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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瓦斯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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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双淡冰绿色的眼睛映着玻璃灯的光芒。过了三秒钟,眼睫微微垂下。

    “营房里出现时间错乱,是从1月15日开始。”安菲尔德说。

    郁飞尘“你知道”

    “1月15日早晨,有两名俘虏在这里失踪。”安菲尔德淡淡道。

    “白天,我拿到了一些证词,”安菲尔德说“逃跑的两个俘虏之一是个建筑师,曾经尝试过挖掘地道来越狱,并因此持续受到许多无理处罚。就在14日的凌晨一点,他还被一个醉酒后的卫兵带出营房,替他代写述职书。”

    安菲尔德被派来调查俘虏的失踪案,这是郁飞尘知道的。不过,在橡谷收容所上下都对调查者充满敌意的情况下,还能拿到有效的证词,这位长官确实不太简单他又想到了那天安菲尔德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以及总管又恨又怕的态度。

    在他们的这间营房里,十二点一过,就和原本的收容所不在同一个时间了。从外面往里看,里面的人都在安睡,如果开门走进来,或许也会走进未来。

    而在1月14日的凌晨,外面的卫兵还能把里面的人带出来,证明在那个时候,一切还都是正常的。

    所以,时间的异常从1月15日开始。

    郁飞尘在纸上写了几笔,道“那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安菲尔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沉默的空气中,响起白松疑惑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看着白松,郁飞尘叹了口气。他好像看见了以前的那些雇主们。

    “从1月15日起,这间营房里的人,会见到8天后的收容所。”他说,“问题是,我们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又是用什么形式看到的。”

    “或许是神明降下预言来警示我们。”白松说。

    “修士也这样认为,现在他连一粒灰都不剩了。”郁飞尘道。

    这绝非什么神明的预言,而是这个世界出现了故障。这间营房就像一个交点,连接了两个不同的时间。

    那问题就在于,它所展现的未来,是不是真实的。

    如果是真实的未来,为什么会随着新一天发生的事情而改变他们看到的28日和29日之间并不连贯。

    但如果只是根据事情的进展而呈现出的预言,为什么修士和小个子都死了

    安菲尔德开口了。

    “它真实存在,并且遵守规则。而且局限于这个收容所。”他说。

    郁飞尘也是这样想的。

    那未必是他们真实的未来,但是,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时间。否则,当小个子看到自己尸体的时候,他不会消失。

    而局限于收容所这是显而易见的。当修士拉开大门,走向外面,他消失了。他现在在哪里,谁都不知道,或许就那样消失在了无穷无尽的虚无中,因为他去往的是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既然是真实而非所谓的预言或幻象,那他们所处的真实时间,和这个未来时间,一定有一种交叉的方式。

    “异常时间从1月15日开始,”他说,“那大概率会在22日结束。”

    痴呆的神情又回到了白松脸上“为什么”

    郁飞尘语调没什么起伏“因为我们的时间可能和另一段时间重叠了,每过一天,那边也会多一天。”

    “似乎是。”

    “时间本该顺序进行,但现在和另一段顺序进行的时间重叠,像是”郁飞尘组织了一下措辞,“像是在某一点断开了。现在知道时间差是8天,开始异常的时间是1月15日,就可以推出断开和重叠的形态。断点是15加8,23号。”

    白松“我还是不能理解。”

    郁飞尘决定给他举个例子。

    “每个12点,这间营房会变成8天后的营房,打开门,也通往8天后的收容所,如果23日也会这样。”

    白松接上了他的话“我们就会来到31日。”

    “对,”郁飞尘说,“但是1月15日的营房通往23日。23日又是通往31日,这样。”

    12点过后,15日的营房是23日的营房,而23日的营房又是31日的营房。

    那就一直这样通往时间的尽头了,不合理。

    他说“所以23日的情况会变化,不再像现在这样。”

    “你不对劲。”白松想了一会儿,说,“它们也可能是独立的。比如15号只通往23号,真正的时间走到了23号,再通往31号这样。”

    “确实有可能,”郁飞尘说,“但如果是这样,和我们就没关系了。”

    那就仿佛每天固定时间段播放一段平行世界的电影一样,看或不看,都没什么关系。它不代表什么,也不暗示什么,他们只需要照常生活,努力逃出去就好。

    白松还是维持着那种“你不对劲”的表情,说“那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安菲尔德听到这里,似乎笑了笑。

    他说“那就变得有关系了。”

    郁飞尘把他刚才一直在写写画画的便签纸拿了出来。

    现在翻开的那一页,从上往下依次写着30到15这16个数字。

    “正常的时间是这样走的。”他拿笔从下往上画了一个15到30的箭头。

    白松点点头。

    “但是,我们猜测,时间出了故障,断开了。”

    说着,他在22和23之间画了一条横线。

    便签翻到下一页,还是这些数字,但变成了两列,从上往下,左边一列是30到23,右边一列是22到15,并且一一对应,加起来一共是8行。

    “假如时间断开,然后又这样叠上了。”他说。

    白松木然拿着那两根用来撬锁的铁倒刺,把它们分开,然后贴在一起。

    郁飞尘感到了一些疲倦,他今晚说了太多话。如果这种疲倦再继续下去,他很快就要进入到会被投诉的那个状态了。

    而且,他的举例好像还起到了反效果,把白松绕进去了答案本来很简单。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厌倦,也看到了白松的迷茫,安菲尔德接过了他的纸笔,在15和23之间画一条横线,然后依次画在16到24,17到25间,直到22到30。

    “重叠后,这就是我们最近遇到的事情。15号可以看到23号之类的。这间营房就像这条线。”

    “好像是这样。”白松点了点头“所以呢”

    “但是,时间是要往前走的。”安菲尔德在“15”下方写了一个“14”,又在“30”上方写了一个“31”。

    白松木然把两根重叠的倒刺错开些许,让两头都露出一个尖尖。

    “我们从14日来,并且往31日去,只是途经了一些因为异常而重叠的时间。”安菲尔德说。

    白松点点头。

    “今天是21日,重叠会在22日结束后消失。问题在于,当22日过完,来到23日的零点,我们会遇到什么。”

    “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来到新的23日,还是来到这里。”他用笔尖指向那个与15日对应的23日,“来到这个被预言过的23日这恐怕不太好。”

    郁飞尘看着便签纸,从疲倦中恢复了一些,说“或者永远停在断开的地方。22日。”

    安菲尔德点点头,笔尖又移到“31”上“又或许两条时间线在这里合一,与31日的收容所直接重合。但是我们不知道31日的收容所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也全是死尸,就像今天。”

    “那你们的意思就是,”白松从木然变成了绝望,“无论如何,22号过完,我们都要糟糕。”

    安菲尔德“确实。”

    “那,”金发壮汉好像也终于听懂了一些,“最可能是哪个”

    “我倾向于最后一个。”安菲尔德说,“在过去的这些天,我们只是通过一个通道或窗户,观测到了几个可能的未来。到了23日那天,真正的未来就会降临在这里。”

    郁飞尘看着安菲尔德,锡云军校还会教“观测”,他冷漠地想。

    “到那个时候,闭眼就不会再有效,真实的世界里,不会有两个相同的人。”他的声音有种微微的缥缈。

    郁飞尘从安菲尔德手里拿走便签纸,收起。

    “睡觉。”他说。

    白松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就就睡觉了”

    “你想做什么”郁飞尘问。

    “继续”白松看向他的便签纸“做点数学题,什么的。”

    郁飞尘说“我不喜欢做数学题。”

    讲解了这么大一会儿的数学题,他只得到了一个简单的结论。

    必须在22号过完之前,带着他的科罗沙同胞们,一个不落地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还有40个小时。

    这或许就是永夜之门交给他的任务。

    “异变只局限在收容所内,”就听安菲尔德淡声说,“我会尝试与大校沟通,在那之前,把你们转移出去。”

    “您”

    白松对他的称呼变成了“您”。

    “锡云是派您来做什么的”

    锡云是黑章军所属的那个国家的首都。

    这个问题很尖锐,尤其是发生在一个科罗沙俘虏和一位锡云上尉之间的时候。

    “调查俘虏失踪事件,并核查橡谷收容所的管理是否出现疏漏。”安菲尔德回答了他。

    “那,您是想要善待俘虏吗”

    安菲尔德看了他一眼。

    “对于如何对待俘虏,锡云仍在进行争议。”安菲尔德说。

    这个回答不出郁飞尘的所料。

    争议。这意味着黑章军并没有一个严格的规章来对待俘虏。也就意味着,至少在现在,所有举动都被默许。那么一旦有了残酷的事情发生,就会越来越残酷。

    此后无话,第一缕天光照进营房的时候,变化悄然在房间里发生了。

    金发壮汉的尸体忽然在营房里消失了。他本人则好好地活着,蒙眼坐在那里。

    小个子那微笑着的尸体却仍然横躺在地面上,来自未来的尸体取代了真正的他。

    与这一幕同时出现的是“砰”一声枪响

    血液飞溅,小个子微笑着的脸部被子弹打成一团烂肉,再也看不出微笑的表情了。

    恐慌的尖叫声在别的营房里响起。门口站岗的士兵原本睡眼惺忪,此刻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里面

    安菲尔德收起银白色的手枪,神色冷冷。

    没有士兵敢质疑他。

    营房里的其它人则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安菲尔德的用意。

    郁飞尘没说话。橡谷收容所建立高墙,控制俘虏,为的就是隐瞒他们的所作所为,尤其是那个使人微笑的毒气。一旦橡谷知道了消息有泄露的可能,这些人将会性命不保。

    总管很快前来开门,他看到房中俘虏的尸体,对着安菲尔德的脸上充满了亲和的笑意,与平日的阴阳怪气截然不同。

    “这个科罗沙杂种对您做了什么尊敬的上尉,”总管说,“是他的脏手想摸您的头发吗你知道的,这些人简直无药可救。”

    安菲尔德什么都没说,径直越过他,离开了这里。

    总管对他的卫兵说话,语带得意“上尉终于放下了他清高的身段,橡谷现在欢迎他了,我要立刻报告给大校。”

    一天的砖窑生活又开始了,今天的看守又比昨天残暴了许多。橡谷就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善待俘虏者必定被排斥,施虐者才能得到认同。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会习以为常。

    郁飞尘再次找到了那些人那些昨天他曾寻求过合作的。

    当然,今天他还带了别的东西,正面是用长官的便签纸画成的路线示意图,背面是交给他们的任务。

    昨天,他们拒绝了他,但今天,他们都收下了那张便签。

    至于到时候会不会做,又会做成什么样子,郁飞尘不知道。他希望他们能顺利。

    曾经,在他被投诉得最多的那段时间,契约之神莫格罗什经常找他喝茶这是约谈批评的代名词。

    “我知道你习惯孤身一人,”莫格罗什的眼神在那时候会很慈祥,“但你得学着去信任你的队友。你迟早会学会。”

    但至少他现在还做不到,一天下来,他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种情况,从一个人掉链子到所有人全部掉链子,无一遗漏。

    夜深后,22日的零点即将到来,安菲尔德仍然按时到了。如果一切真如他们所料,那这将是他们在收容所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探查收容所的最后一次机会。前天晚上,他们看到科罗沙人被全部“净化”,昨晚,看到格洛德泄露毒气,杀死了所有人,今晚又会看到什么

    白松主动提出把他自己、大鼻子和金发壮汉的眼睛都蒙上,最大限度避免惨剧的发生。郁飞尘觉得可行。

    白松撕下了衬衫下摆,分成三条,分别蒙上了两个同伴的眼睛,又蒙上了自己的。

    郁飞尘还在复习逃跑路线。

    正在复习,余光就看到安菲尔德动了动,从右胸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条黑色缎带。

    再然后,他就看到安菲尔德转向了自己。

    月光下,一个朦胧的轮廓。

    安菲尔德说“你也蒙上。”

    郁飞尘不认为自己有蒙上眼睛的必要,他能控制住自己。但长官既然愿意多此一举来保证他的安全,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收起纸笔,看着安菲尔德倾身过来然后缎带就盖住了他的眼睛,黑夜落下。除了朦胧的光晕外,眼前什么都没有了。

    安菲尔德的存在感却因此被放大数倍,冰雪寒意靠近了他。

    郁飞尘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是这人的长发垂落下来,触到了他的脸颊。

    他不太习惯和别人离得那么近,伸手打算拨开。

    于是手指就碰到了那些微带凉意的金发。他还听见了安菲尔德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轻微的压力从眼上传来,缎带的结系好了。

    过近的距离会使人错觉他们之间也不再陌生,他问出了那句想问很久的话。

    “长官,”他低声道,“你听过永夜之门吗”

    安菲尔德的呼吸声稍顿了一下。

    他握住郁飞尘的手腕,把它往外拉开。

    郁飞尘看不见什么,只感到那些光滑的发丝从指间倏然流走。

    安菲尔德的嗓音在他耳畔淡淡响起。

    “管好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