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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晓东和流年,这两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于此算有了第一次正式见面。丁晓东其实对自己目下出现在这里颇为奇怪:现在是流年跟陈乔最为倒霉的时候,他们现在给不了他任何实惠,甚至会让他搭进去一些什么。这么多年,丁晓东安步当车,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走到今天不容易,跟陈乔与流年走得太近无异于引火**,这两个倒霉蛋儿得罪了本城有名的阎王爷。丁已经于侧面打听了好多人,坊间流传了关于康老爷子的许多个版本的传说,但宗旨指向倒非常一致: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于无形。
于康老爷子这样的人来说,有政敌十分正常。可不正常在他所有的政敌到最后不是黯然隐退,就是出了意外,听说有个跟他挺不对付的政敌,正好那一年某地发了大水,本来是康老爷子的差事,但他临时生了病,没办法那政敌替补上,却在洪水现场被卷入洪水,后来找到尸体,听说尸体泡得发白又发青,比从前大了一号儿。康老爷子当时抚棺恸哭。不过民间却有另外的版本,说大水来得虽急,但总不至于把抗洪指挥前线的一把手给卷进去,是有人于暗中施了黑手,推了那人一把,那位政敌才跌入水中,水流湍急......
当然这些全部都是传言,但也足以令人听而生畏。更何况还有人嫌故事不够精彩,时常添油加醋。
而另外一个故事则有关一个神秘的女人,听说那女人是康老爷子的情妇,后来女人闹着要转正,还以前程相要胁,结果莫名其妙消失。坊间传闻-----被人点了天灯。
没一个故事不让他听起来不寒而栗,面对这样的人,他该及早回头是岸才对。精明如他,怎么会不清楚陈乔跟流年现在是康家的靶心,他在这个时候跟这两个人亲近,无疑是引火上身。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管不住自己的脚,人有时奇怪,可以管得住自己的心,却管不住自己的脚。他的脚似乎失了控,莫名其妙把他带到这里来。似乎这里有自己久已丢失找寻不见的东西。
“有什么好建议没?专业人士?”陈乔又恢复了从前的吊儿郎当,不过丁晓东从他的故作洒脱里看出来一点点故意的姿态,“心虚”这个词儿用在此时的陈乔身上再妥当不过。他一定是怕的,拥有过的人都害怕失去。当拥有已经形成惯性,失去便显得特别不合时宜,所以才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丁晓东懂,他觉得自己生命中的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都在跟失去为伍,失去最亲近的人,失去上学的机会,失去祖业。一群亲戚围着他,剥夺了他一切权利,最重要是以爱为名。当时丁晓东还小,他只知道一场车祸让他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他还来不及哭,便被卷入一场争夺大战。
叔叔要他,伯伯也要他,姑姑要他,婶婶也要他。谁都要他,但是他们所有这些人关注的焦点全部不在他身上,这些人乱烘烘的像看到了臭肉的苍蝇,把他扔在一边,开始丁晓东以为他们在讨论怎么分他,后来才知道他们在讨论的是怎么会父母的赔偿款。商量完了以后他先被姑姑领走,姑姑看见他时还摸了摸他的头,煞有介事的掉了几滴眼泪,他以为姑姑会爱他,直到有一次他回家,看见他们匆匆忙忙收起来的饺子。
姑姑过来问他,饿了吧?
他点点头,他也想吃饺子,他妈在世时有时会给他们爷俩儿包饺子,白菜肉馅的,好吃。他好像很久都没吃过饺子了。可是姑姑给他端出来的头一天的剩饭,他突然间就不觉得饿了,可是却把那些剩饭吃得干干净净,姑姑家的孩子看着他笑,笑得面目狰狞。
他曾经以为到了伯伯家或者叔叔家情况会好很多,没想到一个样。再后来他便寄望于把那些钱全部要回来,他想回到自己的祖屋,然后靠那些钱,那里有父母陪他比跟那些亲戚们在一起强多了,他可以想像他们像从前那样抱着自己,或者怎样都好。他想盖从前跟他们一起盖过的被子,端从前跟他们一起端过的饭碗,家里还有一双是他的御用筷子,平常他不允许爸爸或者妈妈用他那双御用筷子。
一切都恍如隔世。
他想回去,于是对他的那些亲戚们说出了这个想法儿。没想到遭到他们的一致反对,尤其是他的姑姑,还跑到街上去哭,向每一个路人诉说他照顾这个侄子的辛酸,丁晓东听见那些邻人低声劝慰。
“唉,小孩子嘛,他不懂事,等以后懂事了他会感谢你。”
丁晓东的目光穿越烟雾。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的祖屋被那些亲戚们卖掉瓜分了,钱,他们也分掉了,等到丁晓东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他们才慌了手脚,又凑在一起,动员他不要去念大学。平常不关心新闻又目不识丁的亲戚们说起例子来振振有辞,说那谁家的小谁没上过大学,一样开起了小汽车。说隔壁村子里有一个人,读书到后来读傻了,读出了精神病,现在还在家里呆着,还要人侍候,他们说城市是个大染缸,会把所有的好人都变坏。
种点地挺好的,你们还有点儿地,这几年都是我们几家在轮流帮你们种,现在你可以自己种了。
丁晓东一言未发,隔天找了人,把自己家那几亩地承包给了一个外姓人,他的这个举动自然又引起那些亲戚们的一顿讨伐,但当时的丁晓东已经长大了,他开始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他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去了镇上的法院,写了诉状,丁晓东生平告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自己的至亲。
拿到传票时姑姑再一次出现在大街上,他伯伯还拿出来一个小本本,说是里面花的每一分钱他都记了帐,他一分钱都不会亏他的。那长长的帐单丁晓东只看了最后一行,最后一行是总计,那个数目他到如今还记忆犹新。
总计的结果是他父母的赔偿款不但没有了,他丁晓东还倒欠他们许多。
他们动员丁晓东撤回诉状,要他讲良心。
然而,丁晓东没有看到良心。究竟什么是良心?他十分疑惑,所有人都指责他,他在当地出了名,所有人都说他忘恩负义,是白眼狼。
丁晓东平生觉得自己从来未曾有过的被孤立,他被高高的挂在道德高地上,而他的那些至亲与父老乡亲有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怪癖------欣赏一个人干儿。
他是。
他就是那个人干。
而他并不想当人干,于是从高高的神坛上走了下来。他没有撤回诉状,还把自己家这么多年以来地的收益,房子的所得款项也加进了追偿的列表。
法院判决时他们拒不执行,丁晓东申请了强制执行。200块钱,200块钱法院才去强制执行,丁晓东长身玉立,身后跟着一群戴着大盖帽,穿着制服的执行人员。
“不给钱就带走,拘留15天。”
他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姑姑已经不再哭了,她曾经煞费苦心制造舆论压力,但是没有压垮她的亲侄子,姑姑这两年其实也老了,这么多年,虽然他一直被从这家推到那家,从那家推回这家......
不,不,不,何止是往外推他。
丁晓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了,只剩下一小截烟蒂。他不由伸出手来进以烟盒里去,两指夹一根烟,轻轻出来,打火机的声音清脆,火光映亮了他的脸,烟的一端凑近火光,烟雾从他鼻孔里穿行而出,像在跳舞的魅影。
他去卖了点儿血,许多年以后丁晓东看《许三观卖血记》,别人看的是历史,他看的是自己。他是真的卖过血,他接触过血头,医生问,你还抽啊?
他握紧拳头,再一次展开,又握紧,再一次展开,拳头不停的被握紧,又被展开,血袋里涨满殷弘的鲜血,他眼里闪着复杂而兴奋的光。
十八岁的丁晓东站在时光深处朝未来张望,那时突然间一个女声打破了空气的沉寂。现在想起来,该是有多么的煞风景啊。
那女人喊:“晓东。”
晓东。
丁晓东回头,看到了一个女人,女人黑红脸膛,长头发,被拧成一根粗粗的辫子,搭在胸前,她胸脯鼓鼓的,像藏了什么在自己的怀里,她不愿意留刘海,总说会挡眼睛,挡眼睛怕什么的呢?挡住了更好,才有神秘感,别人看不到她的眼睛,才看不到她眼睛里的喜欢。
刘海儿有什么不好?然而女人直到去世也没有剪掉刘海。可能她真的觉得刘海让人看起来漂亮吧。
十八岁的丁晓东回过头来,目光正好跟女人的目光接壤,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他还记得自己是怎样跟面前这个女人扯上关系的。
不不不。他实在不想回忆起这段来。
可是女人的脸太过执拗,闯进来,一次又一次闯进来,她小时候的脸,她长大一些,再大一些,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