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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他情绪激荡之下的目光太刺人了, 被他盯着的那几名小神官连忙摆手,道:“我们没有告诉外人呀!”
谢怜红着眼睛道:“那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在场的三十几个神官听到了那句话后,根本没几个脸露惊讶之色。既然这么多神官都知道了, 那上天庭又有多少神官知道了?
被他质问, 那几名神官卡了一下, 又辩解道:“他们又不是外人嘛,这里的都是相熟的朋友, 大家之间都没有什么秘密, 告诉他们不算告诉别人,除此以外的神官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不等他说完, 谢怜便厉声道:“谎话!谎话连篇!我不信!!!”
被他如此厉声打断, 那几名小神官也有些脸上挂不住, 缩回人群里。这时,忽然一名神官大声道:“你信不信又有什么所谓?太子殿下你自己在被贬期间做的好事,人家没有当场告发你就不错了,你还要求别人为你保密?我们有什么义务要为你保密?真是好笑!”
谢怜仿佛突然被迎面泼了一盆水夹冰, 又被一把刀扎透了心, 急道:“不是!我……”
又听有人道:“平日不做亏心事, 夜半不怕鬼敲门。你不洁身自好, 又如何能怪旁人不信守诺言?如果有人替你瞒着这种不义之事,那才是失职无德!”
谢怜道:“不是!!!我……”
他想说我是有原因的,我也不想的, 可他心里也清楚,无论什么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确打劫了!
这样一块污点, 仿佛一块耻辱烙印烙在他脸上,使他在这些神官面前变得无限渺小, 连为自己辩解都不敢大声。见他气势下去了,一名武神站了出来,道:“太子殿下,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希望你也在这里修炼了吧?”
谢怜低下头,握紧了拳。
那名武神接着道:“我们不是一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还是自行离开吧。”
看他振振有词说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模样,谢怜却忽然明白了。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不还是想要他让出这片灵地吗!
他双手拳头骨节咔咔作响,喉头压抑一阵,沉声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修炼。”
此刻,对这三十几个神官的愤怒,已经压倒了他的羞耻之心。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干脆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比起灰溜溜地逃走,他宁愿厚着脸皮杠在这里,教他们没法得逞。谢怜猛地抬头,又重复了一次:“我要在这里修炼。这座山不是你们的地盘,你们没有资格让我离开!”
见他态度强硬,那三十几位神官都黑了脸。谢怜听到有人低声道:“这又是何必?”
“我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然而,任他们怎么说,谢怜都杵在原地。纵使心里已被唇枪舌剑扎得流血,但还是倔强地死撑着一动不动。
那名武神道:“看来太子殿下是一意孤行,非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了?”
谢怜冷冷地道:“有本事就来赶我,反正就算你们想,你们也没那个本事!”
此句一出,对面十几位神官登时色变,齐齐抽出了兵刃!
这是自然。对于武神而言,方才那句可是个大大的挑衅。在场为数不少都是武神官,哪里能当做没听到?
被团团包围,谢怜却分毫不惧。他手里没有刀剑,只紧紧握着一根登山时充作拐杖的树枝。一名武神官肃然道:“太子殿下,如果你立刻道歉,我们可以当做你方才没有冒犯我们。”
谢怜却道:“如果我有哪里让你们不愉快了,我绝不会道歉。”
他执着那根树枝,指向前方,道:“因为你们根本不配为神!”
对面一阵骚动。
有人嗤道:“我们不配?你这种打劫凡人的强盗就配了吗!”
谢怜再也忍不了了,他也本来就不想忍了,抄着树枝便攻了上去,喝道:“欺人太甚!”
那十几名武神官也以兵刃迎战。后排有神官道:“又不是我们让你去打劫的,你怨我们是什么道理!”
他们却是高兴的太早了。本以为谢怜既无法力也无兵刃,肯定好对付得很,谁知,完全不是那回事。谢怜手里拿的虽然只是一根树枝,却被他使得仿佛一柄毒锋,咄咄逼人,强劲至极。双方对上没多久,好几个武神官的剑险些给他挑飞了,他们甚至连给这树枝的劲风刮到也不敢,惊得连忙闪到了后排。
以神官之尊,居然打不过一个被贬的凡人,这可太丢脸了!
这时,一名观战的神官突然远远惨叫一声,号道:“什么东西?!”
这一喊,其他神官也惊了:“怎么回事?!”
那神官似乎痛得厉害,捂脸弯腰道:“刚、刚才,有一团鬼火打中了我眼睛……是不是他搞的鬼?”
谢怜记起,这正是方才指着他鼻子喊他强盗的那名神官,气极反笑:“什么鬼火?你们要抢灵地直说就是了,用不着再污蔑我!”
他怒气勃发,出手更狠,一圈武神的刀枪剑戟给他手里一杆说粗不粗、说细不细的普通树枝噼里啪啦打掉了一地。突然,一人喊道:“抓住了!抓住了!你们看!”
谢怜身形微定,只见对面神官乱成一团,有人手里抓着什么东西,高高举起,道:“真的有鬼火,他在搞鬼!抓到证据了!”
谢怜定睛一看,那是果然一团幽幽燃烧的小小鬼火。他怒道:“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凭什么逮着一团鬼火就说我搞鬼?鬼火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它身上写了我的名字吗?!”
惨叫的那名神官捂着眼睛道:“普通的鬼火怎么会往我眼睛上扑?不是你指使的怎么会这样?”
谢怜斥道:“那我还说它也有可能只是这山上的游魂,无意间被你们吓得晕了头才撞上来的呢!这算什么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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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动手的那名武神一把夺过了那鬼火,道:“管它是谁指使的,这种害人的东西,打散了就是!”说着手上一用力,竟是要把那鬼火捏得魂飞魄散。见状,谢怜脱口道:“放开它!”
终归是不忍那游魂就这么被他们这场闹剧波及,他抢上前去与那武神缠斗起来。因意在夺魂,出手便收敛了些,二人正僵持着,后方几个神官却忽然喊道:“你来了?快来!来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儿!”
听起来像是有谁赶到了。众神官回过头去,都道:“你可算来了!”“等你好久了,快来帮忙!”
闻言,谢怜先是一惊,心道:“莫非是来了什么厉害的神官?”再转念一想:“管他来的是谁,如果也要来和我为难,再打上一场又如何!我谁都不怕!!!”
他现在满腹怨气,已经准备好了要大战一场。谁知,待到人群分开之后,那姗姗来迟之人走上前来,谢怜却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万万没想到,来人,竟是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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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情也显然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遇到谢怜,两人一打照面,皆是满面愕然。谢怜睁大了眼,把正在与他打斗的武神们都忘到了一边,嗫嚅着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说了几个字,他注意到了一件事,登时明白,闭上了嘴。
慕情现在穿的,不是他们一路逃亡时的陈旧黑衣了,而是下天庭的武神官服。
原先,风信和慕情作为谢怜的副手活动时,二人的能力就颇得赞赏,惹人注目。后来谢怜被贬,不少神官都惋惜风信和慕情也和他一起被贬下去了,还有暗暗来牵过线问他们要不要转到别的神官殿里去侍奉的。如果有神官出于欣赏,把慕情再提回下天庭去为己所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定就是这样了。而且,他现在应该混得不错,不然也不会和这群神官一起,成群结队地出来找洞天福地修炼。
谢怜还是凡人之身,慕情却已经回到下天庭了,此情此景,莫名讽刺。
那边,慕情好容易才定了神,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神官纷纷抢着给他讲前因后果。谢怜远远站着,身体僵硬无比。
他注意到,他们并没有特地对慕情讲他打劫之事。这说明什么?
说明慕情也早就听说过这件事了。慕情也知道他去打劫了!!!
一滴又一滴的冷汗从谢怜头上滚滚落下,他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方才与他对峙的那名武神气喘吁吁地喊道:“他想一人抢占灵地、赶我们走,慕情快来帮忙!”
帮什么忙?
让慕情帮忙来一起打他吗?
谢怜气得头皮发麻,震惊不已。他好容易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怒道:“……你们,你们真是颠倒黑白,无耻至极!根本不是这样的!我明明没有!”
慕情就在旁边看着,他心里着急生气,又是一树枝又打了出去,那武神有些招架不住,节节败退,又喊道:“慕情!你还愣着干什么!”
别的神官也跟着喊,慕情却始终神色迟疑,似乎不知该不该出手。谢怜听他们连连催促慕情跟他们一起围攻自己,心中狂怒:“慕情才不会跟你们一样,他是我朋友,他才不会帮你们!!!”
怒着怒着,他手下一用力,又打飞了一排兵刃。其余神官见他越战越勇,势头不对,忙道:“慕情!你就这么看着他乱来?!”
慕情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上前一步,手指微抽,站在他身旁的神官催道:“别不动啊,帮忙啊!”
偏生在这时,又有人阴阳怪气地道:“慕情不想动,也可以理解,毕竟人家以前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就算太子殿下又打劫又抢灵地,也要顾念一下主仆旧情嘛。人家不去帮太子殿下的忙已经很给面子了,怎么还能指望他帮咱们的忙呢?”
这话听似在为他开脱,实则阴险至极,慕情额头颈间瞬间爬上了几丝青筋。
气氛微妙起来,谢怜觉察不对,道:“慕情……”
他只叫了个名字,下一刻,手上便陡然一轻,传来了什么东西被削断的声音。
谢怜一愣,低头看看,被削断的,是他唯一的“兵刃”,那根树枝;再抬头,对面的慕情手里,已经化出了一把长|刀。
此时此刻,那刀锋正指向谢怜。而手持刀锋之人冷冷地道:“……请你离开。”
“……”
谢怜手里握着半截树枝,看着慕情,良久,道:“我……不是真的想打劫。我也没有抢占灵地。是我先来的。”
“……”
慕情面无表情地重复道:“请你离开。”
谢怜看着他,迟疑片刻,道:“……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吧?”
问这一句的时候,他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问了,转身走吧!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慕情还没回答,谢怜的身体突然向前一倾,整个人重重扑倒在了地上。
地是山路的泥地,坑坑洼洼,满是落石和碎叶。谢怜扑在地面上,顿时瞪大了眼,还有些不可置信。
不知道是哪个神官,趁他失神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让他在这么多双眼睛前面,摔的这样难看。
实在是太难看了。四面八方都是高低不一、铺天盖地的人声,谢怜都听在耳里,一双眼睛睁得极大,看着眼前黑乎乎的地面,又很慢很慢地抬头,看着站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慕情。
慕情就站在那些神官中间,没看他,侧首望向一边,和所有其他人一样,也没有要伸手拉他起来的意思。
于是,谢怜明白了,没有人会拉他一把。
趴了好半晌,他慢慢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
众神官以为他还要发难,警惕万分,谢怜却没再对任何人动手,而是低头在地上找了一阵,找到王后给他收拾的小包裹,默默捡起,重新背在背上,转了个身,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没过一会儿,谢怜便狂奔起来。
他憋着一口气,一路狂奔下山,一刻不歇。不知奔了多远,突然没留神脚下,又摔了一跤,那口气才带着一股血腥味吐了出来。
心慌意乱之中,他没想到要爬起来,只是坐在地上喘气。待到气息渐渐平缓,谢怜也没想到要站起来,反而就这么坐着发起了呆。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
谢怜略显迟缓地眨了一下眼,顺着这只手,缓缓抬头望去,居然又是慕情。
他站在谢怜身前,脸色微青,伸着一手,半晌,口气生硬地道:“你没事吧。”
谢怜呆呆看着他,没说话。
也许是被他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的不自在了,慕情避开了他的眼神。
但他的手还是伸着,道:“起来吧。”
可是,这手已经伸的迟了。
谢怜没有接他的手,也没有起来,还是直勾勾盯着他。
二人僵持许久,慕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要收回手,谢怜却突然从地上抓了一把烂泥,“啪”的一声扔到了慕情身上。
慕情没想到他会干这种事,简直不知该说是粗鲁还是幼稚,胸口一下子炸开了一团脏兮兮的烂泥,脸也溅上了几点,错愕不已。少顷,怒气上涌,但被他强压了下去,低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的确是没有办法。现在他和那些神官应该交情不错,如果就这么看着同僚被谢怜暴打,而他却不出手阻止,或者被人以为是站在谢怜这边的,他恐怕就不好过了。
谢怜仿佛不会说话了一般,只会抓着地上烂泥不断砸他。慕情挡了几下挡不住,怒道:“你疯了?!我说了我是没有办法,你去打劫不也是没有办法吗?!”
滚!滚!滚!
谢怜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字,然而他连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疯狂地抓起手边能抓住的一切东西砸过去。他也不在乎砸的是谁。终于,慕情被他砸得受不了了,铁青着脸拂袖而去。谢怜喘了几口粗气,瘫坐回去,又发起呆来。
他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天黑。
天黑之后,四周不知从哪里飘来许多磷火,幽幽飞舞。谢怜仿佛没看见一般,半点也提不起劲。
然而,那些磷火仿佛不甘心没被他注意到一般,越来越多地聚集在他身边。谢怜依旧不理。
直到磷火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的来临,总是伴随着巨大的不祥预感。谢怜觉察到了什么,缓缓抬头。
十步之外,一个白衣人影站在无数飘浮的磷火之中,脸上半张面具正在森然微笑。
他和和气气地道:“你好啊,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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