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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你的事,部队里有什么章程?”
苗大山忍不住盯着谢长征的伤腿看了一眼,按照对方的说法,他这条腿大概率是废掉了,如果部队里不能待了,现在他这情况,还能下地干活吗?
“是啊,这件事部队里不能不给个说法吧,如果老三真的残废了,那也是为国家牺牲,不说安排工作吧,起码得给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吧。”
刚刚谢家发生的争执也是因为这件事,谢长耕和谢长犁两兄弟还要点脸,这会儿蹲在后头,面露愁苦,张小娟这个大嫂跳的最高,老二媳妇刘拦弟则是在一旁添油加醋。
“队长,咱们也不是心眼小,老三现在这情况,这几个月是下不了地了,如果他那腿落了残疾,之后估计也挣不了全工分,咱们这些当哥哥嫂子的照顾他一时还可以,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吧?他也是个男人,也是要脸的,恐怕也不愿意拖累咱们这些哥哥嫂嫂。”
刘拦弟说话细声细气的,可说出来的话却真是不中听。
她和张小娟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如果谢长征能够拿回家一笔抚恤金,看在这笔钱的份上,他们还是一家人,可要是谢长征什么都拿不回来了,他们这些哥哥嫂嫂也不想多照顾他这个吃白饭的人。
两人觉得自己这番话很有道理,可忘了这些年谢长征寄回家的钱足够乡下普通人家一家五口好吃好喝一辈子了,他们的生活能比周围其他人更宽裕,靠的就是这个现如今残废的兄弟。
现在这个兄弟遭难了,他们就迫不及待露出嫌弃的面孔,这不就是活生生的白眼狼吗。
“这次我是在战场上负伤,部队里给了我一笔奖金。”
谢长征就像是没有听懂两个嫂嫂的话一般,傻乎乎的点名了自己确实得到了上级的褒扬,获得了一笔奖金。
边上正在为谢家人的凉薄砸吧嘴的村人听了这段话后忍不住跟周边人小声议论,这谢家老三莫不是个傻子,这会儿还没看出来人家根本就没将他当作一家人,也不知道这样的智商是怎么在部队混到副团这个位置的。
谢家人则是面露欣喜,只是不等苗凤妹开口要钱,谢长征就紧接着说道:“这笔钱我没要,分给了那些牺牲战友的亲属。”
“当兵这十多年,我陆陆续续给娘汇了五千多块钱,这些年家里建新房,再除去供几个侄子和小妹念书,以及春秀母女俩的日常花销,应该还能剩下两三千,即便我成了瘸子,有这笔钱,我也能熬过去。”
现在一块钱的购买力可不是后世能够比拟的,谢长征是个极其节俭的男人,加上驻扎在边境根本就没有花销的地方,几乎所有津贴他都是一分不用寄回老家的,当兵十多年,随着军衔的递进,他的津贴不断增长,汇了五千多块钱,那还是没有算上各种票券的说法。
徐春秀和谢芜在谢家并不是吃白食的人,相反,因为苗凤妹的苛刻,母女俩非但没有花到一分自己丈夫/父亲寄回家的钱,反而她们挣的工分,分到的口粮,有一部分进了谢家其他人的嘴里。
此刻谢长征这番话落入旁观者的耳朵,反倒使得苗凤妹等人的行为越发不堪了。
“但是我那些战友的家属不一样,部队给的抚恤金是有限的,他们家里还有老人和妻儿,在没了顶梁柱后,又该怎么活呢,我就把那笔钱分了分,算是尽我最后一点心意了。”
谢长征的表情十分沉重,他懊恼自己没有重生的更早,或许再早一步,他能够阻止那些战友们的牺牲。
“谢老三,你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苗凤妹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儿子居然那样蠢,那些战友的家人过得好不好,和他有什么关系啊,那些人的孩子将来还能够给他养老不成。
现在儿子残疾了,之后的每个月再也没有人给她汇钱汇票了,那笔奖金就是谢家最后一笔大收入,闺女和几个孙子将来念书嫁人娶媳妇都得靠这些钱。
老三本就没有儿子,将来养老保不准就得靠着这几个侄子,现在不想着关心讨好那几个孩子,反而胳膊肘朝外拐,可把苗凤妹气的够呛。
“我没钱,你寄回来的钱,早就被你婆娘和那个赔钱货败光了。”
苗凤妹对着儿子气急败坏地说道:“小丫头片子不就是摔破了一点皮吗,你那败家婆娘居然还闹着要去医院,真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啊,一个个不省心的玩意儿。”
她心里越想越窝火,好端端的,自己儿子怎么就变成残废了呢,女儿是带有大福气的,需要娇养,几个孙子是谢家的香火盏,也不能委屈了,这几个孩子正是烧钱的时候,等他们将来结婚生子了,花销更是一个无底洞。
以前苗凤妹仗着老三这个孝顺又出息的儿子,心里很有底气,可现在老三废了,手里捏着的那笔在外人看来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巨款,在苗凤妹看来也是不禁花的。
她觉得,老三家那个赔钱货果然是带衰的,她的老三会变成这副模样,或许就是被那个丫头给克到了。
“娘,那是我媳妇和我闺女。”
经过上一世,谢长征已经知道他娘对待妻女的态度,可在听到老太太这句颠倒黑白的话后,心里还是忍不住苍然,上辈子他到底有多眼瞎耳聋啊,才会察觉不到妻女在这个家里的艰难处境,硬生生逼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害得自己真心求娶来的女人彻底疯颠。
“苗凤妹可真够没良心的,这些年,谢老三的媳妇花过这个家多少钱?她那女儿隔三差五扯布料做衣裳,谢老三的媳妇和闺女身上的衣服还都打满补丁呢,不知道的,还以为钱是苗凤妹的女婿挣得呢?”
“呵呵,人家的女婿还在未来婆婆家住着呢,和三丫一个岁数的女娃娃,养的比城里姑娘还要娇惯,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大户人家才养得起这个娇媳妇呢。”
“苗凤妹这心可真硬,今天早上我都看见了,三丫脑袋上老大一个豁口,肉都开始烂了,哪里是她口中简单的擦破点皮呢。”
围观的村人在门外头窸窸窣窣的,苗凤妹火冒三丈,直接拿起院子里的柴火棍,冲着门外的人挥了挥棍子。
“滚一边去,这是老娘的家里事,跟你们有啥关系啊。”
“是跟咱没关系,可有些人做了亏心事,还不准别人说了?”
苗凤妹脾气霸道泼辣,可村里人也不是人人都怕她的,以前大家因为谢家出了谢老三这个干部,礼让她几分,现在谢老三连兵都当不成了,大家都胆子自然就大了。
一个往日和苗凤妹有龃龉的老太太毫不客气地在人群里伸着脖子和她呛声。
“长征啊,婶子和你说一句掏心窝的话,你就三丫一个闺女,侄子再亲,那也没有亲闺女来的亲,你可别听你妈的那些歪理,放着女儿不顾,养别人家的孩子,将来你老了,你那些侄子可不会重视你胜过他自己的亲爹亲妈,会在你身边照顾你的,还是你媳妇和你闺女。”
“去你麻痹的,老娘撕烂你的嘴。”
苗凤妹现在就是一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听了那老太太的话,直接扔掉烧火棍冲进人群和那老太太厮打起来。
“够了!苗凤妹,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谢老头又是一阵咆哮,大伙儿从来就没有见过谢柱子这般硬气的时候,就连已经和那老太太围打在一块的苗凤妹都下意识地收了手,被那个老太婆抓了好几下。
只是谢老头的硬气是一时的,在发觉所有人都盯着他看时,谢柱子拿着旱烟枪蹲了下去,一手抱着头,一副颓废怯弱的模样。
“老东西,就看着我被别人欺负。”
谢老头的气焰低了,苗凤妹的气焰自然更嚣张。
“老三,你是娘的儿子,不论你变成什么样了,只要有娘一口饭吃,娘就不会让你饿着,想来你这些兄弟们也是这么想的,可你得听娘的话,休了你那个婆娘,咱们家养你可以,却不能养那两个又懒又馋的废物。”
苗凤妹偏心不错,可谢长征也是她儿子,她不可能因为儿子残废了就不要这个儿子,但这不代表她会接受徐春秀这个已经生了反骨的儿媳妇。
再说了,这个儿媳妇连个男孙都没有给她生过,在苗凤妹看来,她也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儿媳妇。
“娘,那是我媳妇和我闺女,阿芜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谢长征面露震惊,似乎没有料到老太太会说这样的话,边上的村人也震惊了,这年头离婚还是一件丑事,再坏的婆婆,那也只是搓磨儿媳妇罢了,从来没有一个婆婆是奔着让儿子儿媳妇离婚去的。
“你要是不肯休了那婆娘,你也别认我这个娘了,咱们立马分家。”
苗凤妹自认自己是了解这个儿子的,三个儿子里,就数老三最孝顺,他不可能为了一个结婚十多年间只相处了不超过两个月的女人,就不认自己这个实打实养了他十多年的亲娘。
张小娟和刘拦弟面露欣喜,她们倒是希望谢长征这个拖累赶紧从谢家分出去呢,现在对方可不是她们需要巴结的大财主了,一个残废而已,也不知道将来会占她们多少便宜呢。
“娘,春秀和阿芜只有我了,你还有大哥二哥和小妹,既然你这么容不下她们娘俩,那就分家吧,或许我谢长征真的会变成一个残废,可再怎么样,我也得把老婆孩子给养活了。”
谢长征的语气万分沉重,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在做这个选择时的挣扎。
因为苗凤妹表现的太过咄咄逼人,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谢长征选择分家,村里人非但不觉得他不孝,反而对他同情极了。
“队长,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县城,阿芜还在医院躺着,我心里放心不下。”
谢长征背过身,用袖子管擦了擦脸,大伙儿看不清他的动作,却能猜到或许谢长征这会儿是哭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苗凤妹这个刁钻偏心的亲妈,把这个孝顺的儿子的心伤的多深啊。
“你走,今天你走出这个家门,就永远都别认我这个娘!”
苗凤妹惊呆了,她没想到,儿子居然宁可要那对灾星母女,也不要她这个亲娘,她心里越发憎恨徐春秀母女,那对狐媚子到底给她的儿子下了什么迷魂药。
“哎,这事闹的。”
苗大山说不出拒绝的话,叹了口气,让堵着大门的社员散开,给他和谢长征让出一条道来。
苗凤妹在院子里歇斯底里地叫骂着,可谢长征再也没有回过头。
“老三媳妇,看看谁回来了!”
苗大山领着谢长征到了病房,然后识趣地离开,把病房让给了他们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谢长征拄着拐杖,站定在门口的位置,看着那个不过三十三岁,就已经长了皱纹和白发的苍老女人,顿时红了眼眶。
“春秀,我回来了。”
徐春秀整个人如被雷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
上辈子,在女儿死后,她就变得疯疯癫癫了,很多记忆都是混乱的,可她记得,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这是不是意味着,对方可能有和她一样的奇遇?
徐春秀是怨谢长征的,怨他娶了自己,却没有好好对她,可比起怨恨谢长征,徐春秀更怨自己。
她怨自己太懦弱,因为从小接受的教养,让她不敢反抗婆婆的权威,明明受了委屈,却还是让自己忍,让女儿忍,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和女儿争取什么。
她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向回家的丈夫诉说自己和女儿的委屈,可她却还是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退缩了,真的是谢长征这个丈夫,这个父亲不负责任吗,徐春秀知道,其实在这场悲剧中,她应该担负更大的责任。
可人性使然,徐春秀还是很难不怨恨这个丈夫,因为害死女儿的人是他的亲娘,他的亲妹妹,在猜到丈夫可能和自己一样重生的情况下,徐春秀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我回来了,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努力当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谢长征拄着拐杖疾步走到女儿谢芜的病床旁,他激动地用手轻轻触碰了女儿的脸颊,那带着温热的触感让谢长征几乎泪奔。
女儿还活着,有人的温度,不是他翻遍了整个后山,找到的冰冷凉透的尸骨残骸,自重生后就没有平静下来过的神经,在这一刻恢复了安定。
徐春秀正想开口,一直昏睡的谢芜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眼皮微动,似乎即将醒来。
夫妻俩对视一眼,也顾不上其他什么事了,惊慌地往病房外跑,大喊着医生护士。
这是夫妻俩一致的默契,这辈子,最重要的,永远都是阿芜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