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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宝进西侧殿复命时,腿都是软的。
“回殿下,都处理干净了。”进宝行礼道。“只是箱子上还有点儿血迹,已经渗进去了,郑公公说回头给殿下换个新箱子来。”
薛晏翻了一页书,嗯了一声。
进宝长出了一口气。
自从他跟了薛晏,别的不说,承受能力倒是被迫长了一大截。
那人磕死在箱子上,血淌了一地。进宝在这之前,只看过杀鸡,什么时候见过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还是个跟自己有龃龉,或者说,被自己算计了的人。
一开始,世子殿下找到他,嘱咐他说,若点翠来找他要钥匙,便拖几天,拖到腊月,再将钥匙给她,务必让她以为钥匙有两把,不必急着归还。
再之后,点翠一找他,就被薛晏那个小祖宗发现了。
那小祖宗知道了前因后果,又知道世子殿下让他做什么了之后,竟微微笑了起来。
“巧了。”他对进宝说。“我也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进宝当时就心下一寒,觉得没好事。
果然。薛晏居然让他同皇城外潜伏的那些死士取得联系,叫那帮死士弄来藏红花、麝香给他。
进宝想直接去御医院取,毕竟不过是些寻常的药物,为了它们冒险和宫外联系,实有些不值得。
可薛晏却不同意。
“那些药,需得来路不明才行。”他说。
进宝自然不敢再问为什么,只好问薛晏,取到药之后怎么办。
没想到,他这主子要他做的事,比联络宫外死士更要命。
“去将这些东西,一并藏进点翠的房中。”薛晏把一些不知从哪儿来的针头线脑放在桌上,命令道。“她房中定会有些药,藏在看似明显、实则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香炉、妆奁、茶罐之类,你去找找,找出来以后,包上一部分,一同藏在她房中,再带一些回来。”
这……到人家房间里去做?
进宝被吓得够呛。
但他这条小命,连带着家里老老少少,全捏在薛晏手里。
他的潜能竟是被这种强迫硬逼了出来,成功地按照薛晏的指点,把这些事都做好了。
于是,就在那天,他眼睁睁看着薛晏和君怀琅两人的布置,一步一步将点翠逼死在面前。
进宝的手上,也算沾了血了。
西侧殿除了他,再没别的管事的奴才了。他吓得腿都打圈儿,只觉得点翠会在梦中向他索命,但还是强提着一股气,佯作不知情,带着人处理了尸体,又弄干净了血迹。
毕竟,他若露出马脚,死的第一个仍旧会是他。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点翠也没找他索命,反倒是他自己,见着血啊尸体啊的,都不怎么怕了。
但是,进宝还是有些疑惑。
他见自家主子神色平静,看起来心情不错,便壮着胆子问道:“可是,主子,奴才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薛晏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进宝看那眼睛里没有凶光,就知道薛晏是默许了他问,连忙开口道:“那日那宫女撞死在仓库里,离主子也不算远。主子武艺高强,明明能拦住她,为什么却任由她撞死呢?她若不死,带到慎刑司去,说不定还能问出点东西。”
“问不出的。”薛晏淡淡道。
“咦?”进宝不解。
接着,他听薛晏说道:“指使点翠的人,是宫里的,这是他们的地盘,不比东厂那般束手束脚。他们有的是办法,让那宫女在慎刑司什么都说不出就意外死亡,让此事不了了之。与其这样,不如让她在皇帝面前畏罪而死,给那蠢货心里留个印象,好让他自己追查下去。”
进宝听他左一句“皇帝”、右一个“蠢货”,都是够杀一百个脑袋的话,听得他脊梁骨发冷,却又不敢反驳,只当自己方才是聋了,什么都没听见。
“那……陛下能查得出来么?”他小心问道。
薛晏轻描淡写:“他没这本事,但用作警戒是够了。那边的人谨慎,不会再放人进来了。”
原是因为这样!进宝恍然大悟。
“只可惜,幕后主使怕是查不出来了。”他叹道。
“怎么查不出来?”薛晏瞥了他一眼。
进宝对上他的眼神,心里又是一咯噔。
完蛋。这个眼神一看,就是又有掉脑袋的事情要自己去做了。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进宝战战兢兢。
薛晏戏谑地一勾唇:“长进了。”
说着,他将一个小纸包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你上回偷来的药粉。等到这月十五,还是原来的时间,仍去那处,会有人接应你。让他们去查这药方的来历,以及是怎么送进宫的。……再让他们找个忠心利索、好控制,不会反水的宫女,想办法送到淑妃身边去。”
进宝瞠目结舌:“这……能办成吗?”
薛晏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燕云铁骑,是燕王花了二十余年培养的精锐雄师。如今燕地虽丢了,燕云铁骑却保留了下来,只是如今没到用他们的时候,暂时寄在燕王旧部、雁门关守将那里。
而随他回来的这几十人,皆是为燕云铁骑豢养的死士,当时是用来刺探敌军情报的,来往两国之间,如入无人之境。
对他们来说,在长安做事,可容易多了。
只是这些人只能隐在暗处,他还需要明面上的助力,日后才可在朝堂上立足。故而这些日子他韬光养晦,露出弱点,等着东厂上钩罢了。
见薛晏没说话,进宝也知趣地没有再问。正当他要退出去的时候,薛晏又喊住了他。
“还有一事。”他淡淡道。
还有?!
进宝崩溃了。
他恨不得给薛晏跪下了。您手里有那么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手下,就放过我这个命贱如草的奴才吧!
薛晏却像是没看见他脸上的神情似的,开口吩咐道:“今日你再去趟东厂,不用想办法进去,就在门口探头探脑就行,那帮番子会发现你的。不必伪装,就你现在这幅蠢样,表现得越蠢,你就越安全。”
进宝:“……。”
您倒是可以直接骂!
“之后呢,奴才跟他们说什么?”进宝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问道。
“就把前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们。”薛晏说。“跟他们说,你是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才溜去的。再告诉他们,我是因着吴公公随口的提点,才想到让人搜屋,阴差阳错地搜出了药。如今,我已因此深得淑妃的喜爱,全是吴公公的功劳,如今境况好多了,需得感谢他。”
进宝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薛晏。他一脸冰冷和轻蔑,口中谄媚的话张口就来,看起来又戏剧又违和。
等说完了话,薛晏睨向进宝:“傻愣着干什么?记住了?”
进宝将他方才说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连忙回道:“记住了!”
薛晏点了点头:“只要对方提点你,说淑妃日后可以倚仗,那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这样,就算是给淑妃一家过了明路。东厂在宫里势弱,不会不喜欢进宝给他们通风报信,也不会拒绝将淑妃和君家拉进他们的阵营。
这样,以后淑妃和君家再出什么问题,东厂也会酌情帮助了。
至于东厂有没有打过河拆桥的主意,真到了那时,就由不得他们了。
进宝连连点头,满眼希冀地看着他,等着薛晏同他解释原因。不过薛晏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面前的书上,已经全神贯注地继续看书了,并没有半天同他解释的意思。
进宝在薛晏这儿自讨没趣惯了,早就习以为常,见他不打算说话,就要退下去。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进宝去开门,就见君怀琅站在门口,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没有打扰吧?”
进宝连忙行礼,侧身请他进去。
君怀琅走进屋去,看向坐在门边桌前的薛晏,道:“是姑母让我来的。她想给你做身披风,让我来问问你的尺寸。”
薛晏对这些向来不了解。他顿了顿,侧目看向进宝。
这玩意儿,进宝也不知道啊。他支支吾吾,道:“奴才找人去给殿下量量?”
君怀琅也预料到了。薛晏身边没有宫女,之前郑广德给他做衣服,也没上心,是比照着差不多的尺寸来的。
这阵子鸣鸾宫里又忙得天翻地覆,君怀琅无意再麻烦郑广德一遭,来的时候,就带了卷尺。见进宝说要去找人,他便将卷尺递到进宝面前,说道:“我倒是带了。披风不算麻烦,只量上身就好。”
进宝愣愣接过尺子,回头就对上了他主子的目光。
瞳色浅便容易显得人凶,再加上他主子本来就凶,一对上他冰冷的眼神,进宝的手就软了。
他这主子最讨厌人家碰他,当初受重伤、胳膊都抬不起来的时候,都没让进宝碰一下。
进宝惜命,也爱惜自己的手,不想年纪轻轻就因为这点子小事,被主子剁了双手。
他眼一转,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等他回话的世子殿下。
他主子对着他的时候凶得要命,可从来不凶这位活菩萨啊!
进宝连忙将手中的卷尺往君怀琅手里一塞。
“殿下,奴才还有些要事在身,就劳烦您替五殿下量了吧!”
说完,他脚底抹油,匆匆打了个千就往外窜。
他的确有要事在身,也没骗人嘛!
毕竟,他宁可去面对东厂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也不想留在这儿,给这活阎罗量什么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