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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不久之后,阮元也收到了朝廷密谕,准其继续参与海防事宜,而且行动之处,也不再限于抚院。阮元自也清楚,嘉庆这时能准他继续参办海防,无论自己是否以巡抚身份去办,都算是全了自己报国之念,便也开始做起了最后的准备,想着到了八月,便即东下台州。
然而这样一来却苦了孔璐华,这日孔璐华刚从外面归家,竟意外听闻阮元离开了抚院,去了早已弃置数十年的浙江总督院署。孔璐华疑惑之下,念及阮元初得开恩,又担心他生出变故,便随了两名卫兵,一道从督院后门进了后园。只见阮元站在后园之内,几名兵士随侍一旁,阮元手里也不知何时多了一杆鸟枪,正在装填弹药,而花园另一侧摆着几个靶子,其中两个已经被打坏。这总督废宅当年亦有练兵习武之需,是以后园颇为广阔,原也可以用来习箭,阮元借用练枪也是物尽其用,而看起来阮元的射击练习,也已经初有成效。
“砰”!又是一声枪响,不过这次并没有靶子被击中。
“夫子,你……你这是做什么呢?”孔璐华看着后园之内并无危险,方才向着阮元走了过来。
“是夫人啊?”阮元看孔璐华走进前来,也收了手中鸟枪,对妻子笑道:“怎么样?恽女史那边,今日看来还不错吧?”
“是啊,恽姐姐和我很聊得来呢。”孔璐华也对阮元笑道:“恽姐姐还说,现在她正在编一部国朝女子诗集,若是有我相助,肯定会再收不少佳作。她还说啊,若是她家那个麟庆还在,一定让他来拜你为师呢。只是说来也可惜,恽姐姐他们刚来杭州,我们却是不能在杭州久住了。”
孔璐华这日去拜访的女子,本名恽珠,早年嫁与旗人完颜廷璐为妻,这一年完颜廷璐接替被罢免的任泽和,来到杭州担任知府,遂带了恽珠一并南下。恽珠本是清时著名画家恽寿平族孙女,诗画在当世女子之中,乃是一绝,是以孔璐华对她颇为仰慕,这才主动前去拜访。恽珠之子麟庆,自幼受母亲教习,也是旗人之中文采卓绝之人,这一年正好在京中考中进士,是以无缘和阮元一见。
“是啊,在杭州的日子,确实不多了啊。不过夫人,你为何这个时候,还要回曲阜一趟呢?看书之的样子,多半下个月就要临盆了,要是你在这里,该有多好啊?”阮元不禁感叹道,原来上年冬天,刘文如再次怀孕,这时已经有孕将近九月,而孔璐华却早在上年年末,便定下了这年要回曲阜探亲之事,想到这时无论刘文如,还是自己,都需要孔璐华相伴扶持,阮元心中也不觉有些黯淡。
“夫子,可是……夫人都多少年没回家看看爹娘了啊?去年明明都商量好了,谁知道你现在……”孔璐华自然也舍不得在这个时候和阮元分别,可是想着曲阜之事,却未必不利于阮元,便也安慰他道:“不过书之姐姐那边,夫子就放心吧,我也和恽姐姐、楚生姐姐说好了,书之姐姐若是临盆之际需要帮忙,她们两家都愿意帮的。还有啊,夫子这次总是要北上京城,那夫人去了曲阜,不是也可以借地利之便,帮夫子打探些消息吗?夫子,你……你该不会真的要被遣戍伊犁吧?”这时有关阮元的传言,早就由阮元京中学生传到了杭州,所以孔璐华想着遣戍之言,也是说不出的担心。
“我……谁知道皇上怎么想呢。只是既然皇上开恩,给了我这个最后参与海战的机会,我……我也不想放弃啊。该做的事,也一定都要做好,才不枉前线将士奋战一场啊。”阮元想着自己前途未卜,虽是有所担忧,却也放不下自己亲自操劳多年的海防大计。
“夫子,你还没回答我呢,就算海上的事,你这次管定了,那……那你也不用自己练枪啊,难道那蔡牵还会打到岸上,对你开枪不成?”孔璐华问道。
“这一次,多半是最后一战了。”阮元想着海上形势,又想起自己这一战之后,不仅浙江巡抚再做不得,就是贬官革职,也是在所难免,或许免于遣戍,都已经成了奢求,也不觉感慨道:“海上情报,我再清楚不过,蔡逆接济早已断绝,数番劫掠福建,亦无所获,这一次他要是不能在浙东抢到足够米粮火药,他自己的帮众,就要尽数饿死在海上了。所以,蔡牵一定会想着决一死战,打破我们在浙东的封锁,自然……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这或许是最后一战,却也是最艰难的一战啊,到时候,蔡牵攻上岸来,也……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想着,若是真的有万一之事,总也能先开一枪吧。哈哈,看起来,我果然还是贪生怕死之人啊。”
“夫子不要这么说,这场仗夫子做得准备够多了,一定也会赢的。只是……”孔璐华看着阮元手上的鸟枪,似乎是借用了兵丁用枪,不禁问道:“我记得你的东甫大哥送过你两支自来火,你……你怎么还找人借枪来用呢?”
“自来火啊,刚才用过,还打穿了一个靶子呢。”阮元说着,也从身旁抽出了那支燧发枪,笑道:“不过这枪东甫说,不宜多用,用多了,怕不好用了。而且鸟枪用起来,要比自来火难一些,我把鸟枪用明白了,以后再用这支枪,只会更方便不是?”
“夫子,你要是想去前线,那就去吧。可是……”孔璐华想着身边之人,似乎还有一个人不知前途将会如何,便也问阮元道:“九妹怎么办?这场仗打完,咱们也不在杭州住了,九妹她……我想着她或许也更需要……需要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吧。”
“是啊,我现在也想着,若是九妹的性子,果然不适合留在咱们家,那我们给她一笔钱,让她养蚕终老,却也没什么不好。若是我果然要去台州了,走之前,我把剩下的事都安排好就是了。”对于苏九妹的情况,阮元听孔璐华说过不少,自然也清楚她未必能够真正融入阮家,既然如此,给她足够的钱财,让她自力更生,以度余年,或许也是最合适的办法。
不过看着孔璐华时,这时她却把阮元那支枪拿在了手上,反复把玩,阮元见了,也不觉莞尔道:“夫人拿着这枪,是要做什么啊?我记得东甫当日过来的时候,不是给夫人也送了一把吗?”
“嗯,夫子用枪的样子,以前还没见过呢……”
然而,话虽如此,到了孔璐华北上曲阜那日,孔璐华却也取了自己那支燧发枪,放在一个盒子之内,交到了阮元手上。
“夫子,要是你需要到前线,这支枪你先留着用吧。”
“夫人,这……”阮元看着妻子认真的模样,虽是心绪仍然黯淡,却也笑了出来:“我有这一支枪,就够用了,台州那边,自然也会有人护卫的,夫人这又是何必呢?”
“没什么,万一你遇到什么敌人,不是也可以多开一枪嘛。”
阮元终是不愿拂了妻子心意,还是收下了这支枪。
阮元所料果然没错,就在自己准备东进的同时,蔡牵也在福建沿海的山岛之间,开始组织起了自己最后的战船。不过这一日,蔡牵却没有选择当即北上,而是叫来了特纳,似乎准备与他商量另一件事。
“你在我这里几个月了?”蔡牵向特纳问道。
“蔡老板,这……大概九个月了吧。”经过大半年时间,特纳也和船上其他帮众一样,学会了叫蔡牵老板。
“那……我现在送你去澳门,你觉得如何啊?”蔡牵这句话说了出来,特纳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都已经渐渐习惯了船上生活,蔡牵居然还能良心发现,放自己一条生路。
“蔡老板,您的意思是……”
“我们这边,马上就要和官军打仗了,到时候,或许这船上的人,都会死。你这个大胡子,虽然我不喜欢,可凭心而论,你不是坏人,放你一条生路,也算是我最后行点善、积点德吧,真正打起仗来,你又有什么用呢?”听蔡牵的口气,似乎确实是放过了特纳。只是特纳听着蔡牵之言,却也不解,不知他为何非要与官军开战。
“蔡老板,这样说的话,这场仗,你不打,不就可以不死人了吗?那你还为什么要……”
“大胡子,你也给我看了半年账了,里面的事,你真的不清楚吗?”蔡牵笑道:“眼下福建海防越来越严,我们没有下手的机会,也只能指望浙江那边有所放松,或者……直接去乍浦和松江了。这一趟,你受不了的,就自回澳门去吧。不过,我倒是还有一件事,大胡子,你……愿不愿意和我说实话?”
“蔡老板,您说吧,我……上帝看着我呢。”特纳见蔡牵言语诚恳,自也愿意如实相答。
“我知道,你这几个月,一直在记日记,或许有一天,你这些日记也会被其他人看到吧?所以我想提前问问,你对我,对我们这些人,究竟是什么看法?”蔡牵向特纳问道。
“这……蔡老板,我说实话,您不会杀了我吧?”特纳似乎还是有些迟疑。
“说吧,我还想省省力气呢。”
“那好吧,其实,我的想法,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你们……会下地狱。”特纳犹豫半晌,还是对蔡牵说道:“因为你们做了海盗,这是上帝绝不会同意的。可是,我不得不说,你与我所想象的海盗,很不一样,你……你有自己的好处。”
“说下去。”蔡牵对这句话似乎并不惊讶。
“蔡老板,你不管对别人如何,对这船上的人,是真的……有情有义,平日有什么金银,你们可以平分,有了酒肉,你与他们同吃同喝,有时候,你还会跟他们一起玩牌。所以他们能在这船上给你干活,我想……也是有原因的。这一点,我不知道岸上的大清官府,到底知不知道。可话说回来,你们的金银、酒肉,毕竟是抢的,所以,我想上帝还是不会原谅你。蔡老板,我还是想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考虑入教吗?若是上帝见你真心信奉,或许能对你从轻发落呢?”特纳与蔡牵相处日久,也逐渐看到了蔡牵的一些过人之处,所以最后他依然不愿放弃,还是希望给蔡牵一个洗脱罪孽的机会。
“算了吧,入教这种事,你还是留着你的口舌,去劝别人吧。地狱,我还想去看看呢,我想看看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会不会和我一样下地狱!若是我能在地狱看见他们,那以我一人之力,证明这地狱终究公平,这地狱我下了!至于你,还是不要和我们在一起了,万一你那上帝一个不小心,把你也弄进了地狱,那不是我坑了你吗?”蔡牵再次拒绝了特纳的邀请。
“这……蔡老板,那我真的走了?”特纳眼看劝说无效,也只好同意了蔡牵的意见,准备上船。
“你走吧,我再找几个人送你……算了,到澳门以后,你们都不用回来了。”蔡牵毫不犹豫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你那日记到了西洋人手里,他们……会有人看吗?”
“应该不多,但……会有吧。毕竟你们这个世界,又和岸上的大清朝完全不一样,大家对未知的世界都是有兴趣的。实不相瞒,蔡老板,这九个月的生活,我想……我会怀念的。”特纳对蔡牵道。
“哈哈,若是我这种人,也会被后世之人记住,那我这一辈子,也算值了!”蔡牵大笑道。说着,一艘小船已经靠近蔡牵主舰,五个帮众一边带了特纳,一边驾着小船,渐渐向西去了。
次日,蔡牵船队便即出动,王乌率了几艘船率先前行,蔡牵主力则在王乌之后缓缓北进。这一次,即便是蔡牵也已经清楚,这次海战,多半就是自己与朝廷之间的最后一战。
而得知王乌船队出现的情报,邱良功也当即派出兵船,前往阻击,王乌本非善战之人,更不是蔡牵死党,只是蔡牵这时已经无人可用,才选了他做先锋。果然一战下来,王乌大败,几艘船被官府击沉一艘,剩下的包括王乌自己,尽数为官军所俘获。
王乌本来怕死,见了邱良功当即便要求投降,不仅如此,王乌也将蔡牵劫掠浙东苏南的计划告知了他。邱良功得到情报,也很快送给了阮元,阮元大喜,当下建议邱良功整顿水师,随时准备出击。自己也开始打点行装,准备亲临台州,即便自己只能以待罪之身为前线出谋划策,这一次,他也希望自己可以亲眼看到蔡牵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