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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儿,如今董老太婆和董重已死,骠骑将军空缺,你二兄苗儿理应补上。”说话的是何后的母亲舞阳君,也就是他的外婆,她口中的董老太婆是他的祖母董太后。
“母亲,此事不妥,如今大兄位极人臣,身居大将军之位,二兄已是车骑将军,也有开府之权,若是再进骠骑将军,物极必反,那帮士人定然会全力反对。”说话的是何后,他的母亲。
“如何不妥,何进已经是大将军,苗儿若是当了骠骑将军,还有谁能动我何家?理会那些士人做什么?灵儿,何进和苗儿都是你的兄长,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舞阳君喋喋不休。
姬平心中升起一股厌恶。
两汉沿袭秦朝的三公九卿制度,东汉一朝,文职以“司空、司徒、太尉”三公最高,其次九卿,其次百官。
而武职最高的依次是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
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如今由何进担任,其次骠骑将军,低于三公而高于九卿,其次车骑将军,位同九卿,如今由何苗担任。
原本的骠骑将军是董太后的侄子董重,一个多月前被何进逼死,骠骑将军之位便空了下来,如今这舞阳君分明是盯上了骠骑将军,想让她的儿子何苗补上。
舞阳君是何进的继母,何苗也是她通先前丈夫朱某所生,与何进并无血缘关系,二人对何进也没有什么感情。唯有何后,是舞阳君后来和何进的父亲何真所生,与何进、何苗都有血缘,夹在其中。
姬平对何进没什么恶感,但对舞阳君和何苗却极为厌恶。舞阳君贪财,何苗好权,嫉妒兄长的权势,非但不站在何进一边,反而屡次接受十常侍的财物,与十常侍沆瀣一气。
如今又来向何后求取骠骑将军之位,真当大汉天子是他们何家的了!
“吾虽然厌恶士人,但治理国家离开他们是不成的。”听到何后作难,姬平加快了脚步,转过弯,在尚书台一侧的亭台中,他看到了何后。
何后的边上陪着四个宫女和四个小黄门,还有舞阳君和何苗。
姬平原本还在犹豫着是否向何后叙说昨夜十常侍的阴谋,但眼前情景还能让他说什么?
不说这几个小黄门是否十常侍心腹,单只舞阳君和何苗,就是站在十常侍一方的。
恐怕他话一出口,便活不到明日。
“皇儿!”何后远远看到姬平,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坐下:“皇儿何时醒的?病可好了么?”
姬平忙趋步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孩儿见过母后,今早刚醒来,身体已经大好。”
“怎么不好好休息,一大早就过来尚书台?今日的书读了麽?”何后语气带了几分斥责的意味。
姬平抬起头,他算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母亲何后。
眼前何后不过三十岁左右,她虽是出身屠户,但汉时的屠户并不仅指杀猪的,而是比士族和豪强低一层的地方富户,说起来何后也算是千金大小姐,肌肤如雪,云鬓金簪,凤目含威,端庄之中又带着几分凌厉。
之前对于何后的印象都是在刘辩的记忆中,主要是严厉,强硬。除此之外,便是刘辩心中潜藏的对何后的畏惧和那一丝对母爱的渴盼。
“孩儿先来看母后,一会回去读书。”姬平应付着,心中却暗叹了一声,有一种淡淡的失望。
他前世是孤儿,今世好不容易有了个母亲,这个母亲却和他期望中的慈爱相差太远。
不过他这个母亲本就特殊,是执掌天下权柄的皇太后,在宫斗中杀刘协母亲王美人、逼死董太后的胜出者。
也许自己本就不该期待太多。
这时,一旁的舞阳君和何苗回过神来,忙向他行礼,他只是点了点头。
论辈分,舞阳君和何苗都比他高,但论身份,二人拍马不及。他本不是喜欢摆谱的人,但对这二人实在没什么好感。
应付着和何后说了两句话,姬平也有些意兴索然,何后问的都是一些经书、礼节、政事之类的,没什么母子的贴心话。
说了会,何后突然道:“唐婉病了,皇儿一会儿去看看罢。”
“唐婉病了?”姬平心中一惊。
唐婉是他唯一的妃子,经历了昨夜一幕,一听唐婉生病,他脑海中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莫非十常侍对自己的妃子也动手了?
这时何后又道:“太医看过了,是受了惊吓。”
只要不是中毒就好,姬平心中一松,默然点了点头:“孩儿这就过去。”
正要向何后告别,一个宦官小跑过来:“太后娘娘,黄门侍郎荀攸求见。”
何后淡淡的道:“宣过来吧。”
“荀攸??”正要离开的姬平身子一颤,暗道:“莫非是那个被曹操誉为谋主的荀公达?”
这时何后道:“皇儿且先退下罢,这些名士向来眼高于顶,不见也罢,免得心塞,你且专心读书便是。”
姬平默然点了点头,却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荀攸出身颍川荀氏名门,何后既然说是名士,那八成应该不会错,就是那个历史上有名的荀攸了,如果自己能向他讨教一二,或许就能轻易逃出皇宫了。
很快,一个头戴进贤冠,身着黑色官服的官员,在小黄门的引领下稳步走了过来,到了近前,恭敬的行了一礼:“臣荀攸参见太后。”
姬平已经走到亭下,侧头打量过去。
荀攸看上去三十岁上下,面目端肃,眼神低垂,恭敬的呈上一份奏疏。
黄门侍郎主管诏令和文书的传达,也是天子近臣,虽然同属于少府管辖,职责也类似于小黄门,但却不是宦官。
“荀君平身。”何后接过奏疏也不去翻看,而是直接肃声问道:“说说大将军有什么事罢?”
荀攸恭声道:“大将军奏请罢免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补其处。”
“以郎官代替宦官?”何后蹙起眉头,沉默了下来。
郎官是正常的男人,而且多半都是士人子弟。
何后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道:“从古至今,都是宦官统领内宫,这也是大汉的祖制,怎能废除?何况且先帝刚刚驾崩,吾又怎能让士人陪伴在侧!且让大将军来见吾。”
何进开始谋划十常侍了,姬平一惊,随即心中又满是失望,母亲还是偏向十常侍?她终究也靠不上。
如果她能听从何进建议,早早除去十常侍,董卓未必会入京,也未必会有那场大乱,东汉或许还会苟延残喘几年,自己一时半刻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要不要趁此机会强行谏劝母亲,让她除去十常侍?无论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却无意间瞥到荀攸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赞赏?荀攸竟然是赞同母亲的!姬平心中一惊,为什么?
他不由凝眉思索,却不得端倪,不由暗叹了口气,自己虽然来自后世,但论权谋,反而不如这些久经朝堂争斗的古人。
接着何后与荀攸一问一答,姬平发现,何后对政事也颇为通晓,并不是他所想象的一窍不通,全然依靠外臣。
不过他没有再细听,而是径自离去,在不远处转道,等在了荀攸出宫的路上。
机会实在难得,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荀攸,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大约茶盏功夫,他看到荀攸快步走来。
“陛下。”荀攸看到姬平,神情一愣,忙行了一礼,他是近臣,自然认得这个露面不多的少年天子。
“荀君不必多礼。”姬平扶起他,与他并行,荀攸忙退后半步,以示恭敬。
二人走了一段,姬平没有开口,荀攸也不说话。看到四下无人,姬平放慢了脚步,荀攸也放缓了步子,让姬平不由暗赞他的聪明。
此时他有很多事要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怎的,突然问出了一个看似奇怪的问题:“荀君,大将军为何要急着诛杀十常侍?太后又为何反对?”
这个问题看似与姬平处境无关,却也很关键,历史上因为正是何进与十常侍的一场争斗,让董卓趁机入京,杀死了他这个天子。
而且他心中有个疑问,何进与十常侍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反而在前期有合作关系,为什么要急着诛杀十常侍,是为了名声和政治资本?
似乎有些牵强,因为铲除宦官势力后,何进这个掌握大权的外戚反而会鸟尽弓藏,成为士人的眼中钉,而且历史上何进中间也是几度迟疑,最终被杀身死。
姬平前世就对这段历史感到疑惑,他很赞同一句话,凡是让人有疑惑的历史就不会是真实的历史。
而且刚才何后反对诛杀十常侍,荀攸反而赞赏,这其中也必然有蹊跷。
不料这看似泛泛的一问,却让荀攸沉默了下来,姬平心中顿时明白了,其中有猫腻。
不过荀攸不说,他也不急,二人慢慢走着。
走了十步,荀攸才开口道:“大将军要诛十常侍,此士人之望也,太后要保十常侍,此自保之道也。”
荀攸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姬平却立时听明白了,原来何进诛杀十常侍,并不是自愿的,而是被迫的。而幕后的推手赫然是士人集团!
他前世学的历史,自然也知道一些大致的历史常识。
在东汉一朝,围绕着皇权一直有三股势力在争斗,外戚和宦官轮流唱主角,但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实力,就是士人集团。
不过宦官或外戚在一定的时期总是与皇权能一致,而士人的利益与皇权却是对立的,臣权强则君权弱,所以士人总是吃亏。
桓灵之时,曹节、王甫、十常侍先后操控朝政,为祸尤甚,一些极具气节、或者说是激进的士人挺身而出,扬清激浊,被宦官指为“党人”。
宦官依托皇权,先后三次对党人进行镇压,大多党人被赶出朝堂,剥夺政治权利,禁锢起来,为党锢之祸。
中平元年,也就是大约五年前,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黄巾之乱,参与者有百万人,遍及天下大半州郡。灵帝惧怕党人与黄巾勾结,遂大赦天下党人,被禁锢的党人开始陆续回到朝堂,重新参与朝政。
那时刚当上大将军的何进虽然出身不高,但也效仿前一任的大将军窦武,招揽海内名士二十余人,荀攸便是其中一人。其他还包括后世知名的袁绍、王允、孔融、刘表、蒯越、陈琳、张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