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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还没跟我说说呢,今日皇后那边的亲蚕礼,夫人看得怎么样啊?”阮元忽然向孔璐华问道,原来,按清代一般定制,皇后虽继承了自古以来的亲蚕之礼,可陪同之人却往往只有后妃和亲王、郡王福晋,一般大臣家眷都无法参与。但这一年亲蚕之时,皇后却想着孔璐华本有一品夫人诰命,又是衍圣公府之裔,特意请来参与亦属无妨,便也让孔璐华前往观赏养蚕之事。
“这个嘛……还好啦,毕竟夫人我以前也养过蚕嘛。其实这一天就结束的亲蚕礼,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将切好的桑叶喂幼蚕吃些,也就散了。只是……”说着说着,孔璐华却也想起了教授阮家一门养蚕的苏九妹,其实阮元早在归京之后,就将苏九妹自尽之事告诉了她,孔璐华想着旧日之事,心中也自是难过。这时距离苏九妹之死,已经过了一年半的时间,各人心中那种不快也已渐渐散去,可这日亲蚕之时,看着嗷嗷待哺的幼蚕,孔璐华自然也回想起了永胜村学蚕那一日,伤感之情,不觉重现。
“夫人,我……是我不该问这些。”阮元察貌辨色,自已清楚妻子心意。
“夫子,没关系啦。九妹的事,或许我……我也有些做得不够好,可是咱们能做的,也都做了,夫子也不用太自责了。”孔璐华也对阮元道:“不过,九妹人虽然不在了,她养蚕的手法,我却也学了不少,若是以后果然能有一二裨益之处,那也……也就对得起她当年辛苦了啊?”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可我们生于人世,也总该让她们瞑目啊……”阮元升了侍讲之后,却也不时想着,或许嘉庆见自己旧过已然渐渐弥补,就会让自己官复原级,可想到苏九妹之事,心中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这时的阮元也不会想到,自己升迁之事,在嘉庆那边已经提上了日程。
“你是说,那孔府圣裔,不仅礼法娴熟,而且对桑蚕之事,还可以亲力亲为?”这日皇后在圆明园内,也对嘉庆说起了孔璐华之事,让嘉庆一时都颇为好奇。
“是啊,我们也都没想到,这位圣裔竟有如此之能啊。”皇后说起亲蚕之事,竟是一直对孔璐华赞叹有加:“原本我们也只是想着,这亲蚕礼,只各人看过幼蚕食叶,便也就散了。却不想这位圣裔夫人,看到那些幼蚕,说起喂养之事,竟是头头是道,如何用匾,如何用网,如何放蚕。哈哈,她当时说了那么多,现在竟是一半记不住了啊?”
“是吗?对喂蚕之事有这许多了解,真是不易啊。”不过,嘉庆却也有些担忧孔璐华当时的处境,问道:“可是她这般言语,在座那些福晋,还有如妃、淳嫔她们,不会心生嫉妒吗?若是只将这养蚕之法悉数背下来,也不过只是记忆之功,却不能服众啊。”
“是啊,最开始的时候,这嫉妒之语,妾都能听见呢。”皇后也对嘉庆笑道:“可是很快就变了,只因那圣裔夫人,亲见宫中养蚕迫不得法,便亲自取了桑叶过来,一边另取了鹅毛,将桑叶幼蚕一一分开,让幼蚕都能被桑叶喂饱。而且啊,那夫人一举一动,都自是优雅不已,待她将一匾之中桑蚕尽数分拨完毕的时候,席间妃嫔福晋,便已再没有妒忌之语,只剩下心服口服了。皇上,这位衍圣公胞姐,一品夫人,丈夫便是皇上多年前经常对妾言及的阮元吗?”
“是啊,阮元……”嘉庆想到这里,却在不觉间多了一个念头,忽然问皇后道:“这件事朕应该和你说过啊?怎么,你是觉得阮元一个五品翰林,与这位圣裔颇不相配,是吗?”
“皇上,妾不敢擅言朝政,更不敢妄言人事。”皇后忙辩解道。
“无妨,其实这阮元……或许也是朕考虑不周了。”嘉庆这样说,却也是因为这些时日,他回顾刘凤诰一案,多有不解之处。阮元与刘凤诰文才吏能,均是朝中一流,是以嘉庆虽然放逐刘凤诰、贬谪阮元,心中却一直想着重新重用二人,便也多次翻阅旧时案卷。翻看之中,嘉庆意外发现,最初弹劾刘凤诰的陆言,只说到了刘凤诰舞弊之事,对所谓连号,竟是全未提及。而刘凤诰案第一次出现连号字句,已是托津和卢荫溥办案之时。这样看来,阮元不知刘凤诰连号也在情理之中,甚至刘凤诰有无连号这般重罪,或许也要商榷。换言之,阮元绝非有意徇隐,只是一时失察,又是同窗旧友,强使阮元违背交情直言旧友之过,也有些对他过于苛刻。所以早在皇后言及孔璐华之时以前,嘉庆心中便早已有了尽快重新启用阮元的想法。
“皇上,那阮元监修国史,可有怠慢之处啊?”皇后看嘉庆颜色少霁,便也旁敲侧击地问道。
“不,阮元一直勤于修书之事,如此看来,是朕大材小用了。”到了这时,嘉庆也不愿再向皇后隐瞒,而是直言道:“不过,当年的刘凤诰一案,终究是刘凤诰自己认下了罪行,朕若是过早复任阮元,只怕其他大臣那里,也会以为朕赏罚不公啊。朕会给阮元机会,只是这些事,都急不得啊。”
“皇上也是想,若是阮元能被皇上复任,那他之后任官,便是皇上恩德,如此他也能尽忠于朝廷之事吧?”皇后忽然补充道:“只是那阮元,妾听起来总是个正人君子,皇上这般动之以权术又是何必呢?妾以为那阮元无论如何复任,都会对皇上尽忠尽力啊?”
“你想多了,朕……朕只是依法度行事罢了。”不过,嘉庆的真实想法如何,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至少这时的嘉庆,已经开始盘算起了下一步计划:
“詹事吴方培,可以迁为内阁学士,詹事之位,就由少詹事王宗诚先补上,这样少詹事之职……皇阿玛当年超迁阮元,让他不过三年便位列京卿,其中第一步,也是少詹事啊。”
看起来,阮元复任之事,也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到了四月,京城渐渐春暖花开,也正是官宦人家出游的最佳时日。京中万柳堂,京郊西山,都是文人墨客汇聚吟咏之所,这时清王朝内无民变,外无边患,也正是达官贵人最为轻松的时候。而这一日,阮元也带着孔璐华到了西山观赏风景,只是闲游之余,阮元却也准备了不少祭品,来到西山的朱珪墓前,为老师献上迟来的祭拜。
“老师,学生来晚了啊。”阮元回想着朱珪生前教诲,自己深陷困境之时,又是孔庆镕以朱珪遗书助自己脱困。自也不胜感慨,对着朱珪的墓碑道:“学生至今记得,当年学生初任巡抚,为政之事一窍不通,是老师亲授学生巡抚之道,学生两任巡抚八年,如今当年的两件要事,海寇业已清除,近二百万亏空,也已经补上了八成,而且学生在浙并无新亏。学问之上,老师从来告诉学生,汉宋之学,不可偏废,如今学生亲修国史,自是力主汉宋之平,不以一己之好恶,定列传之存废。学生知道自己天资驽钝,或许这些事学生做的也不好,但总是尽力去办了,老师,您也请安心吧。只是学生却没想到,老师过世三年,学生竟还要靠着老师相助,才能留在这京城啊。”
“夫子,其实我们当时看到朱恩师书信,也都吃了一惊呢。”一旁跟随阮元过来的孔璐华也补充道:“恩师他老人家书信中可是写得清清楚楚,若是你在他去世之后,有品行不端之事,这封信就请衍圣公亲自毁去,也就是说,最后救了夫子的,还是夫子自己啊。”只是孔璐华说着说着,也想起了自己与朱珪那次相见,当时自己和阮元之间,虽已渐除嫌隙,却仍是有些不够相合之事,也是朱珪为自己夫妻开解,送了自己一个怀表,阮元的进食才得到稳定,一时感怀旧事,便也对朱珪的墓碑道:“朱恩师,您就放心吧,我和夫子成婚,现在已经十六年了,一切……都挺好的。夫子虽说有此一难,可是现下修书办事,也都勤勉,所以我想着,或许再过些时日,皇上就会原谅夫子了。恩师,夫子在浙江那八年啊,我虽是夫子身边人,却也要说一句实话,夫子做了许多有益百姓的善事呢,大家平日总是说学以致用,夫子虽然很少说这样的话,可他做得,在我看来,可是这大清国内的第一人了。”
“老师,夫人这番话是过誉了。只是……”阮元终是饱读圣贤经典之人,对于“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之理,心中也是一向认同,在京城时间长了,却也渐渐开始想到,若是自己还能再任外省,对各省政事有所兴革,才是真正惠及天下之事。可如今自己这样的地位,似乎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夫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嘛。”孔璐华也对他笑道:“夫子的意思,是要重新做个巡抚,或者……做个总督,我看现在的夫子也应对得来了。其实也是好事,夫人我前后在京城住了三年,却也有些厌了,若是能去些山水风景更好的地方,说不定还能多写几首新诗呢。恩师,现在天下这么大,需要帮助的百姓也有很多,您一定也希望夫子早日官复原级,继续做些有益于天下的事吧?”
“夫人,这……”阮元听着孔璐华之语,虽是诙谐,念及朱珪坟茔便在身旁,却也只好克制住了。
“阮世兄,阮世兄!”这时,朱珪之子朱锡经的声音竟从阮元身后传了回来,原来这日本是朱锡经带了阮元夫妇前来拜祭,随后他便去了外面官道之旁歇息。这时阮元回过头,竟见他神色略有惊慌,似乎官道之上,竟是有要事发生一般,忙走了过来,向他问道:“朱世兄,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阮世兄,京中出大事了。方才我听几个京中官差说,就在今日上午,留守京中的戴中堂,病重不治,竟是……去了。”朱锡经忙对阮元道。
“你说什么?!”听到这一句话,阮元也是顿时大惊。
嘉庆十六年四月,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一向勤于政事的嘉庆重臣戴衢亨,因积劳成疾,在嘉庆出巡五台山之时于京中去世,享年五十七岁,后赐谥号文端。
朱锡经见阮元惊异,也对他道:“阮世兄,方才京中那些差人,就是要去五台为皇上报信的,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了。唉,家父尚在之时,原与戴中堂也有些过节,可即便如此,家父过世之前,依然说戴中堂乃是如今骨鲠之臣,让我不要与他结怨,如今他这一过世,朝廷之中,可是少了一位重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