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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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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学校都陷入一种奇异的亢奋之中,高一高二和高三错开五分钟放学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楼道被人挤满了,郁江在拥挤的人潮中紧紧拉住苏然的手。后面有人起哄唱《体面》,他也充耳不闻。苏然转头看他。郁江的脸部线条绷得很紧,嘴唇也抿到了一起。他的五官比同龄人要更加立体和成熟,线条凌厉。这会子心情不佳,就显得过分冷淡。苏然挠了挠他的手心。郁江不为所动。苏然往他那里又凑了一点,肩膀撞到他的肩膀上。郁江这才故作不耐烦地转过一点来“干吗?”

    “待会儿我就回去睡觉,然后上班。手机保证一直开着,你绝对能找到我。好不好?”

    郁江的脸色总算稍微和缓了一些“我五点的时候打电话叫你。”

    苏然比了个OK的手势,在自己手上亲了一口,又飞快地印到郁江的脸上,把背包带子用劲地往后一扯,到车库里找夏蕖。意料之中地被夏蕖数落了几句,她也不生气,脸上眼里都盈着笑。夏蕖拿她没办法,哼了一声,塞了一把豆干到她包里,骑车走了。苏然慢腾腾地带上小头盔,脸上的笑意终于完全消散,她有点茫然地坐在车上,一时间哪里都不想去。

    身后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过,欢闹声萦绕在苏然耳边,不知怎地竟然让她有点烦躁。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车库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慢地晃荡着出了门。

    她骑车回到家里洗澡换衣服,又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打了几个鸡蛋,加了牛奶淡奶油,烤了蛋挞。又下楼买了一盒雪媚娘。十几块钱两个,她也难得没有心疼,提溜着蛋挞和雪媚娘坐了公交车。在家里一点睡意都没有,到车上反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睁眼的时候已经坐过了好几站。阳光和阴影分割了她的脸庞,苏然半张脸沉浸在阳光中,半张脸又堕落在阴影里。坐回去的车上她强压着困意,给老板打了电话换班。下车的时候阳光还是很强烈,苏然眯着眼,走向临山墓园。临山墓园很对得起它的名字,后面就是树木掩映的一座无名山,它掩藏在山脚下,周围都是高耸的数木。然而只有时间在这里停滞的苍茫,却无遍地坟茔的凄凉。境界高如苏然的,还嗅到了一丝宁静致远的感觉。她登记之后,走到了晏一月墓碑旁。墓碑上的女孩还是十六岁那年鲜妍又浓烈的长相。静静地看向前方。

    晏一月长得就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着笔用力,用色大胆。人群中与别人格格不入的美。王安忆在《长恨歌》里说“美是凛然的东西,有拒绝的意思,还有打击的意思;好看确是温和、厚道的,还有一点善解的。”晏一月和夏蕖就好像是为了映衬这句话而生的。夏蕖就像是在江南烟雨中长大的女孩,有种雾蒙蒙的、湿漉漉的感觉。是中国仕女画里眉目俊秀的,描眉的女子。是好看的。晏一月就像是西洋画上裸身的天使,光芒毕现,不可直视。是美的。还是那种有着棱角的美感。

    再美现在也只是一团灰罢了。苏然坐在墓碑旁,小口小口吃着蛋挞。她不爱吃甜食,晏一月喜欢,她也理解不了为什么苏然不喜欢,变着法的想讲自己以为好吃死了的东西塞到苏然嘴里。蛋挞和雪媚娘就是晏一月最喜欢的两样甜食。雪媚娘一盒两个就卖十几,苏然自己是舍不得吃的,偶尔却会给晏一月买上一盒两盒。她自己也琢磨着做法,乱七八糟的水果加上一大堆,各种味道萦绕在一起,也不算太糟糕。反正晏一月是吃得很开心。一双杏眼微微翘起来,像是会发光的玻璃珠。

    苏然把东西吃完,用卫生纸把掉到地上的蛋挞皮的碎屑捡起来包好放进口袋里。然后她微微弯下腰,看着晏一月的黑白照片。

    “江小青死了。”苏然轻轻地说。

    没有人回应她,轻风有意,轻轻拂过墓园旁的树。树却无情,连一点声音都不愿意发出,沉默的看着苏然怅然若失地站起身。

    苏然想了半天,低声问道:“你下辈子,能不能还叫晏一月?”

    苏然第一次见到晏一月这个名字是在初一班级的名单上,她一开始没看见“一”。“晏月”这个名字还是小小的惊艳了她一把。很多人的名字都带月,可是苏然就是觉得晏月多了几分美感。直到后来老师念名字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看错了。人家叫晏一月。只是简单多了一个一,整个意境好像是又往上拔了一层一样。苏然好奇心被完全钩了出来,她往站起来的那个女生看去。晏一月当时就已经有了后来大美人的雏形,苏然每次看见“豆蔻梢头二月花”和“卷上珠帘总不如”时,总会想起晏一月,想象着她穿着古时候的衣服,搽着胭脂,眉间一钿红梅,在有着深深庭院的一家门前挑起门帘,路上的行人看她看得移不开眼睛。

    夏蕖当时还没转到青季初中,晏一月是苏然从小到大见到的最好看的女孩子。她后来一想,自己的体质简直妙不可言。玩得极好的,不是晏一月,夏蕖这样的美女,就是郁江,梁飐这样的帅哥。她一个人夹在这些人中间,竟然还好好的,没有自卑致死,真是造物主的一大奇迹。没给她颜值,给了她勇气。

    她当时完全没有想到会和晏一月有这样弯弯绕绕的纠葛,若是知道,她宁愿当初就不认识晏一月。即使晏一月的相貌注定她会惹人非议,可也同样注定了,她会在众人的眼光中众星捧月式地长大。说不定,她会遇见一个非常爱她的人,时时刻刻惦记着她。体谅她容易害羞,体谅她性子敏感,体谅她不爱说话,什么都体谅,什么都包容,完完全全地爱她。

    没有人能料知到未来。流言四起时,苏然和她妈妈的关系越来越僵硬,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个还并不熟悉的美人。苏然有时候觉得自己活着就像是一个玩笑一样。她爸学着陈世美,抛弃了她妈,另拣高枝去了。她妈却不是秦香莲,把她生下来以后扔给她外婆,就出去打工闯荡了,也遇见了所谓的真爱,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后来苏然的外婆死了,苏卿卿被迫把她接到家里来。苏然就像是一个大写的多余,不尴不尬地寄宿在别人的家庭,活得像个隐形人。她天生就善于察言观色,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乖巧的摆设。然而,随着她弟弟韩思柘慢慢长大,补课的各种费用慢慢上涨,摆设也躲不了被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她常常换位思考,如果她是苏卿卿,对着这么一个拖油瓶,的确也喜欢不来,她也就少一点怨气了。她天性就是这样,擅长自我安慰,更擅长替别人开脱。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质,她慢慢吸引了一些,她以为终身不会有交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