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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得渑池城,天色尚且不晚,魏冉便信步往城中最热闹之处走去。渑池的繁华超出了魏冉的预料,西市所售之物,粮食、布匹、纸张、香烛等一应物品一盖有之。如此只是说明物品之丰,魏冉惊讶的是来往行人的衣着。民若贫,或衣不蔽体或打满补丁,韩国百姓的衣着虽然不算最新,但也不旧。其面无菜色,脸色红润,足以说明家境不错。
再往前行不过里许,魏冉忽闻有人起争执。看热闹也是国人天性,概不分古今。很快,前面十余步就聚集起黑压压的的一片人。魏冉也是十分好奇,韩国学秦国一般,治国以法,法不严则无威。如果是在秦国,遇到这般的,一概投入狱中,各鞭笞二十,罚没财帛。理由很简单,这些庶民有过多的精力,不思为秦国开疆扩土,却用于内耗,国家增能提倡?!魏冉倒是想看看,聚众闹事的人在韩国会有什么下场。
魏冉听了一会,不仅有些讶然。事情起因之简单,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两个年轻人游街,其中一人踩到了另一人的鞋。被踩鞋的人自然要求道歉,踩鞋的却是认为对方突然停顿,才导致自己躲闪不及,踩掉了对方的鞋,自然不是他本人的错。双方各执一词,继而当街辩理,才引来那么多路人围观。
如此芝麻般的小事,在魏冉看来,双方各自退让一步,相视一笑就好。但双方皆有同伴在场,事情有了争执,已经事关颜面的问题,故而没人肯让步。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堵塞街道的风险,魏冉也清楚。接下来怕是衙役出场,各打三十大板的情形了。
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偏偏出乎魏冉的意料。两人眼见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居然各自向对方作揖,然后摆手,一副“请”的模样。不过,他们脸上的挑衅表情和不屑的眼神。完全没有身上谦让的影子。围观的群众大概知道了事情很快结束,居然一下子都散去了。只留下数个无所事事的行人,饶有兴趣地跟着双方往前面走去。
“这算怎么回事?”魏冉极其疑惑地暗自纳闷道。双方一起做一个手势,然后并肩往城中心走去。事情就这样解决了?难道他们为了这件小事就要去面见县令吗?不应该啊!任何时候,民都不该愿意见官的啊!他们的装扮可不是什么士子,而是庄稼汉。
“算了!跟上去瞧瞧!我倒是要看看,韩国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很快,魏冉跟着闹事的双方走进了一个看似校场的地方。只不过,这里没有点将台。没有各种器械,有的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箭靶。奇怪的是,箭靶除了最中央的是红心外,周遭的一圈圈皆是标记着莫名的符号。而且,还有不少人在这里,有人露出炫耀的恣意笑容,有的垂头丧气如丧考妣。愤怒者有之,羞愧者有之。得意忘形者有之,恭敬谦和者有之。
眼看着两人缴纳了数个布币。自有两个衙役模样的人将一张普通的弓和一壶箭矢分别交给两人。两人各自查验了对方的弓箭,确定没有问题后,站在箭靶数十步外,弯弓而射之。十支箭射固定靶,十支箭射移动靶,一刻钟内。一壶箭尽皆射完。
自有人将他们的成绩统计出来,告之他们。一个明显负责仲裁的人开口道:“张用,固定靶十中八,七十环;移动靶十中五,三十环。合计一百环。苏月,固定靶十中九,九十环,移动靶十中二,十环,合计一百环。然则,苏月中靶十一,不及张用中靶十三,故输!”
“我不服气!”被踩到鞋子的苏月大呼委屈,说道:“我要和他比试剑法!”
韩国法律已经规定了,若是有争议的双方比试箭术,所得环数一样,以中靶数量多者优先,以中移动靶数量多者优先,以中移动靶环数多者优先。或比较剑术,前提是对方同意。若是对方不同意,除非你比他的爵位更高。
负责仲裁的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张用,苏月愿与你比较剑法。你若愿意,可收对方两枚布币,此次比试结果作废。”
“我不愿意!”踩人的张用回答地很是干脆利落。他自己很清楚,自己擅长的本来是箭术。今日虽然发挥不佳,但没想到对方更是一个草包,所以赢了下来。剑术自己学了还未多久,万一败了,受了伤,就得不偿失了。
虽然自己也清楚,剑都是包裹了好几层布帛,受伤的概率不大。不过,自己为什么要给对方机会呢?!自己就是要气一下对方!当然,因为自己还没有获得爵位,如果对方有爵位的话,自己是无法拒绝的。但眼下韩国有爵位者都喜欢佩戴韩王制定的佩饰,对方除非是扮猪吃老虎,否则决计不可能是贵族!
苏月气的咬牙切齿,就差杀两个敌人,自己就可以封爵了,虽然是最低的那一种。但眼下自己还是一介平民,压迫不了对方。自己擅长的是剑术,至于箭术只是粗通而已。毕竟,上阵的时候,大都是短兵相接,那些弓箭手的战果实在不好统计。反倒是像自己这样的剑手有袍泽作证,杀一个就是一个战果。所以自己才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了练习剑术上,没想到今天却是栽了一个跟头。
“我给你十个布币,你敢与我一战吗?”想了想,苏月忍着肉痛,问道。既然不能以爵位强迫对方,那也只能利诱来给自己解气了。
张用却是连连摆手,对方这么笃定,愿意下这么大的筹码,自然是觉得他稳赢了。但自己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算了!今日我还有要事!等你练好箭术再跟我说吧!你要是早说输不起,跟我道歉。也不用来这里仲裁了不是?!”
得到了张用明确回复的仲裁开口了,说道:“既然张用不愿意和你比试,你又是无爵之人,那今日就是苏月你输了。按我韩国法律,你需要缴纳五个布币或者受鞭笞三十。苏月。你选哪个?”
“缴纳五个布币。”苏月没好气地说道。
“好!山阳镇苏月缴纳五个布币。”仲裁一边接过苏月递过来的布币,一边用毛笔记录了下来,并且好心提醒道:“王上有命,私斗者鞭笞八十,罚没半数家产,戍守边疆三年。年轻人。莫要冲动!”
苏月神色一凛,正色回道:“我省得,多谢提醒!”
……
魏冉看着这一慕有些瞠目结舌,韩国居然如此解决民间纠纷。先以严苛的法律禁止私斗,看起来,只要不发生什么让人头破血流,手腿断折的,一些推推搡搡的小冲突都不属于私斗。不能私斗,只是推推搡搡的话。肯定不能让双方满意、解气。这也简单,双方各自不服气的话就缴一笔费用先比射箭,谁厉害谁就是对的,输的人不仅损失些财帛,更重要的是丢了面子。
两拨互不服气的人在接受了仲裁结果后就各自散去,魏冉隐隐约约听到苏月的同伴笑话他应该早点把箭术练好,否则也不会吃一个暗亏。可以预见,为了找回面子。苏月回去后一定刻苦训练箭术。为了以防万一,就连剑术也要练习。如果有千千万万个像苏月一样的人呢!千千万万个失败后刻苦练习箭术的人呢!韩国怎么不可以由此培养起了一股尚武之风?!在尚武和军功、爵位等切切实实的利益联系起来的时候。还有谁会不支持呢?!
尚武之风在韩国大行其事,这样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一旦韩国有了战事,韩国可以随意征调百姓从军,韩国可谓全国皆兵。毕竟人人都会射箭,精于射箭,都会用剑。精于用剑。这就是赵国翻版的胡服骑射嘛!
想到这一慕的魏冉不禁暗自担忧,如此下去,韩国的强大还有哪个国家可以阻止!山东怕会皆属于韩国吧!
在魏冉看来,韩国的变法一个最大的破绽就是关于收归土地国有,恢复什么井田制。这完全就是倒行逆施!怎么可能如人意呢!秦国当初可就是靠着一条允许土地买卖。获得了上策阶级的支持!为了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财富,秦国的上层自然不遗余力地要求扩张土地,借此获得巨大的利益!韩国却是要放地主阶级和权贵阶层的血,这几年过去了,怎么就没听到多少韩国内乱的消息呢?!
很是不解的魏冉在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城郊的村落,打听虚实。在魏冉看来,农人们是不会说谎的。他们最能写照一个国家的现实,毕竟世人都知道,农桑为国家之本,若农人心有怨气,这个国家就很有可能发生大的动荡。
魏冉问:“韩国恢复周礼,实行井田,你们心里没有怨言吗?”
渑池农人答曰:“老先生有所不知,此井田非彼井田。一者,我们不需为王上耕种专门的土地,而是按照人口划分土地,按照收成十抽三的比例上缴国库。多余的粮食我们可以自用,国家也会以财帛来收取。二者,王上命我们以村落而居,设书堂,教我们孩童识字断文,修水渠,灌农田,此大利也!这和之前的井田倏然不同。三者,国家虽然不允许土地买卖,但可租赁,租期逾百年也可以,只需在官府备案,官府就会承认。这土地虽然是国家的,但只要我们不谋反,子子孙孙皆属于我家,这对我们自然没有影响。况且我们韩国屡屡获得大片土地,只愁土地没人要,怎么会愁土地不够用呢!我们若有军功,还可以获得额外的土地!每村产粮种桑最多者还能免除赋税!这多好啊!”
魏冉默然,韩国如此是绑架百姓,只要他们永远忠于韩国,国家自然任由他们处置自己的土地。这和允许土地买卖又有什么不同呢?!对豪族来说,不过是费些事情,签订租赁协议罢了。再有就是,自己租赁的土地主人谋反了,国家要收回土地。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地方上的豪族还不竭心竭力地帮助韩王稳定地方局势啊!再加上韩国新占领的许多土地是空余无主的,韩国牺牲些眼前利益,以极低的价格租赁给地方豪族开发。等五年后收回。可谓一本万利!还缓和了和地方豪族,尤其是那些没有爵位的豪族的关系!
“种粮食最多,种桑树最多的肯定是你们村子里最富庶的地主人家吧!韩国的新法岂不是变着法子免除地方豪族的赋税徭役?”魏冉心里不甘,反问道。
农人笑吟吟地解释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啊!这个是有限制的,首先是十口以下的人家,其次是拥地不能超过一百亩。那些真正有财有地的豪族家里的人口怕是不止十口吧?!其名下的土地。包括租赁的在内,也远远超过一百亩!这条法规明显就是针对普通的人家。不过,依照老汉来看,那些大老爷们也是鼓励我们多生呢!”
“何出此言啊?”魏冉有些不解地说道。
“你想啊!新法已经规定了,每家多生育一名男子可以得到多少的国家补贴。现在又拿免除赋税徭役来说事。想要成为每个村子里种地最多种桑最多的一家,肯定需要很多的人手啊!人多力量大嘛!人丁不旺的话,拿什么来和别人比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老先生?”农人理所当然的说道。
“呵呵,倒是这个道理!老人家真是见多识广啊!”魏冉有些尴尬地说道。饶是自己饱读诗书。居然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
农人却是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这些道理我是琢磨不出来,但村子里教书的先生懂啊!老汉也是听他闲扯的时候留心记下来的。”
不过看他的表情,显然,能够让眼前这个谦恭有礼的老“士子”折服,农人心里还是有几分骄傲的。农人已经下定决心,等回了家,一定要自家的娃加把劲。早日成为读书人。
魏冉黯然不语,示意手下打赏了眼前这个“憨厚”的农人。倒是引得农人激动不已。别看对方衣着很是普通,但出手很是阔绰啊!随便丢下的一块金子就抵得上自己全家半年的收成。
又连续走访了附近的几个村子,魏冉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结论。言韩国新法大利者数不胜数,少数几个抱怨的,居然是因为韩国收取了巴蜀后,不少在当地教书的士子被调离前去任职。导致自家的娃没有人来教!因此很是不满。
魏冉还有幸见到了在其中一个村落教书的士子,攀谈了一番。通过交谈,魏冉发现对方是霸王之道杂之,即主张法家和儒家的学术并用。其人说不得有大才,但稍加磨砺。为一县之令还是绰绰有余的。
魏冉好奇地问道:“我观先生有大才,奈何屈居于此,为一书匠呢?往来皆是白丁庶民,学问怕是不得寸进,大才也不能舒展!”
士子答曰:“(颍川学院)院长曾言,欲要治民,先要近民。不近民不知民何以治民。且夫入仕为官,在乎在王上教化百姓!如今百姓民智未开,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辈教化百姓自当由孩童开始。且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先生切莫不要小觑庶民的智慧啊!须知官若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魏冉不由被这个道理惊呆了,对方是被洗脑了吗?明明是韩国利用他们士子来教化百姓,怎么成了他们主动要求锻炼自己!那什么舟啊水啊的理论,夏商时期还可以这么说。但如今是君王掌天下之权,庶民都是温和的羔羊嘛!官员们代表王上管理万民,谁敢不听?!你见过一群羔羊推翻一只猛虎?!
“我听说,如今秦王谦恭而礼贤下士,不好专权,喜欢纳谏。商鞅之辈自山东诸国投秦,络绎不绝。先生与其困守于斯,何不西投大秦,早日舒平生之志!”魏冉诱惑道。
这一刻,魏冉已经下了决定,只要对方愿意投靠大秦,自己一定恳请秦王授予他不低的爵位。韩国实在太蛊惑人心了,什么舟啊水啊,简直是悖论!
士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回道:“秦国?不去,不去!”
“先生何出此言?”魏冉很是疑惑道。秦国也不错啊!虽然这几年风吹雨打,日子有些凄惨。但毕竟强国的底蕴摆在那里!何况,越是这样的情况,秦国越是需要人才。人才一旦来投,越容易被重用,越容易出头。
“秦国者,虎狼之邦,反复无常!贤若商鞅者,助力孝公变法图强,可结果呢,秦国强而商鞅身首异处,不得善终。楚怀王信秦王之言,入武关而会盟,秦国扣留之,致使怀王郁郁而终。我辈耻于与秦国为伍矣!且夫秦国屡败于韩国,只剩关中之地。韩国乃中原之国,以信义著天下,愈战愈强。何况今函谷闭塞,即使急于求成者想要入秦也不能入也!”
魏冉为之气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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