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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黛黛从未想到,闻人敛在幻象中竟才五六岁大小,像极了在六合镇时的小岑望。
精致乖巧的眉眼,与那个平平无奇的他或是那个书生毫不相似。
他变幻了容貌。
“你是何人”美艳妇人骤然开口。
秦黛黛蹙了蹙眉,抬头朝她看去,女子很是娇媚,眉眼微扬,举手投足带着说不出的风情,只是眼中尽是戾气。
秦黛黛手一用力,便将匕首夺了过来,“当”的一声扔在一旁。
她本想直接强硬地唤醒闻人敛,带他出幻象,可想到方才那幕,到底未能忍住“你究竟是他的娘亲还是刽子手竟要害他性命”
她的记忆中,阿娘永远是最美好的,从未想过,有娘亲会这般残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美妇人脸上的笑变得朦胧起来“我不过取他的丹田罢了,敛儿应下娘亲的,对不对”
秦黛黛看向仍是孩童的明敛,他靠在妇人的怀中,眼眸定定地看着妇人,在妇人焦急又殷切地催促中,他轻点了下头。
美妇人娇笑出声“对嘛,我怎么可能害敛儿的性命”
秦黛黛扬声打断了她“你生剥他的丹田,与要他的命有何区别”
美妇人一怔,便是她怀中的闻人敛也抬头看向她。
秦黛黛看着明敛全然不知反抗的神态,莫名想起刚捡到阿望时的情形。
只是阿望那时是毫无生机的死气,明敛眼中却深藏着浓烈的渴望。
秦黛黛心中陡然一恼,伸手便将他抓了过来,看向美艳妇人“你当真以为他不知痛,无知觉”
“还是你以为他不怕死”
“你可知他为何不挣扎只因你从未抱过他,说会陪他爱他,所以他舍不得。”
就在不久前的幻象中,她也险些沉溺在阿娘的怀中。
秦黛黛说完,又看向地上仍是孩童模样的明敛,他也在看着她,此刻平静地眼神与小岑望更加相似“你是谁”他问。
“来救你之人。”秦黛黛抿紧了唇,严肃道。
救他。
闻人敛看着那双眼睛,像宝石一般,萦着温和又坚定的光芒。
他忍不住伸手想要碰触
“敛儿”美妇人的嗓音陡然尖利起来,“你在奢望什么除了娘,不会有人爱你”
“是娘给了你一切,你合该还给娘”
“住口”秦黛黛抓着明敛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明敛,你连妖兽都杀得,还反抗不了这几个人吗”
闻人敛的神情逐渐泛起迷茫,苍白的脸颊升起一层薄汗。
秦黛黛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鞭笞,试药,剜丹田。”
“明敛,你告诉你娘亲,你痛不痛”
痛不痛。
闻人敛死死攥着拳,他不能痛。
娘亲说过,喊痛的话,娘亲便不会再爱他了。
可是
可是。
闻人敛看向美妇人“娘”
“不准说”美妇人脸上的温柔彻底裂了缝,厉声嘶吼道,“敛儿,不准说,说了娘再也不会爱你了,说了,你再不能待在这里、待在娘身边了。”
“不要说,只要你不说,敛儿,娘永远在这里陪着你”
闻人敛看着变了模样的妇人,轻声呢喃“一直都很痛啊娘。”
话落的瞬间,周围的一切陡然扭曲起来。
荒凉的院落,美艳的妇人,凶神恶煞的奴仆
一切都如水波一般,逐渐消散。
“呼”
闻人敛猛地睁开双眼,神识动荡后的剧痛,惹得他掩唇低咳起来。
不知多久,他回过神来,方才察觉到自己躺在河岸的卵石上。
不远处,一道纤细的身影坐在河边,正在清洗着手掌,微微探出的皓颈露出一小截肌肤,莹白如雪。
闻人敛似被刺到,移开了视线。
方才幻象中的一幕幕涌入脑海,他不觉拧眉。
幻象中的女子,是她
“你醒了”女子似听见这边的动静,清婉的嗓音与幻象中重叠。
闻人敛定神,眼神复杂地看向秦黛黛,为何会是她
还有,她知道了自己年少之事
闻人敛的眉眼半眯,手指微蜷,那些过往,他早在还清一切后抛之脑后,从未想到有一日,会被第二人知晓。
思及此,浅蓝的灵力在他的指尖徐徐积聚,却在秦黛黛转过身时,指尖微顿。
她的掌心有一道伤口,因被水打湿,鲜血在水渍中氤氲开来,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身为幻象中的外来者,在幻象内所受之伤,皆会带回现实。
正如她手掌还在流血的伤口。
幻象中的一幕幕涌入脑海,闻人敛指尖的灵力也徐徐散去。
秦黛黛不知他心中所想,将掌心的伤包扎好,走到他身前“明公子,我们谈个条件吧”
闻人敛本想如常浅笑,却不知为何,迎上她的视线,竟笑不出来“秦姑娘但说无妨。”
秦黛黛开门见山道“那晚的书生,也是明公子吧”
闻人敛眉头轻蹙。
“明公子无需多虑,我之所以知晓,只因我在明公子身上看见了这个。”秦黛黛说着摊开手,掌心放着一枚青玉色的香包。
是她在他的袖中翻找出来的。
闻人敛终于抬眸望向她的眉眼,恰逢崖底一阵凉风吹过,他掩唇闷咳一声,嗓音微哑“是又如何”
秦黛黛抿了抿唇“这枚香包是我的。”
闻人敛眸光微定“嗯”
“明公子早就知晓我是香包的主人,更知道我的身份并非秦青,不是吗”秦黛黛自嘲一笑,“否则昨日笔试时,也不会对我搜灵。”
闻人敛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眸
色与幻象中一模一样,分外干净,阳光照耀下更为剔透。
“我知道明公子想知道什么,几次接近我,也是为了探查此事,”秦黛黛望着他,良久坦然道,“阿望就是岑望。”
闻人敛指尖一顿,而后笑了一声“秦姑娘的意思是”
秦黛黛见他神色并无诧异,便知道他心中早已猜到了此事,她沉吟片刻,起身走到他面前。
闻人敛只觉鼻息之间泛着一股淡香,身躯微僵“秦姑娘这是”
“明公子探一探我的灵识,便知晓发生何事了。”她的语气分外平和。
闻人敛顷刻平和下来,探究地看了眼身前女子自若的眼神,好一会儿率先移开了视线“搜灵,只怕对秦姑娘的身子无益。”
尤其接连两日搜灵。
秦黛黛意外他会这样说,顿了顿方道“岑望是因我变成如今这样,我亦有不能离开他的理由,因此,我会一直陪他到恢复如常,以作补偿。”
闻人敛并未追问缘由,只淡笑道“若我没记错,玉麟少君曾当众悔了与秦姑娘的婚事,如此这般,秦姑娘说自己会陪玉麟少君恢复如常,如何让人信服”
秦黛黛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而后垂下眼帘“玉麟少君是玉麟少君,而阿望,只是阿望。”
闻人敛陡然沉默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这一瞬莫名想起修界那些关于她的传闻。
灵根有损,天资平庸,只性情还算不错,秀外慧中。
那些皆是她,却又不是她。
良久闻人敛才道“秦姑娘方才说与我谈条件”
秦黛黛省过神来,颔首“我不将明公子的前尘旧事说与任何人,明公子也不要将我与阿望的事说出去如何”
这也是秦黛黛从幻象中出来后想到的。
她能感觉到明敛对岑望并无恶意,与其让他一直探查此事,还不如将此事说开了。
闻人敛沉吟片刻,“若我不应呢”
秦黛黛只觉上了灵药的掌心有些痒,不觉抚了抚伤口处,笑道“我定会将明公子幼年之事,添油加醋地说道一番,编纂成册,传遍三界。”
闻人敛眸色微沉,瞥见她抚弄伤口的动作,停了几息,而后突然笑了一声。
秦黛黛一怔,这几日只见过他温和的笑,从未如此刻一般,笑得近乎欢愉。
她不解地等着他的答案。
闻人敛逐渐收起笑意,看着她道“我不过一人之事,秦姑娘却是两人之事,对我不公。”
秦黛黛蹙眉“那你想如何”
“秦姑娘再应我一个条件,我便答应此事。”
“什么条件”
闻人敛摇头“未曾想好,不过秦姑娘大可放心,此条件绝不会令秦姑娘为难,如何”
秦黛黛冥想片刻“好,”说完,她也松了一口气,“走吧。”
闻人敛意外地看着她“秦姑娘知道出口了”
“明公子身为考官,会不知出口吗”秦黛黛反问。
闻人敛但笑不语。
秦黛黛指了指一旁的山壁,上方徐徐浮现与考核题目一样的金光小篆,上方写着几字正路已在明处。
本次考核,唯一在明处的只有题目
以己之力,走出秘境。
秦黛黛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通,每个人所修的法都是不同的,那么灵力在自身灵脉内游移的路径也大不相同。
而自身体内灵力所走的这条路径,便是秘境中的出口之路。
将自己的发现说与姜宁后,秦黛黛唤出飞白剑沿着此路径一路前行,果真再未遇见任何妖兽陷阱。
眼见出口便在前方,秦黛黛眸中一喜,御剑也越发的快,却在飞出出口的瞬间,她的身形猛然僵住。
额间的通感咒隐隐发烫,身子如被冻住,骨头都像是被冻酥了似的,肢体再无知觉。
可转瞬却又如被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中,灵魂都仿佛在被蒸煮,肌肤一次次被撕烂,一次次又愈合。
几乎在一瞬间,秦黛黛想起那个梦境。
阿望在那间密室中,曾经历过的痛,在此时发作了。
“有人出来了。”
“好悟性,竟只比剑修那边晚一步之差。”
“她未曾停下”
修士的声音嘈杂,秦黛黛却全都听不清了,眼前忽明忽暗,良久,身不由己地栽下剑去。
却在此时,出口处再次飞来一袭白影,握住了她的手腕,止住了她坠落的躯体,与她一同落地“你受伤了”
女子未曾应声,只紧闭着双眼,清丽的面颊再无半分血色,只有长睫因疼痛轻颤着。
闻人敛动作微顿,半晌俯身将女子抱起
岑望是在走出秘境出口时,身上的彻骨之痛陡然发作的。
那阵痛意比以往削肉放血还要痛上数百倍,魂魄好似都痛到颤栗。
朦胧之间,他仿佛看见无数画面在识海一一闪过。
陌生的女子虚弱至极,轻抚着他的面颊“小望,你还活着快走,离开这里”
神情冷峻的男子高高在上“今日起,你便是我神玄宫的玉麟少君。”
而后一片杂乱的声音过后,识海一片空白。
鹤发童颜的老者端坐于灵台之上,一手执拂尘,一手捻算卦象。
良久老者骤然睁眼,直直盯着他“望儿,你来了。”
岑望睁开双眼,黑漆漆的眸子初次染上了惊惧。
他在那些似真似幻的画面中,没有看见阿姊的身影。
半分都没有。
阿姊。
少年的瞳仁一紧,飞身朝外而去。
他都如此痛,阿姊又该多痛
他还未曾告诉阿姊,他其实并未生气,他心中,阿姊就是阿姊,独一无二的阿姊。
只是,他的身形在行至符修
试炼的大殿前时,蓦地顿住。
一袭雪白缎袍的男子抱着脸色苍白的女子缓步而来,二人的衣衫被山风吹着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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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眼岑望便看出,那白衣男子是那夜的书生。
他,抱着阿姊。
岑望的目光不觉落到他的手上,目光寂然。
闻人敛也看见了岑望,脚步徐徐停住,少倾,他噙笑颔首“秦公子。”
少年回神,几步走上前“多谢这位公子代我照顾阿姊。”
说着,他伸手便要将阿姊接过。
闻人敛笑意微顿,而后反应过来,停顿片刻将怀中女子交还给眼前的少年“秦姑娘受了伤。”
少年未曾应声,只小心翼翼地接过阿姊。
看起来不过十二三的少年,却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格外安稳。
与此同时,秦黛黛终于幽幽转醒“阿望”
“嗯,”少年垂眸,“阿姊,我们回去。”
秦黛黛原本僵硬的身子已然放松,只眼神仍有迷茫。
少年唤来灵剑,御风离去。
闻人敛仍立在原处,看着早已飞远的二人,唇角仍噙着笑,只是目光略有出神。
旧日友人近在眼前,他却觉得心中多了几分怅然。
一声仙鹤长鸣,夏瑾化作人形跑到他身侧“公子,我已将你亲笔书信送回幽月宗。”
闻人敛看向他。
夏瑾道“之前您说与太墟宗的婚约,还需再行商议一事啊。”
闻人敛眸光微滞,轻敛眉心。
夏瑾察看着自家公子的脸色“公子,可要将书信收回”
闻人敛望向他,半晌笑了声“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