行卡,说钱都在这卡里,生活费不够了打电话回家来要。
她嗯了一声。母亲接着说,“但是也不要浪费。”
她没抬头,仍旧从喉咙里“嗯”出一声来。她们已经有两个来月没说话了,有几天夜里她还听见母亲哭。可是她不哭,她觉得自己比母亲硬朗多了。多年以后的今天她终于明白,她那个也许不叫做硬朗,或许跟任性挨着边儿,然而时光一去不复返,那些可以让她任性的日子,她曾经视如炼狱。
母亲仍旧安静的站着,她一定还有许多话想要对她说。但陈莫菲并不想给自己母亲这个机会。你想说的话不都通过另外一种方式说、或者说是骂出来了吗?当初你把那些话宣之于口的时候就应该能想到我们之间会有今天。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惩罚,那时她还不知道------你能惩罚得到的,可能永远是爱你的人。不然别人才不会对这种沉默式的武器感冒。
两个人之间长久的沉默,到最终是母亲率先叹出一口气来。那是一声类似于主动乞求合解的哀声叹气,但是陈莫菲并没打算接受她的合解。等了一会儿,母亲见她仍旧不出声,便偏过脸去对着窗外,窗外有斑驳的树影,秋风透过小窗,窗外也静悄悄的,仿佛世间原本就空无一人。
陈莫菲抬起头来,发现母亲的脸上一片灰败。像残秋里的田,大片荒芜而颓败着。良久,母亲幽幽说出一句话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理解我。
她皱皱眉,她是真没听懂母亲这句话。母亲回过身来看自己的女儿,看出来她的疑惑,于是对她说,如果某一天你理解了我,你一定尝过了岁月的真正苦头。所以,我倒真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理解我,我不希望我哪一句话真在你身上一语成谶。哪句也不想。
说完,不等她反应,母亲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有母亲轻轻的脚步声,沙沙的,像雨声。然而,不过刹那恍惚,她马上回过身来。
恨是事业,她不会轻易终结。她跟妈妈的战争不是她燃起来的,是母亲燃起来了她的仇恨,那么现在来这么一出又算什么?她冷笑了一声,走时她没通知父母,她是提前到校报道的,父亲的电话追到学校,问她一切可好。
她特别夸张的笑,说好,离开了那儿觉得呼吸都是自由的。
陈莫菲收回思绪,想人生真是可笑至极。当初这个让她觉得呼吸都是自由的城市,如今正在埋葬和断送的又是什么?她站起来,外面夜色如水,深冬的城市里天气都暗沉沉的,天上没有一点点星,远处灯火一直延伸到她看不见的地方,仿佛一切都离得她十分的遥远。
到此,她才觉得人生如梦,最重要她的还是个噩梦。而且,人处噩梦之中,往往难以醒来。当初流年一声不的吭离开她时,她便做过无数次的噩梦,每于噩梦中惊醒,那些梦那样可怕,以至于现在让她想起来那些细枝末节似仍旧历历在目。可人有时就是这样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人明明已然给她带来莫大的伤害,她却初心不改。直到现在这个结果。
她愈发的睡不成了,夜是那样长。她一忽儿想到从前,一忽儿又想到自己现今的处境,一忽儿又想起陈乔来,一忽儿又想起儿子不知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已经遭了什么毒手。偌大个世界,真要让一个人消失不见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但真存了心要让一个人凭空消失,也不见得有多难。她想念儿子,那是她在这世上所存无几的至亲,她还有谁呢?她还剩下谁呢?
她可能只有她了。然而命运何其残忍,现在把她仅有的这个他也给夺了去。
报应?
也许真的是报应。
假若真心忏悔可以让事情出现转机,她会毫不犹豫的跪在母亲面前忏悔。
而至于陈乔......她不想想他。他就那样离开了,他离开之前不是没有征兆,她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在他离开之前留下他。然而她将以什么样的理由留他呢?人不能那样脸皮厚,她的人生其实跟人家陈乔半分瓜葛都没有。人是独生独死的生物。莫不如是。她只恨自己醒得太晚了。
人是只有自己的生物,除了自己,你还有谁呢?谁都没有谁。至少,是她陈莫菲并没有那个命,有那些肝脑涂地、不计后果、毫无原则让她依赖的人。她没有。
她把自己藏身沙发,那沙发是软的,她小小一团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灯在头顶上亮着,好像又一整天没怎么吃饭,她想起身为自己做点儿什么,但也就一直这样想着,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直待她微微眯着了,但也不过就是片刻的光景,她又忽然间一下醒来。她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是真的婴儿的啼哭声,她敢对天发誓那不是梦,也不是幻听,她就是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一下一下撕扯她的心,把她的眼泪就那样给生生的撕扯出来了。
她整个人像一枚小小的炮弹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然后直直射入两间卧室,再然后是厨房和卫生间,然而所有的场所里仍旧那般空空荡荡着,她什么也没有发现,然而陈莫菲并不甘心,她连外衣都没套,径直冲出门去,她趿着拖鞋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走廊里那样空,谁也没在那里,没有婴儿,更没有婴儿的哭声。
一切都没有。
她茫然四顾,觉得夜是真长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天亮,然而天真的亮了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孩子,孩子,她还有什么?孩子是她的指望啊,有人把她的指望给拿走了,这人有多么的狠,这人是想要她的命,而且不径直的拿走她的命,她是想让她的命在这尘世间经水、经火、经刀、经油烹、经千刀万剐。这得是跟她有多大的仇呢。
除了康若然,没有旁人。然而她不能把康若然怎么样,别说现在康若然远在大洋彼岸,哪怕康若然现在就在她身边,没有证据,她也不敢、更不能把她怎样。
她失魂落魄的回了房间,然后维持一个姿势不知坐了有多久,太阳斜刺里照进她的小蜗居,她发现茶几上还有陈乔剩下的一包烟,于是从里面抽出一支来,点上,抽完了那一支,她又抽掉了另外一支,直到几乎把自己抽吐,那烟也只剩下一个空盒子了。她告诉自己要振作,孩子等着你去救呢。然而怎么救?怎样才能把他给营救出来?她有时就怕,怕得整个人像筛糠一样的抖,像一片在风里打着旋儿的落叶那样抖。她是真的怕啊,万一他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呢?也许就这也还是最好的结局,更凄惨的是儿子被卖到什么乞丐集团,听说从事那行的人心狠手辣,会把买来的孩子腿卸去一支,或者眼睛抠掉一支,总之千方百计弄成畸形,然后再把他们放出去博取同情,要钱,直到他们再也没有利用价值。
她心一阵颤。这时,电话又响了。她一看,是那家中介,中介那个胖女人在电话里试探的询问,说,买房那小两口说了,说只要您再降两个点,对方可以全款,不然等把贷款办下来也得几个月,也不知你能等不能等。
我不能等。
陈莫菲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的,她不能等。她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许等待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所以她现在是一天也不能等了。
我让。
她斩钉截铁的对对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