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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回我们进洛阳那天吧,我们坐的马车进了洛阳城后,又摇摇晃晃了许久,终于“嘎”的一声停了下来,我猜想应该是到了,于是从母亲膝头上爬了起来,再次掀开了车窗,有些好奇地看着外面的景色,赫然看到一座很气派的府邸,大门上方挂着“丞相府”的牌匾。丞相正是父亲的新官职,看来这就是我们在洛阳的新家,我于是探出身子,大声喊到:
“有人在吗?有人在吗?快去禀报高丞相,他的夫人和公子小姐们从邺城来投奔他了!”
母亲见我一个小姑娘家家如此没有体统地大呼小叫,轻轻打了我的屁股一下,正要把我从车窗拉回来让我坐好,结果这时很意外的从大门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还禀报什么,你爹我不就在这儿吗。”
母亲和我听出这是父亲的声音,于是又一同从车窗探出头去,结果看到高丞相,也就是我爹本人,正气派万丈地从大门走出来迎接我们,身后还跟着我们的大哥高澄,乍一看他又长高了不少。
看到父亲和大哥特意在门口等我们,母亲赶紧捏着我的脖子把我拽回车里来,整理了一下我的衣服后,牵着我从车上庄重地走下来。姐姐高徽和那个漂亮姑娘也跟着下了车,一直骑马跟在车旁的二哥高洋也下了马,走到了母亲身后候着。
大哥见到母亲和我们来了,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母亲,高声喊到:“娘,你们可来了,你们不知道我们到洛阳这一路有多艰难啊!韩陵那一仗可真是凶险,若不是我当初代表父亲招揽了敖曹爷爷,他在关键时刻发起冲锋,击溃了尔朱家的陷阵骑兵,那场恶战真不知会谁胜谁负啊!”
父亲见到大哥一副忙不迭给自己表功的样子,举止又很不稳重,咋咋呼呼的,似乎有些失望,略略摇了摇头,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走到我们跟前,开始挨个儿慰问起我们来。他先是拨开大哥,然后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低着头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到:“昭君,你一个人在邺城带着三个孩子,真是辛苦了。”
母亲也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回应到:“咱们的孩子都很懂事,我不辛苦,你看,你不在的这几个月他们都长高了。”
父亲点了点头,第一个先转向了姐姐,摸着她的头说到:“嗯,我的徽儿不仅长高了,也更漂亮了,都不用等到十八,已经变得好看到不能再好看了。”
姐姐听了这话,低下头以示羞涩,但毕竟这种话听得太多了,本身又是大实话,所以并不脸红。父亲本来还准备再夸姐姐两句,这时我们家的管家凑上前来插话到:
“大小姐这般天姿国色,如今王爷您又贵为丞相,她这一进京恐怕是要满城骚动,哪里还用等到十八?只怕今年这洛阳城里的达官显贵们就要抢破头,争着送聘礼上来门提亲。到时全洛阳最出色的勋贵子弟们都要排着队让丞相、夫人还有大小姐任意挑选,只怕您三位到时可要挑花眼呢。”
父亲向来不喜欢自己说话时被别人插话,但管家这话说的实在好听,于是面露嘉许之色,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到:“嗯,你说的不错,记住,将来大小姐的婚事你可要尽心尽力,不要忘了今天的话呦。”
管家忙作揖称是,退到了一旁,父亲又拍了一下姐姐的肩膀,然后转向了我,弯下身子,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说到:
“哎呀,你姐姐是不愁嫁的,但你这个小皮猴儿我和你娘可怎么办呢?你都六岁了,还整天毛毛躁躁,上蹿下跳的,看来以后不给你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怕是嫁不出去啊!”
众人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我很不服气地拨开父亲的大手,对着他伸出自己的两只小手,振振有词地说到:
“爹,你与其把嫁妆便宜外人,不如便宜给我,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今日就全给我罢,我拿那些嫁妆去换好吃的好玩的,将来不用嫁人也能过得很快活。”
众人听了这话,再次哄笑起来,父亲也笑了,一把把我抱起来,一边用自己的臂弯像摇篮一样把我摇来摇去,一边对着我说到:“你这小皮猴儿,由得你一辈子不嫁人,你还不得上天?我若现在便把你的嫁妆给你,就算是给你座金山,怕是还没到嫁人的时候,也早让你花光了,到时候你可真要剩在家里了。”
我听了这话,顺势勾住父亲的脖子,撇过头,噘着嘴撒娇到:
“爹,你就是扣儿~,不就是舍不得给我钱吗?哼,你等着,我将来嫁人,不但不要你出嫁妆,还得让我夫君拿出一座金山来聘我!”
众人听了这话,发出哄堂大笑,父亲也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使劲儿亲了我的脸颊一口,高兴地说到:“好好好,我这小女儿有志气,将来要给我挣一座金山呢!”然后他特意对着大哥和二哥说到,“你们这俩哥哥可要多长点本事,不然将来还赶不上你们的小妹呦!”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注意到二哥正站在最后面,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于是轻轻放下我,走到二哥跟前,又把他举了起来,像是称了称分量,然后又放了下去,也摸着他的头,环顾众人说到:
“邺城离洛阳几百里路,我们家老二都能自己骑马过来了,他今年才六岁,这不简单啊!”
二哥听到父亲夸奖自己,脸上流露出快乐的神情,但也没有显得过分高兴。可大哥听到这话,又激起了攀比欲,再次大声说到:
“他六岁骑马过来有什么了不起,我五岁时就能从怀朔骑马到平城了!”
大哥比我俩足足大了六岁,当着全家人的面,这么踩自己的亲弟弟,本来很不合适,但一向最宠大哥的母亲却“咯咯”地笑了起来,像个护崽儿的老母鸡。因此父亲虽然面露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再次慈爱地抚摸了一下二哥的脑袋后,就起身走向了跟我们坐一辆车来的那位漂亮姑娘。
那个漂亮姑娘看到父亲走到自己身前,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干净的恐惧,然后又赶紧挤出一副恭顺的笑容,给父亲行了个礼。父亲也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把左手搭在她肩上,说到:
“婉之,你也来了啊,很好很好。”
父亲的手放到那个漂亮姑娘肩上时,她又轻微地颤了一下,但很快平复了下来。这个漂亮姑娘叫游婉之,邺城人,是父亲不久之前在邺城时新纳的小妾,虽然我们都叫她游小娘,但其实她比我姐姐还小一岁。
我听了父亲对游小娘说的话,觉得他很虚伪,心想不就是因为你图人家姑娘还新鲜,才特意吩咐让她一起跟来的吗,她是你小老婆,你叫她来她敢不来吗?
还没等我继续愤慨,这时从我们坐的车后面的那辆车里,传出了一声轻柔的咳嗽声,与其说是咳嗽,不如说是娇喘,仿佛是在刻意地提醒在场的所有人,这辆车里还坐着一位娇滴滴的美人。
父亲听到这声咳嗽,头立刻扭了过去,本来因为搭着游小娘的肩膀,所以也很自然地也冲着她的方向的那副中年男人的身躯,也随即跟着扭了过来。很快,从那第二辆车里又传来了第二声咳嗽,父亲这次像是只收到了信号的猎犬,当着自己的妻子和四个子女,还有那众多的随从的面,一溜小跑着就赶到了那第二辆车前,急急忙忙掀起了车帘,关切地问到:
“智辉,你怎么还不下车啊?”
父亲语毕,从那辆车里传来了一个跟刚才那声咳嗽同样娇滴滴的女子声音:
“车子太高,我自己不敢下。”
她说这话好像是没看到车厢下面早已摆好了脚凳一样,同样的,父亲也像是瞎了,同样看不到脚蹬,一听这话,立刻用左手扶住帘子,右手体贴地往前一探,轻声说到:
“没事儿,我扶你下来。”
母亲从那声娇滴滴的咳嗽开始,就一直鄙夷而又含着醋意地看着父亲的背影,以及那其实并不怎么高的第二辆车,我想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此时怕是要啐口吐沫吐到地上。
这会儿,见到父亲要亲手扶车里的那个女人下车,母亲的醋意不禁发展到了顶点,不忿地对我们低声说到:
“呵,我刚才牵着徔儿下车,也不见你们爹来扶,现在那个女人一声咳嗽,他这个堂堂大魏的丞相就这么一路小跑着过去,跟仆役一样扶她下车,也不嫌丢人,她那辆车是有丈二高吗?”
徔儿就是指我,我们家男孩儿名字从三点水,大哥叫高澄,二哥叫高洋;女孩儿名字从双立人,姐姐叫高徽,我叫高徔。
在我们的注视下,从那辆车厢里伸出了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小手,轻轻搭在了父亲的手上,然后整个人影渐渐从车厢里显现出来:这是一个很小巧玲珑的女子,虽然实际上她已年近三十,但仍然有少女模样。她就是父亲纳的第一个妾侍,韩樱,我们都喊他韩小娘,而平辈的亲人朋友们一般用她的字智辉来称呼她,比如父亲。在我们这个时代,一个女人有表字,是很少见的,足见她不是个一般的女人。
她的手小,脚也小,一副不惯行走的样子,我感觉父亲其实是想把她抱下车的,但毕竟这么多人看着,没好意思,只好把她搀了下来。
母亲看到这一幕,叹了口气,既有些不服气,又有些服气地说到:
“一个负心薄幸的小寡妇再嫁,还能有这待遇,也真是本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