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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嘉庆却并未因箬黄帮的覆灭而得到多少振奋,川楚战场最新的战报,大半对朝廷不利,这也让他一连数日震怒不已。
“都看看吧,正月的时候,甘肃流窜到四川的贼人高二、马五,强渡嘉陵江,提督朱射斗与之死战,可贼人渡江之时,朱射斗一军孤立无援,他手刃贼人十余人,最终壮烈殉国。你等可知朱射斗是何人?是从缅甸、从大金川一路屡立战功,护我大清万里边疆太平的宿将!怎么就孤立无援了?怎么就这样战死了!朕知道他名字,他都七十多岁了,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朕却让他白白送了命啊?这四川前线,督战的人都哪里去了?!四川总督在做什么?成都将军在做什么?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身陷重围而不顾吗?!庆桂、董诰,立刻拟旨,将四川总督魁伦、成都将军阿迪斯,全部革职拿问!若他二人拒不救援之事属实,便即军前处斩!朱老将军为我大清打了一辈子仗,朝廷不能不给他这个公道!”眼看嘉庆盛怒难遏,庆桂、董诰、戴衢亨三人也只得沉默无言,相继敬称遵旨。
“还有这个!”嘉庆又拿过一封奏疏,怒道:“又是这高二、马五,月前在竹子山与前线大军相持,总兵施缙孤军与战,援军未到,贼人甚众,施缙奋力死战,无奈寡不敌众,最终战殁。这才几个月啊,我大清连折两员大将!这高二、马五不是原本在甘肃吗?不是已经被额勒登保和那彦成打垮了吗?怎得到了四川,竟又这般嚣张?!那彦成在做什么?为什么让他们跑进了四川?眼看前线战事年前尚有些进展,怎得这才几个月功夫,竟变得如此模样?若是那彦成骄兵轻纵,那这个钦差大臣,他也不要再做了!”
“回皇上,此次战事,我军遭此挫败,臣以为,主因在于魁伦、阿迪斯二人用兵不前,眼下成都尚有数万兵马,若二人及时分兵救援,想来不致有此大祸。臣这就下去拟旨,责魁伦、阿迪斯迁延不进之罪!只是有一件事,皇上却需要三思,若魁伦罪行属实,赐其自尽,已是皇上开恩。但阿迪斯毕竟是诚谋英勇公,承袭了阿文成公的爵位,皇上若是将其赐死,未免有不恤功臣之瑕,是以臣请皇上法外开恩,此案自要如实查办,但即便阿迪斯有罪,也请皇上免其一死,以彰朝廷优容功臣之念。”庆桂道。
“他阿迪斯算什么功臣?!因他怯懦不进,累得朝廷连折两员大将,此等罪过,一旦坐实,除了赐自尽,他还有什么话说?!难道阿文成公在天有灵,还能眼看着这等不肖子孙败坏章佳一门声名不成!”嘉庆仍是不愿放过阿迪斯。
“回皇上,阿文成公在世之时,也曾与臣多次言及诚谋英勇公,尝言英勇公平庸,不足以成大事。但章佳一门,已是四代出将入相,一样为了大清前赴后继,不惜马革裹尸,并非寻常功臣。而且阿文成公所出二子,次子早逝,唯有英勇公尚可承袭家业,若是将英勇公处以极刑,只怕对已故的阿文成公,也是多有不敬。是以臣以为,不如免阿迪斯一死,削其爵位,发遣伊犁,以士卒身份为朝廷效力,这样既可明朝廷法度,又可彰显朝廷优容功勋之念,还望皇上三思。”董诰与阿桂相交数十年,也不愿阿桂嫡系就此断绝,所以在这件事上,态度却与庆桂一致。
嘉庆想想,若是最终阿迪斯仅得身免,发遣伊犁,也足以昭告天下,朝廷法度森严,不可逾越,毕竟阿桂的面子也不能不给。而且阿迪斯在自己亲政之时,总也有率领銮仪卫清剿福长安一党之功,即便史册不著,自己却不能忘记。于是态度便也缓和了下来,道:“既然董诰也是这般意见,那就先将阿迪斯革职查办吧。若是纵寇之状属实,便即发遣新疆,他所有官爵职务,一律褫夺!也不用他再回京城了,朕看了他,都为阿文成公丢脸!”庆桂和董诰忙谢过了嘉庆不杀阿迪斯之恩。
“还有,这里另有额勒登保的一份奏疏,朕问他甘肃剿匪之事,他说原本他和那彦成已经在甘南重创高二、马五所部,后来追击贼人余部之事,是那彦成在办。这那彦成身为朝廷钦差,究竟在甘肃做了什么?!怎么就让这伙贼人逃进了四川,还在四川死灰复燃了!一个清剿贼人余部的事,都让他办成这样,这阿文成公的子孙,就没一个让朕放心的吗?庆桂,继续传旨,那彦成不必再担任钦差,接旨之后,立刻回朝!”想想那彦成本是阿迪斯之侄,嘉庆这时对阿迪斯又全无好感,自然也对那彦成失望起来。更何况,从前线的情报来看,那彦成也有明显的失职之处。
三名军机大臣眼看嘉庆正在气头之上,又兼前线奏疏之中,那彦成似乎确有疏忽不当之行,又哪里敢再行劝谏嘉庆?也只得跪安领旨,下去拟诏了。很快,四川方面便即查实,魁伦和阿迪斯都有畏敌不前之过,嘉庆便也如之前计议,赐魁伦自尽,剥夺阿迪斯一切官职爵位,发遣伊犁戍边。甘肃方面,解那彦成钦差之职,令其立即返京。
前线的战事,很快浙江方面也有所耳闻,阮元素问朱射斗英勇威名,得知他阵亡的消息,也为朱射斗作《朱勇烈公传》一篇,用以纪念。但阮元这边的海防之事,似乎一个月来进展并不多,三月之时,阮元依然将办事重点集中在仓库清查和赔补亏空之上,于海防应对之策,却是绝少提及。
这日阮元与各位幕僚集议,孙星衍也有些按捺不住,向阮元问道:“伯元,我看着这也快一个月了,你和那郑天选会面之后,便极少过问海防之事,是那郑天选有办法应对海寇吗?如果不是,那海寇只怕再过一个半月,就要大举北上了,到时候若是我们没有防备,可是要吃大亏的啊?”
“渊如兄所言甚是,其实当日我已与郑天选有了些对策,只是其中细节,尚需关键之人相助。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后面的事,做起来也很麻烦啊。”阮元似乎并没有真的忽视海防。
“伯元,老夫倒是一直不清楚,你当日和郑天选密议,究竟商议了些什么啊?若是可以说出来,你倒不如先告诉我们,万一老夫认识合适的人选,说不定你这难题,今日就可以解决了呢。”王昶也开始为阮元出谋划策。
“如此看来,倒是让兰泉先生担忧了。其实今日我看这巡抚部院,却也没有旁人,和各位说了,倒也无妨。”阮元笑道:“那日我问起郑天选海寇之事,知道他的商船曾经被海寇中的水澳帮打劫,他付了一笔赎金,才得以安然无恙,而且郑天选当日,也和水澳帮定下了三年之内,东南沿海通行无阻的合约。可今年一到,箬黄帮便即出手,想要再次对他行劫。之前我们也打探得清楚,水澳帮与箬黄帮,眼下都已经同意为安南匪艇效力,照理说应是同盟,所以我琢磨着,这海寇之内,多半并非齐心一致,而是各有各的心思。那么,若是这海寇中的分歧,能够为我所用,那或许今年的海防大计,便能事半功倍了呢?”
“所以我便想着,如何才能让这些海寇心生嫌隙,各自为战,或许最好的办法,便是重利以诱之。所以我告诉郑天选,四月之时,派几艘大船南下台湾,从台湾装运粮米再行北上,所装运之米,要在一万石以上。对于那些海寇而言,一万石米,他们决不会不去动心思。到那个时候,多半海寇之中,便会生出分歧,水澳帮或许会坚守约定,放郑天选北上,可安南匪艇呢?凤尾帮呢?我想都不会如此。而水澳帮内,或许也会有利欲熏心,不惜毁约之人。到那个时候,只要我们能派些人混到海寇之内,对他们再行加以离间,海寇北上之前,我看便会自相残杀,最终各行其是。到时候我们分而治之,各个击破,才有胜算。”
“伯元是想说……用离间之计吗?依我看来,这海寇虽然悍勇,却大多都是无才无识的渔户出身,目光短浅。纵有一二明事理之辈,也架不住那些急功近利之人鼓吹吵嚷。若是能够从中分化,让那些略有见识的海寇都不参与这次行动,剩下咱们要面对的,不过一群莽夫,纵使他们人多,却也不怕了,我看这计策不错。可是伯元,你现下又是因何缘故,不敢再行一步了呢?是因为这离间之人不易找寻吗?”孙星衍对阮元的建议,也是一拍即合,是以有此一问。
“是啊,最后的破局之人,就是这个前往离间海寇之人了。”阮元沉思道:“但此人要做的事,可没一件是容易的啊。首先,此人当是我等心腹,绝不致背叛我等。否则万一逃入海寇之中,反将我等消息透露出去,这一战我们便要不战自溃。其次,这人去了海寇之中,也需要和那些海寇融为一体,要和真的海寇别无二致,绝不使他们看出半分异常之处,这一计才能成事。否则只怕那些海寇看他性情不和,发起狠来,当场就给杀了,后面的事,就都谈不上了。最后,这人还需要能说会道,只要海寇得到郑天选粮船的消息,我想多半就会起争执,到时候,这人要在他们僵持不下之际,因势利导,唆使他们动手。但反过来说,若是时机不对,言语有异,甚至不似海寇,只怕反倒会让他们起疑,从而团结一心,一同和官军决战。所以这步棋,绝对是一步险棋啊,他伦贵利是个善赌之人,这一次,却是要我也一并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