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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原这个案子牵涉太广了。里面不仅牵扯到密阁、刑部尚书,??牵扯到前线行唐关,甚至还牵扯到了太子和康元帝。
当朝太子其实并非是皇后的亲子,而是皇后宫中的宫女所生,??后来记养在皇后名下。
既为众皇子之长,??又是名义上的嫡子,被立为太子也不稀奇。但因为他的生母身份实在太低,??皇后又早已病逝,朝中无人为他谋划,??太子的位置其实算不上十分稳固。这两三年来,??太子一直在暗中结党营私,他手底下有不少人仗着他的名头横行霸道,为非作歹也不是一日两日。
别人不敢得罪太子,??尚原可不怕。
他在暗中调查太子那一系的人,??查出了对方的不少劣迹。
太子那边早就察觉到尚原的䶮作,之前是没有理由对尚原出手,??如今行唐关的事情一曝出来,太子一系立即抓住机会将尚原扳倒入狱,甚至觊觎上了尚原倒台后空出来的密阁副阁主的位置。
现如今各方势力都在拿尚原做博弈。
帝都看似仍风平浪静,实则已是暗潮汹涌。
兵部衙门里,礼亲王和沈国公正坐在一块儿喝茶。
他们姿态闲适,在旁人看来,这二人好像是在叙说家常。
然而,他们聊的话题,却是与尚原有关系。
沈国公将茶杯满上:“尚原那个案子,??你怎么看?”
礼亲王食指轻敲桌面:“刑部尚书是太子妃的亲祖父,他严刑逼供尚原,你说是完全出于私怨,??还是为了太子做谋算?”
“不管刑部尚书是怎么想的,现在各方势力都拿尚原来做博弈,这帝都早已暗潮汹涌。”沈国公道。
礼亲王安静看着院中:“要救尚原吗?”
“我想救,但是不能救。”
沈国公自嘲一笑。
有时候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身不由己。
如果他还是一腔热血的青年武将,早在尚原出事第一日,他就已经冒死上谏。但他现在是武将一系的领头人,他是大衍朝的沈国公,他是一名要权衡利弊的政客。他站得太高,牵一发而䶮全身,反倒不能轻䶮。
礼亲王怅惘:“我想救,但是不好救。”
他的处境与沈国公相似。
沈国公有不
能出手的理由,他同样有。
跻身于政治漩涡久了,热血也没了。
“再等等吧,要是这朝中再没有人站出来救尚原,我会好好安排的。总不能真看着尚原就这么出了事。”
“御史台和密阁那边怎么说?”沈国公问。
“尚原的确存在职责疏漏,御史台那边又能做些什么。至于密阁,不说也罢。”礼亲王沉默很久,“……这朝堂啊。”
沈国公跟着沉默。
突然,他又有些高兴道:“说起来,昨天夜里洛儿找我问了尚原的案子。这孩子,虽然性子顽劣了些,但本心不坏。”到了最后,还不忘去夸奖沈洛一句。
礼亲王觉得好笑:“你提点他了?”
“稍稍提点了几句。但他是什么水平我知道,凭他想救尚原谈何容易。”沈国公不太报希望。
礼亲王把茶满上,端茶微笑。
“谁也不知道年轻人能做到哪一步。当年行唐关被围困足足一月有余,城中粮草匮乏,早已孤立无援,你率五千先锋偷袭大周精锐,兵法布阵出神入化,以五千大破三万敌军,最终成功化解行唐关之危时,也不过才刚刚加冠。”
提到了过往,沈国公眼里多了几分微光。
“说得也是啊。”
那时候,陛下也还不是陛下。他于暴雨之中长跪御书房一夜,得到帝王手书一封,调派充足的粮草亲赴前线,使沈国公免于后勤的顾虑。他自己在那之后,却留下了雨天膝盖酸胀的后遗症。
那一战不仅升起了一颗将星,还升起了一颗帝星。
而那时候,礼亲王还只是个跟在陛下屁股后面跑的小孩。
时光更迭而过,陛下成为了陛下,沈国公反倒是和礼亲王更有话说。
朝中众臣对此避之不及,衡玉三人偏偏满不在乎。
衡玉让沈洛把事情详细道来,她再次将事情重新梳理一番,心中逐渐有了成算。
她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三人中的狗头军师,衡玉捡起一根枯草根,随手折了一段放到三人中间:“营救尚大人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去刑部保住尚大人,让刑部忌惮,不敢再随便对尚大人施以酷刑。”
否则,再这么拷打下去,尚原的身体怕是要受不了了。
她
比沈洛他们都要清楚那些刑讯的手段。
衡玉自夸:“和这种老狐狸打交道,当然还得我去了。”
沈洛小声‘嘁’了一下,但也认可衡玉的话。朝中多的是老狐狸,这种能坐到一部尚书位置的,更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要是他去的话,估计才刚开口,就要被刑部尚书给忽悠瘸了。而云衡玉……这家伙精着呢,从来只有她忽悠别人的份。
“第二件事,是去打听行唐关一战的始末。我需要知道更清楚的细节,以便准确判断局势的发展。”衡玉抬眸看向沈洛,“沈国公在军中威望极深,他那边肯定知道很多内情,你哄哄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应该不会拒绝把消息透露给你。我爹是兵部尚书,消息渠道肯定也灵通,我今晚也去找他问问。”
“第三件事,就是沈国公说的,我们必须要清楚帝心为何。这件事就交给弦堂兄你来吧,以你的身份入宫很方便。”衡玉看向云成弦。
云成弦身体微微紧绷,一想到要去探知他父皇的心思,素来干燥的掌心泛起淡淡汗意:“我……”
“你可以的。身为皇子,你更应该了解帝心为何。”衡玉的手搭在云成弦的肩膀上,稍稍用力,仿佛是在给予他勇气,“别忘了,你现在还没有被划分封地,难道你不想要得到一个富庶的封地吗?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明知不应为而为之,如果还能成功达成目标,这满朝文武和皇帝伯伯必然都会对你刮目相看。”
皇子是天潢贵胄。
但是日后,除非是像礼亲王和康元帝这样情谊深厚的兄弟,否则等到太子继了位,云成弦总是要去封地的。
所以,多展示自己的能力,多获得皇帝的注目,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云成弦那密如鸦羽的睫毛微微下垂。
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语气坚定:“好,我去试试。但我不够了解父皇,这样,你给我说说我父皇的喜好,我再厚着脸皮去问问你爹,今夜回了皇子府后琢磨琢磨该从哪里下手。”
“好!”
衡玉两手一合。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行䶮吧。”
“好。”沈洛最为干脆,“何时再碰头?”
“明天傍晚再在这里碰头
,你们看怎么样?”
云成弦深吸口气:“我会尽力为之。”
三人分工不同,各自分头行䶮,衡玉回屋里换了身华服,以金冠束发,握着她的小金扇,坐上马车往刑部而去。
一下刑部,不用她吩咐,秋分已经握着她的令牌机灵上前。
他将一角银子悄悄塞给衙役:“我们家公子想拜见江尚书,烦请通禀。”
衙役收好银子,请秋分在这里等着,他进里面去通禀。
刑部尚书正在惬意地喂着他养的鸟。
他平生没太大的爱好,唯独爱养这些小玩意。如今刑部待客的花园里,挂了整整一排鸟笼,都是他闲着无事在衙门里养的。
“来,你这小家伙最矜贵,吃这个谷吧。”
刑部尚书将一小撮颗颗饱满的谷子扔进金丝雀的鸟笼里。
这种谷子是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的,米质极香,不仅贵,还极难买到。
他含笑看着金丝雀一颗颗啄谷子吃,直到听到衙役的通禀,脸上的笑才微微凝固。
礼亲王府的那位纨绔郡主?
她为何突然造访刑部。
原是不想见的,索性现在也没别的事情,给礼亲王府一个面子,看看那位郡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好。
刑部尚书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改口道:“请她进来。”
片刻后,坐在厅堂主位的刑部尚书看见一少年金冠束发,锦衣华服,握着折扇翩然而至。
她瞧见刑部尚书的第一眼,便轻笑着开口,也不顾及左右仍有人在。
“江大人,您喜事将近矣。”
刑部尚书眼睛眯起:“郡主此话何意?”挥退了左右,请衡玉坐下。
衡玉施施然坐下,诧异道:“您不知道吗?”
她眉目间自带一股风流写意,诧异扬眉时,那股肆意几乎要溢出她的眉眼,一看便是被娇惯得极好的少年人。
衡玉以扇掩唇:“看来您也不知道,祸事将近矣。”
喜事将近。
祸事也将近。
刑部尚书直到现在,都没看出来她想要做什么。
几息之间,谈话的节奏落入衡玉手里。
衡玉在劝说刑部尚书时,云成弦也到了兵部衙门,并且顺利见到了礼亲王。
“九叔,请您教我。”云成弦俯下身子,
恭敬行礼。
沈洛这边最为顺利,也最为不顺利。不顺利的点在于,他几乎把他祖父常去的地方都跑遍了,才终于找到了他祖父。顺利的点在于,他将来意告知,沈国公毫不相瞒,甚至借着这个机会给沈洛介绍了下朝堂的几派势力。
他说的太多太快,沈洛苦不堪言:“祖父,你能不能慢点,我记不住啊。”
沈国公恨铁不成钢:“别人奉上万两银票求着我说我都不说,到你这里,怎么就这么麻烦。”骂了一句,再开口时,却也放缓了调子,一些比较重要和关键的环节他还多复述了几遍。
说到最后口燥舌中,沈国公以一句“就先到这里吧”结束了话茬。
他端起茶杯润喉。
这杯茶,沈国公喝了很久很久,不再做声。就在沈洛想告辞离开时,他听沈国公问:“真要救啊?”
“啊?”沈洛满不在乎,“救啊。”
沈国公笑:“那就救吧。必要时……可以用我的名义来行事,这样应该会方便一些。”
沈洛连连摆手:“还是算了,你一看就不是很想沾惹这件事,用你的名义来行事,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受你指使的。还是用我自己的名义来行事就好。”
他一手叉了叉腰:“这件事要是成功了,所有的功劳都是我的;要是失败了,陛下怪罪下来,也有你给我兜着。你看,我这算计得多好啊,你老人家就放心吧。”
看着沈洛那与自己年轻时有六成相似的眉眼,沈国公哈哈大笑出声。
他说:“我很放心。”
这个孩子出乎他意料的莽撞。
他却比任何时刻都要放心沈洛。
“真的打算救人?”午后阳光微醺,礼亲王看着负手立在他前方的少年,说,“这不像是你的性子。”
云成弦苦恼:“实不相瞒,我也觉得这有点儿不像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情。”
但是吧……
沈洛那家伙仗着年纪最大,总说自己是大哥,是兄长,可云成弦心里,总觉得他更像是个弟弟。
现在,沈洛那吵吵嚷嚷、大大咧咧的家伙,云衡玉那性情恶劣、狡猾得像只狐狸的家伙,都选择了‘不知天高地厚’,他在旁边看着,莫名其妙就生出了股连自己都没想到
的勇气。
是的,管他那么多。
管他什么利弊权衡。
他要是在这个年纪就懂得了利弊权衡、懂得了玩弄权术,那别说只是获得父皇的宠信,他连储君之位都能谋取一番。
他可是纨绔啊。
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利益纠葛。
这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
反正到了最后闹得再大,他都是他父皇的儿子。
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此番行事再怎么着,也不用担心小命不保。
“郡主……”刑部尚书额角微微渗出汗来,他紧盯着衡玉,面色冷峻,“听郡主刚刚那些话,并非不知形势之人。”
“我知不知晓形势,这是我的事情。但江尚书知不知晓形势,我就不十足确定了。”
衡玉展了展折扇,扇骨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闷响。
“尚大人有错,但错不在死。他得罪江尚书,全因职责所在。现在皇帝伯伯正在气头上,所以对尚大人的遭遇漠视不理,等他的气消了,却发现尚大人居然活生生死于牢狱之灾,你觉得,皇帝伯伯会怎么想?一个公报私仇、谋害朝廷命官的尚书,真的配位吗?”
那抹挂在额角的汗,终于慢慢滑落下来。
刑部尚书喝茶,以袖挡住衡玉的视线。
再放下茶杯时,他已经收敛了所有的失态。
“郡主放心,刑部绝无公报私仇之人。”刑部尚书微微一笑,“之前可能是有哪个手下没有注意,这才给郡主造成了误会,本官必然会好好管束这些手下,令他们好好照顾尚大人。”
反正之前连着下了四天的黑手,尚原的身体已经垮了,不适合再继续待在密阁副阁主一职上。
他的气出了,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也完成得差不多了,给这位郡主一个面子也不算什么。
“江尚书的确是疏于管教了。”衡玉似笑非笑,“我想请个大夫去探望探望尚大人,不知江尚书能否通融?”
刑部尚书既然已经决定退让,就不介意多退让一些。
他在这一刻展示了极良好的风度,他不仅同意了衡玉的要求,还主䶮提出把尚原安置到环境最好的牢房里,吃食方面也都会尽量有保障。不说有什么大鱼大肉,但粗茶淡饭还是没问题的。
目的达成,衡玉不再多留。
刑部尚书碍于她的身份,亲自送她出了衙门。
在衡玉即将走出刑部衙门时,刑部尚书右手负在身后,不辨喜怒道:“保尚原一事,是郡主的意思,还是亲王殿下的意思。”
衡玉满不在乎:“保一个小小的密阁副阁主罢了,是我自己的意思。”
“为何?”
“我这个身份,这个年纪,想保就保了,为何非要有个确切的理由。”
她没有进入朝堂,不用像她爹、刑部尚书那样汲汲营营。
她这个身份给了她行事的底气,不用瞻前顾后。
而她的年纪,给了她常人所不能及的锐意和潇洒。
所以她想做就做了,想保就保了,想得罪就得罪了!
别管尚原一案背后牵扯到什么人,牵涉到什么势力,其中又掺杂了多少利益纠葛。
满朝文武都不敢轻䶮的时候,正需要她、沈洛和云成弦这样的人撞上去,把挡在他们面前的南墙都撞破。
如此一来,才能破掉这暗潮汹涌的乱局,才能保住尚原的一条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很难有人永远是少年。
但他们现在正好是少年。
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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