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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镇,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镇子,三面大山,一处溪水,仅有一条官道,在山间蜿蜒着通向县城,却又有八十多里的路程,所以是宋州城第一等兔子不屙屎的所在。
外人提起白家镇,摇头说:“太穷了,地方偌大,能住人的地方,不过一个小村子般大小。”用今天的话来说,这白家镇,就是拉低了整个宋州的GDP,外州的人,听着他们炫富的时候,总会阴阳怪气的问道:“白家镇,是你们宋州的吧?”
白家镇人,却说:“虽然耕地少,人少,但历年来抽丁缴税,我们何时想要误了?只是缴不起而已!为何如此嫌弃我们贫穷?罢了,都是些势利眼,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
白家镇穷出了名,连扫北王也知道藩国内有这么个小地方,因为县吏经常上奏:“白家镇又遭了旱灾,是不是开仓救济?”“去白家镇的官道又被泥石流堵塞了,需不需要发丁疏通?”
扫北王倒算是个明白事理的,说道:“大魏家的国土,活着大魏家的庶民,穷虽穷了点儿,但该修路修路,该抽丁收税粮就抽丁收税粮,实在遭了灾,按照大魏国的律法,该减免就减免,该赈灾就赈灾,你作为县吏,替魏主牧养生民,当爱民如子,怎能因为贫富生了区别心?若是不能令白家镇脱贫致富,你回家抱孩子去吧。”
县吏讨了个没趣,想:“救灾修路,用的是你扫北王府的官仓,我惹这些不自在做什么?”但白家镇,实在穷的不像话,古人云:救急不救贫。这里穷山恶水,这里的镇民,或者说村民,大字都识不得一筐,脱贫致富,简直是扯淡。
短短十年,县吏换了八任,不乏清廉奉公的,都是被白家镇的脱贫任务挤走的。第九任县吏来的时候,去了白家镇一趟,回来后把自己关在衙门里,一个月没开门,据说是气病了,死活不愿当官了,就要告老还乡。
信刚寄出去,衙役来敲门,说道:“白家镇的税粮到了,欠下的丁口,也都以铜钱和银两赎买了,主簿大人算了下,丝毫不差,吓了一大跳,特让小人来禀告大人。”
县吏的病突然好了,一骨碌爬下床,亲自抢了主簿的算筹,核算了一下,脸上阴晴不定,盯着白家镇的里正,把里正和押运税粮的常镖头看的心里发毛。
“白二目,这是你们白家镇的公粮和丁口钱?”县吏问道。
“是,明公大人。若有不足,小人再回去措办补足。”白二目小心翼翼的说。
“白二目,你作为里正,应该知道,要是饿死了人,可是要连累本官得个‘牧民不善’的名声,税粮丁口欠了就欠了,反正你们也欠了那么多年了,虱子多了不痒嘛!但你可不能为了这些事,把白家镇人都饿死了。”县吏大人说道。
白二目拱手说:“明公容禀。自从扫北王在白家镇建了乡学,镇子里的穷苦孩子,都认了字、习了武,能出得远门,谋条活路,即便镇子上土地贫瘠,产粮不多,那些子弟在外赚了钱,感念大魏国义务倡学的恩情,纷纷寄了钱回来,缴税报国。”
县吏心情大好,想道:“孟诟己和李虚之那俩老头,办了那么久乡学,今日才出成绩,可怜我那八个前任了。”清了清嗓子,说道:“庠序兴邦,自古如是。你们白家镇,受了扫北王的恩赐,白白养着两个教书先生那么久,才有了今日不欠税粮的日子,你们要感念扫北王大恩,感激大魏国的关爱,不可造乱生事。哦,不对,以后不要称什么大魏国了,现在宇文氏已经叫做大周国,你们白家镇偏僻,所以还不知道国号改了。”
白二目赶紧答应:“谨记明公教诲。”
县吏说:“老扫北王崩了,世子接任扫北王已经好几年了。其实有一事你们不知道,新任扫北王改革税制,以后各镇上公粮直接缴纳至宋州,你们多年缴不起税粮,所以不知道。”
白二目连忙说:“我这就跟常先生解了钱粮,送宋州城去。”
县吏说:“那我就不留白大人用饭了。”
白二目骑着从常慕楚那里借来的马,拉着五大车粮食出了门,取路朝宋州而去,而县吏赶紧唤了衙役,喝道:“快去把本官的信函追回来啊!”
白二目与常镖头押着粮食,三五个镖师跟着护着,到了宋州,天色早已擦黑,等寻着了衙门,天已黑透,好在收税时节,州衙门里有夜值的,听说白家镇来送公粮,也是大吃一惊,连忙亲自出来看。
点了粮车,对了图籍,丝毫不差,纷纷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白大人远来劳顿,暂且歇息,吃杯晚茶;扫北王有令:路途超过两百里的镇上送粮,可赏些路费,减少镇子上的负担。容我去讨了来。”
扫北王也算勤勉,门官入内禀告,立马唤州里小吏来问:“果真是白家镇的人来送税粮?”
小吏说:“确实如此,下官对了帐簿,丝毫不差。”
扫北王说:“白家镇人能缴得起税粮了?简直匪夷所思。”
小吏说:“下官怎么敢欺瞒王爷?确实是白家镇送来的粮食,就连多年以来欠下的,都用银钱折算了,一起缴了。”
扫北王说:“此事虽然离奇,但既然送来,衙门就收了罢。”
小吏说:“遵王爷令谕。但不知赏钱给多少······”
扫北王说:“他们路最远,循着先考旧例,还是每人赏一吊钱罢。以后白家镇如果能缴得起粮食,送粮的人就赏了一吊钱,不必再奏。”
小吏领令,回到衙门,批了回执,去库里取了钱来,说道:“扫北王有赏,白家镇送粮劳苦,每人赏钱一千。”
白二目大喜,虽说走了一日路,但一千文大钱,简直是天文数字啊!几名镖师也乐得合不拢嘴,赶紧谢赏,拿着回执,连夜取路回白家镇。
常镖头说:“也亏得这几年战乱,躲入避祸的人多,买地买宅子,还有人做起了小买卖,再加上李虚之先生连年登坛祈雨,才搞的能缴起税粮。”
白二目说:“即便风调雨顺,白家镇土地到底贫瘠,长不出好粮食,大家还是得过穷日子;若不是东面那片荒山,被开辟成菜园子,虽然雇了无数民力,村民却也得了不少工钱,才缴清积欠钱粮;况且那片山那么大,开成地后,按照良田呈报,菜园子又不欠地税和山租,才有了今年一举缴足公粮的事,连本官也觉得扬眉吐气。”
常镖头说:“大人为何以乡学兴邦搪塞县吏大人?”
白二目说:“常镖头在镇子上住了好几年,应该也知道,但凡学业有成、在外面混出名堂的子弟,都把阖家迁走了去过好日子,谁管白家镇的死活?但我们这白家镇,占了个穷名,连盗贼都不屑来,反倒是个避祸的好去处;这些避祸的人,都是些豪客,若是张扬了出去,把他们逼走了,我们白家镇又要回到缴不起公粮的日子了。所以,我们镇子里发生的事情,一定要瞒住了。常镖头,本官请教:这么个穷地方,有个镖局,亏本儿不说,还年年如数缴纳牌子钱,难道不奇怪吗?”
常镖头哑然失笑,拱手说:“谢白大人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