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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内,月光下,跪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这次白二目换了鞭子,就背脊上抽了十几下,血痕渐渐渗透了衣衫。
尉氏和白云歌去劝,白二目一手推开一个,愤愤的说:“若是常贵今日被淹死了,一条人命哩!为了十几只雀儿,难道就要人家以命相抵?这次,不让他多吃些苦,下次就要弑亲灭祖了!”
鞭子落下,打在瘦弱的少年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仿佛无情,却又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白云歌突然一个箭步,趴在白云川身上,说道:“父亲,你真要打死他,就连我一起打死了吧。”
手中的鞭子,收回不及,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白云歌的身上,把白二目也心疼的眼前一黑,几乎晕过去。
要知道,他与尉氏结婚后,子嗣艰难。也曾去求鬼见愁大夫诊治,鬼见愁诊了一回,摇头说:“夫人先天元气羸弱,极难受孕;于医道论,或许无嗣。”白二目又不肯休妻,只是安慰尉氏说:“命中无子,不是你的错,既然结发,当白头偕老,如今乱世,实在不行抱养个孤儿,好生养着,老了后也有个依靠。”
后来,李虚之先生下山来祈雨,白二目作为里正,自然好生接待,见尉氏面露不快,以泪洗面,请罪说:“老夫不请自来,让宝眷不快,这就告辞。”
白二目一直敬重李虚之,连忙赔罪说:“李先生莫怪,下官婚后多年无子,鬼见愁大夫说,夫人元气不足,合该无后;下官不肯休妻,拙荆只觉羞愧,故而心情不佳,累日自责,绝不是因为李先生来此所致。”
李虚之听了,也是敬重白二目,说道:“里正大人鹣鲽情深,多年无子、仍不逐妻,此情足可感动天地。那鬼见愁,老夫也见过他诊病,医术自然没的说,但大道至理,衍生五术,他专偏医之术,却又似井底之蛙。里正大人莫忧,贵夫人虽先天元气不足,无法着设胎床;但后天精神气足备,内腑与常人无异,或有转圜。老夫略懂道门五术·山之术和命之术,里正大人可置办一应法器,老夫必周全了此事。”
白二目听父亲说过,李虚之和孟诟己给兄妹三人解卦的事,无不应验;又见他登坛祈雨,从不落空,怎能不信他?当下扯着尉氏跪地叩头。
李虚之说:“二位不用称谢,皆是天意;自古生死轮回,三魂聚散,本该各安天命,虽然里正大人命中无后嗣,但既然让老夫遇着,今日就破例一回,聚一道不属于今世的魂魄来周全此事。”
白二目夫妇听得云里雾里,问道:“敢问李先生,何谓‘不属于今世的魂魄’?”
李虚之说:“道家玄学,隐秘极多。老夫向日以道门五术·卜之术卜算,赫然发现老夫今生有一冤亲债主,却又不该存于当世;细细测来,是因老夫之故而无辜丧命之人,想要再测下去,天雷示警,已涉天机,只好停手,也不知道此魂魄来路为何;却赖道门五术·命之术为媒,测得其魂魄莫名羁留于当世。二位莫惊,人死之后,三魂化散,七魄腐烂,而血脉承继,再造七魄,引动三魂再聚,方定人伦。魂魄离体,并无前世记忆,若老夫侥幸为二位祈得一男半女,一定与常人无异;老夫只不过是还他一个情分,帮他多出一世为人,也算是不欠他的了。”
白二目仍然不解,但也不好再问,伏地说:“全凭李先生周全。”更不惜费,去县城买来一应祭祀之物。李虚之设下祈禳之仪,闹了整整一个时辰,就告辞回北山去了。
而白二目却把李虚之说的话,记在了纸上,想道:“以后遇见道家高人,可去请教,李虚之先生说这些话什么意思。”又想:“李虚之先生都怕泄露天机,可不能让寻常人知道了这事去。”思来想去,就用竹筒和蜜蜡封了这张纸,偷偷埋在了哥哥家的院子里。
果然,不久后尉氏臀部变圆,乳高腰慢,白二目大喜,好生伺候着,足月后产下一名女婴;夫妇二人惜若珍宝,轮流抱到立地走路,说道:“但有此女,已是天赐,日后招赘养老,延续祭祀,也是无忧了。”
但凡一想,白二目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李虚之祈禳求来的,哪里舍得动她一个手指头,今日失手打了她一鞭子,早已心疼。抛了鞭子,连忙扶起,问道:“云歌,没事吧,疼吗?”
白云歌说:“父亲不必自责,女儿情愿帮云川受了这顿打,免得伯父回来,见你打坏了,坏了兄弟情分。”尉氏也说:“你若给他留下些疤痕,大伯那里怎么交代?”
白二目打了一阵,又心疼了女儿一回,气也消了,说道:“我怎么愿意打他?可他这么顽劣,早晚闹出人命来!云川,你起来,以后不要再胡闹了,叔父责罚你,是因为你作下了大事,你别往心里去。”
白云川慢慢站起来,拱手说:“是我犯错在先,叔父打我,并无怨言。叔父先歇一歇,我去灶下烧水给叔父泡茶。”
白云川蹒跚着去了,尉氏说:“这孩子,突然学乖了啊?知道疼人了。”
白二目说:“但愿如此吧,你去鬼见愁家讨些药膏束帛,睡觉前给他涂涂吧。”然后就回屋子去了。
白云歌也奇怪:“白云川今日转了性了,怎么这么勤快?”去柴房窥探,白云川却把门关的紧紧的,怎么也叫不开;索性赌气说:“我就在门口守着,看你出不出来!”
不觉间,一股肉香从门缝传来,终于忍不住,低声道:“云川,你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躲在里面偷着吃?”
白云川推开门,端着一盘子烤雀儿,说道:“姐姐,知道你喜欢吃肉,刚烤好的,快吃。”
白云歌确实很馋,抓起来就吃,吃了几只,只见白云川端着盘子,只是在傻笑。
“云川,你怎么不吃?”白云歌问道。
“你吃吧,姐姐整日救我,我特地来孝敬姐姐的。”白云川说。
“那你傻笑什么啊?”白云歌问。
“那常贵,敢跟我姐姐抢肉吃,活该灌一肚子水!”白云川脸上露出一点得意之色。
“啊!这······”白云歌吃不下了,也说不出是悲悯还是感动。
良久,才说道:“我们分着吃了吧。”
白云川说:“常贵在井里给弄掉了好几只,就这些了,你都吃了吧,改天我再去弹,弹上一百只,我们全家都吃个够。”
白云歌赌气说:“马上就深秋了,哪有雀儿让你弹了?那我也不吃了。”
白云川说:“那好,我就与你一起吃吧。”
两人蹲在柴房门口,头对着头,慢慢的吃着,生怕吃快了尝不着肉味了。
尉氏买了药回来,见了这模样,已经知道了个大概,流下两行泪,轻轻入了屋子。
是啊,白家镇太穷了!常贵为了几口肉差点丢了命,白云川为了几口肉受了一顿鞭子!
穷,是最令人刻骨铭心的痛。
但在这个乱世,住在这个穷地方,却又躲过了历次战乱和劫难;能活下去,不比什么都强吗?
或许,也该该释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