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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岱岩对这段高歌合奏很是满意,正打算收了琵琶,前去会会这两位雅客,知音难觅啊,遇上这样一桩雅事,不醉不足以说平生志!
这时盘坐码头的道士并没有停下手中剑鸣,双手弹剑之势由缓愈急,俞岱岩侧耳倾听,当是《满江红》!
俞岱岩闻音知意,手中青玉拨插在腰间,琵琶横抱,重手击弦。
儒生装扮的吹箫客也继续以绵长低音配合,如同呜咽,后面船舱中走出一个微醺持着酒殇的黄衫豪放狂生,此人肤色洁白,长相俊俏,长发棕黑相间,以环束缚,不笄不冠。
这狂客与儒生站在一起,相得益彰,当真是潘安宋玉复生,各擅胜场,气质高雅脱俗,逍遥肆意,但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俞岱岩所见之人中,只有大师兄宋远桥在长相上能够与之比肩,气质上到不好说胜负,宋远桥气质在于古意威严,温和正气。
狂客见儒生与人和鸣,把酒殇一扔,从怀中取出一小巧之物,如同蝉杯,乃是一尊“玉埙”,“玉埙”声色苍远,与箫声高低盘旋,曲子一下子就丰满了起来。
“倦客新丰,貂裘敝、征尘满目。弹短铗、青蛇三尺,浩歌谁续。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国。叹诗书、万卷致君人,翻沈陆。”
道士歌中激愤之气愈发铿锵,俞岱岩重手击弦而后竖抱琵琶四指律动走弦,声声玉碎。
道士歌中声缓,由愤而悲,半阙《满江红》歌罢,手中剑鸣声调再变,是一曲《石州慢》,歌声由悲转怒。
“心折。长庚光怒,群盗纵横,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两宫何处,塞垣祗隔长江,唾壶空击悲歌缺。万里想龙沙,泣孤臣吴越。”
俞岱岩反而没有弹奏《石州慢》,拨弦如奔马,儒生豪客箫埙则声如海潮,乃是一曲闻所未闻的曲子。
此时江面已成三足之势,俞岱岩与道士各自唱罢一曲,儒生傲气自是不甘人后,一手持箫一手运气,以内劲外引罡气,手中铁箫不吹自鸣,曲调是变调《水龙吟》
“玉皇殿阁微凉,看公重试薰风手。高门画戟,桐阴阁道,青青如旧。兰佩空芳,蛾眉谁妒,无言搔首。甚年年却有,呼韩塞上,人争问、公安否。”
原本一场唱和雅事,结果三首曲罢皆是悲国伤志之气,一时江上气氛竟有些沉闷。
这天下虽然亡了汉人衣冠,但复国与难的热血一直未曾断绝。
艳澜洲相遇如画,如此草草收场,俞岱岩实在无法接受,心中甚为不甘,有一种怒其不争却又包含少年蓬勃的气概在胸腔升腾。
长身而起,指不拨弦,却敲击琵琶之上的铜板,其声如鼓: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豪迈之声一扫颓靡愤懑,道士大笑,儒生不语,豪客长啸。
持剑道士倒持宝剑,稽五湖四海之礼:“在下峨眉孤鸿子恭候贵客盈门,不知来者是何方朋友,且请前来一叙,喝些酒水,消解风尘。”
“昆仑山大光明教光明左右使,杨逍、范瑶,有紧要之事往峨眉相告,今遇孤鸿子道长,崖高傲岸,甚为倾倒。”儒生朗声作答,与豪客一同飞身而起,在江面上如同燕子点水,身法轻盈若仙,不过两息就上了岸。
孤鸿子听闻是明教中人,十分热肠立即冷了三分,却也不知缘由:“原来是明教逍遥二仙,当真是久仰大名。”
范瑶见孤鸿子情态疏远不复热切,心中不忿,欲要上前直言询问,被杨逍拦了下来。
杨逍、范瑶与孤鸿子照面之后,抱拳作揖见礼,而后便望向俞岱岩这边,孤鸿子忍不住赞叹:“武当梯云纵,奥妙精深,当真独步天下,来者可是武当山门下,如何称呼?”
这边俞岱岩将青玉拨从腰间插回弦中,玄功运转双脚在船头连踏,如同足下生云飞至半空近三丈,身形到了江心,身法在空中一转一折,变向岸边落去,姿态从容如走天梯。
“孤鸿子师兄好眼力,承谢盛赞,在下武当俞岱岩,张真人座下行三,唤我俞三就好,此来代表师门前来观礼。”俞岱岩立身站稳向孤鸿子作揖行礼,而后向杨逍、范瑶示意:“竟是逍遥二仙当面,真是幸事。”
范瑶见俞岱岩语气真诚无有冒犯,与孤傲的孤鸿子相比,更是喜欢了三分:“不愧是道门翘楚,真道德之士,有礼了!”
“俞三侠稍待,小道在此宾引贵客,自当先与俞三侠上山歇息,不过此番有些恩怨需要了结,怠慢之处,还望海涵。”孤鸿子上前拉住俞岱岩叙话,语气亲和。
俞岱岩是张三丰的亲传弟子,在本份上要高孤鸿子一辈,不过张真人在山上再三叮嘱俞岱岩不可尊大,要礼数周到,所以俞岱岩唤孤鸿子师兄。
可孤鸿子不能顺着俞岱岩叫他师弟,那就真是不知进退,没有礼数了。
俞岱岩看孤鸿子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似是与明教有些过节,却不知缘故,这时候的明教虽然名声毁誉参半,但不至于人人喊打,类比魔教,上前试图缓和:“师兄,与会的都是雅客豪杰,不若把恩怨说开了,化干戈为玉帛?”
“我与哥哥千里迢迢赶来,与你峨眉有要事相告,俱是出于好心,道长为何如此敌视,拒人千里之外,令人寒心?”范瑶使一个七窍玲珑之人,心智高绝,不过平时为人潇洒肆意,自也是心直口快,喜怒毫不遮掩。
孤鸿子没领俞岱岩缓和之情,也没受范瑶指责动摇:“多谢好意,我等江湖人做江湖事,不如先拿出些本事做谈资,而后再言其他。”
俞岱岩看这架势,暗道自己唐突了,只顾着认为杨逍、范瑶是逍遥君子,不是恶人,便出言说和,不知这孤鸿子或者峨嵋派与明教究竟有何过节,确实是冒失了。
不过按理说明教教主阳顶天,别人不知,峨嵋派乃是郭襄传人,怎会不知他是杨过后人?为何又会与明教如此敌视?
范瑶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如何能受得了孤鸿子如此言语,当即就要和孤鸿子在这做过一场。
杨逍的养气功夫当真不弱,也不生气,当下拦住范瑶:“道长有如此兴致,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舍命陪君子了,请!”
一场比武厮杀当即就要发生,俞岱岩只好退开观战,看看别派年轻的一流高手功夫到底强于自己多少。
“比武切磋是一大乐事也是雅事,恭请俞三侠扶弦。”杨逍握住铁箫向俞岱岩共襄乐事。
俞岱岩退入江边小亭,信手弹起琵琶,先是《胡笳十八拍》,杨逍握箫,孤鸿子持剑,两人静静对峙,江边风声呼哨,吹动两人衣带与发丝。
弹得一节《胡笳十八拍》弦音一变,杀气沸腾正是《十面埋伏》,声起人动,两人步法灵活奥妙,手上功夫亦是绝学,一时棋逢对手的撕杀了起来。
杨逍以箫做剑,如乘玉龙;孤鸿子掌剑变化,落英缤纷。
而后两人竟不约而同的脚踏四象,近身拆解,招式动作虽有差异,但明显可以看出同出一源。
观战的范瑶和俞岱岩看到如此,皆是心神巨震,这二人此时所用武功乍看之下竟然如同一派,若非一些细小的招式差异,当真就是同门师兄弟在演武。
杨逍倒是毫不意外,反倒是孤鸿子神色诧异,攻势竟缓和了许多。
俞岱岩一门心思都在二人对战之精妙招式,心神虽有波动,但是手上不停,曲子也合着两人攻势变化换成了《广陵散》。
从招式奥妙上看,杨逍功夫之灵巧明显强于孤鸿子;从出手上看,孤鸿子出手速度之快当真惊人,若非杨逍招式巧妙隐隐有五行八卦化入其中,不然早就招架不住了。
修为上来看,孤鸿子明显高于杨逍,他年岁长于杨逍,倒也合理。
不过孤鸿子所用功法特性浑厚刚猛,混元一体无有破绽,斗至五十合,杨逍明显不敌孤鸿子,不时靠着一门卸力挪移的功夫来与孤鸿子周旋。
孤鸿子所用武功让俞岱岩眼前一亮,他想起一事,孤鸿子俗家姓韩,是韩世忠后人,这功法一气混元,很可能就是“混元功”,此前猜测为《武穆遗书》中《心意气神通》上面记载的武学。
边上的范瑶看杨逍险象迭生,有些心急,可是两人比武,他又不好没了面皮插手,若是杨逍当真危险,他也不会拘泥世俗,必然与兄长合击之,至于边上的俞岱岩,是否会与孤鸿子联手,那多少是顾不得了。
不过看了一会之后,范瑶反而安下心里,甚至心生疑问,不止他是这样,俞岱岩也满心疑问。
从这局面来看,孤鸿子若想胜杨逍,只需再有三五招便可速胜,却迟迟不出重手,一招一式的竟像是师兄给师弟喂招,行为殊为怪异。
俞岱岩手上曲子变做《高山流水》,心中暗想,这孤鸿子非得拉着杨逍打一架,打起来之后还不用重手,不与其分出胜负,反而招式诱导,兄友弟谦的打出了指点后辈的局面,这又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