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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于小姐只是有些大小姐脾气,虽然任性,却也识理,因着那日在于家宴会上幼薇并没有像旁人一样奚落她,尽管仍旧不喜欢幼薇的出身,却也不再刁难她。加上在女子社里十分放松,幼薇这段时间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对诗词格律的研习上,一段时日以后大有精进。夫子提点她说,词曲一类终是末流,还是要在《四书》这些正经学问上多下些功夫。幼薇只是应了,并未放在心上。
春末夏初,正是牡丹绽放的时节。一日幼薇下学回家,路上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守着面前的一篮子牡丹花,期期艾艾地看着来往的每一个路人。幼薇想到从前父亲也是这样在街头卖字画,想来也是这样盼着有人能停下脚步买上一副吧。
她想到这里,实在于心不忍,遂上前买了一支别在发间。继而与老妪攀谈起来:“婆婆,天色已晚,您还不回家吗?”
“姑娘,你看我这一篮子花,今日不卖完,明日就不新鲜了。我今日出门时,答应了家中小孙子,卖了这花给他带个饼回去。从正午到现在,加上你才买的那一朵,一共只卖出去两朵,怎能回去呢。”
“我见您这牡丹颜色艳丽,品相甚好,如何卖不出去呀?”
“姑娘你年纪小,又上得起这样的学堂,想是没吃过苦的,难怪不晓得。这各色花样原是有小贩专门收了,一齐送去花船或者红楼给姑娘们戴的。只是我一个老妇人,无根无基的,同那些商贩搭不上话,只好自己出来卖。可是这街上的人嫌我的花贵,打听得多,买得少。姑娘你看我这花的颜色,都是上好的,是我自己调的肥,精心养起来的。我年纪大了,种不得地了,小孙子和我都靠着家里的花田活命呢。若降了价卖,今日卖了,明日有饭吃;可是长久以往呢?我们岂不要饿死了?”
幼薇听了,勾起一股惜老怜贫之心,“不如这样,今日的花您都卖给我,以后您有多少,我也都收了,您只送去西南角那边,打听一位姓鱼的娘子就是了。今日天色已晚,这花我带回去了,您也快些回家去吧。这银钱您收着,这是今日的花钱外加明日的定钱。”
“姑娘,老婆子我多谢你了。只是这些花你带回去有何用处?我知你怜我老弱,可你若没有用处,我也断不能答应你啊。”
“婆婆放心,我有法子送去红楼,必不糟蹋了您的这些花。”
幼薇回去后,与母亲说了此事,要母亲明日将花送到红楼,张氏欣慰女儿仁善,况且有邱姐儿在,这些牡丹妈妈必定能收的。举手之劳就能帮人一把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常言道,善有善报,此言不虚。幼薇当晚因为此事做了一首《卖残牡丹》,诗中以牡丹自喻: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谁知此诗被人抄录了去,一传十,十传百的,幼薇的名声竟在长安城传开了。人人都说鱼家有个姑娘,虽然出身不好,却很有才华。
时光匆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转眼间,元宵节就在眼前了。
平日长安城里都有宵禁,只在元宵节前后三天的日子里是没有的。不论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还是贫苦人家的老少爷们儿,人人都穿红着绿,家家都张灯结彩。大伙儿凑在一起赏花灯、吃汤圆、猜灯谜、放焰火,王孙公子们有的骑马作乐,有的比赛祭神,也有那慷慨的大户人家在门前雇来一队人,耍狮子、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好不热闹!正应了南唐后主的那一句: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幼薇和女子社的众友一起同行赏乐,刘梅提着一盏九枝灯,东瞅瞅,西望望,让人觉得可爱又可怜,哪里还有往日的冰冷和不近人情呢!她见近处一个年轻妇人,梳着高髻,画着又细又长的峨眉,又用乌膏注唇,穿着广袖束腰的石榴裙,露出胸前的一片娇嫩,在灯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明眸皓齿,便转身对幼薇说道:看这灯火阑珊的景色,我有了诗性了!
“哦?洗耳恭听呢!”
“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乌膏注唇唇似泥,酥胸半露美娇娘。”
“妙,妙极!幼薇,该你了!”
众女起哄道,幼薇也不推辞,只点着刘梅的娇唇,略一沉吟,“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好啊,你笑话我。”
二人追赶着、嬉笑着,银铃一般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中。“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欢笑的身影背后,她们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相貌丑陋的老男人正好奇地打量着她们。等到月上中天,其他小姐们已经回了家,她二人也疯闹得很累了,坐在一家小摊前叫了两碗汤圆,这位男子才走上前来。
“敢问二位小姐芳名?适才听得二位小姐视作奇佳,小小年纪就有此等文采,果然天子脚下,人才辈出啊。”
刘梅闻言回头,“啊,好丑!你可是戴了钟馗的面具?”
“在下惭愧,不曾戴什么面具,天生一副丑皮囊,惊扰了二位姑娘。”
幼薇立刻起身赔礼:“夫子教导我们,不可以貌取人。况且人之美丑在骨气不在皮相,是我们失礼了。这是我的好友,刘家小姐。小女子姓鱼,闺名幼薇。”
“你便是近日京中人人称奇的鱼家姑娘?今日一见,果然才貌俱佳。在下温歧,幸会幸会!”
这下轮到幼薇惊讶了,“我知道您,夫子教过我您的诗。那样的绝妙好辞,难为您如何想得!”
“姑娘过誉了。适才听你频频提到夫子,不知你师从何人,想必尊师必定是位高人,在下倒要去拜访一番。”
幼薇正待答话,刘梅拽了拽她的衣角,显然是不欲多留了。温歧见此,便说“今日是我唐突了。姑娘如此才情,怎可辜负。不知你家住何处,改日我定登门拜访,与姑娘切磋讨教。”
“不敢当,小女家中破败,不敢迎接贵客。若不嫌弃,三日后辰时,湖心亭候驾。”
话音未落,刘梅便硬生生拽着幼薇走了,留下温歧看着二人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
回去的路上,刘梅见幼薇真要与那丑男人再见面,忍不住担忧地劝道,“我娘说,今日元宵灯会,多有那小人借着以诗会友的名头诓骗女子。哄得人家付了真心,他却将人抛在脑后,你可千万要当心,不要被他骗了才好。”
“你放心,他不会。”
三日后的湖心亭,幼薇准时到了,可左等右等,直至日斜西山,倦鸟归巢也未见来人。“是了,他一个大文豪,怎会真的将与我的小小约定放在心上。”怕被母亲看出失落,便收拾好心情,强装愉快地回到了家中。
幼薇不知道的是,温歧并非有意失约,而是那日与幼薇相遇以后,一时看呆了,直到深夜也不曾离去。后来起了北风,下了大雪,他见这天地一片白茫茫的情景更是兴奋,连夜跑到湖心亭那里赋诗一首,结果着了风寒,几个月起不来床。饶是如此,却还是心心念念地要去与幼薇再聚,听她吟诗作赋呢。
“自古逢秋悲寂,我言秋日胜春朝。”
当幼薇已经从温歧的失约中缓过心神,几乎要忘了那一晚的约定时,他竟又像故意似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幼薇的学堂门口,等候她下学。看到是他时,惊得幼薇一个踉跄。
“又惊着姑娘了。我身子才好,怕你误会我有意失约,故而来此等你下学。”
“先生怎么了?可是病了?”
“只是偶感风寒,奈何年纪大了,好得慢些。”
“您如何得知我在这里上学?”
“姑娘盛名远播,京中谁人不知,略一打听就知道了。”
“那您也知道了我母亲在何处做活?”
“听说了。”
“您不怕与我相交累及清名吗?”
“你不也没嫌弃老夫相貌丑陋嘛!”
二人一问一答,倒不像是才见第二次,倒像是经年已久的老朋友。
“那日未赴与姑娘之约,心中感愧不已。今日得见,姑娘何不赋诗一首,以慰当日之缺憾?自见过彼此,谁也没说要去往何处,他们却心有灵犀地朝着同一处走去。人逢喜事脚步也轻巧,没多一会儿就来到江边。在此处远眺可将湖心亭尽收眼底。幼薇闻言:“常言道,柳同留,愿今日之柳长留先生心中,我便以这江柳为题,作诗一首,还望先生怜我年幼,不要取笑。说着伸手折了最低处的一枝柳条,赠与温歧,然后吟道: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美则美矣,愁情却甚。这些年来可是孤苦无依吗?”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幼薇内心的感受,登时红了眼圈。
“你对仗工整,但用词仍待斟酌。”
温歧在胭脂粉堆里泡的久了,最是体贴女孩儿心思,见幼薇触动情肠,忙转移话题:
“在下不才,你可愿意多一位老师啊。”
父亲去了快一年了,每每想到父亲在时给她的陪伴教导,都令她伤心不已,眼前这位才子,说要做她的老师,一时间竟让她生出了几分儒慕之情。受宠若惊之下,不自主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