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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昌流涕,说道:“王丞相有何过失?而且已经与吾父歃血结交,吾父何必赶尽杀绝?像这三四岁孩童,也被戕害,残毒异常,难道不怕天谴吗?”
陈霸先叹息说:“王生者,愚忠而无信,欲令国中数百万人口,悉作齐囚。萧氏不思进取,元皇杀尽手足,折损兵马无算;内耗之下,鲜卑宇文氏虎视眈眈。我儿,你难道没有听说过鲜卑以汉人为奴、驱八千汉女赴江的事情吗?为父如果不跟宇文氏结盟,襄阳、荆州、江东之民,此刻早已被鲜卑人淹死在长江里了。”
陈昌说道:“自五胡入寇以来,衣冠南渡,再到司马氏灭族,除了萧氏一脉,谁能护住江南汉裔,谁能保我汉民不绝种?难道萧氏没有功劳、一无是处吗?王先生虽然屈从于鲜卑高氏,但那是为了剿灭鲜卑宇文部,来为元皇报仇。他忠于元皇,以臣子之义为考量,吾父怎么忍心背叛他?再说元皇的死,跟父亲真的没有关系吗?”
陈霸先愕然,良久才说道:“元皇的死,确实是为父和宇文黑泰共同策划。元皇偏安江东,不思尽驱胡人,每日只知道收治图书,靡靡享乐;等到鲜卑再成一统,坐大其势,一定会把我们汉人吃光。为父虽然有愧于曾生,但不负于汉人。”
陈昌怒极而笑,涕泪俱下,说道:“吾父如今擅权,篡逆之迹,路人皆知。王丞相与父亲击退侯景,也是兴汉逐胡的基石;吾父为了谋夺皇位而去暗害了他,反而用汉人大义来为自己开脱;不知吾父通谋宇文黑泰之时,还记得鲜卑人屠戮江北汉人的禽兽之事吗?汉人繁衍生息了几千年,没有因为被烹食杀掠而绝种,是千年来抵御外侮的决心使然;吾父因为有了篡逆的私心,做下此等不仁不义的事情,反而以汉人存续作为掩饰,把暗害元皇、袭杀王丞相当做自己的功绩,又怎能杜天下悠悠众口?”
陈霸先再叹气,说道:“果然‘知父莫若子’。至亲之前,为父也不掩饰了。为父与宇文黑泰会盟,共备其主,各继大统;如今万事俱备,日后为父登基,必立你为太子,为父百年之后,你可以卧薪尝胆,兴兵逐胡,成汉武之功,为千古英主;而为父则被骂名于万世,然此错已铸,为父无悔。”
陈昌说道:“昔日司马懿三代篡魏,明帝问王导开国旧事,听王导说完后大惊失色,掩面叹息:‘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乎?’后来果逢五胡之乱,司马氏俱亡,百无存一,难道不是天谴?不止是司马氏遭受祸殃,更连累天下生灵涂炭,吾父难道不能以此为前车之鉴吗?孩儿希望吾父还政于萧氏,若有存续汉人之宏愿,孩儿愿牵马坠蹬,随父逐尽胡人,复华夏金瓯以无缺。”
陈霸先道:“吾儿太天真了!难道你不愿当皇帝?”
陈昌道:“父若执意如此,孩儿愧为陈氏。”
陈霸先闻言大怒,戟指而骂:“你为了一儒生,竟忤逆亲父,背叛祖宗。今吾以陈氏家主之名,除你族籍;你不以吾为父,吾亦不以你为子!”唤左右道:“听谕!”
左右跪地,陈霸先道:“世子陈昌,忤逆犯上,弃伦狂悖,今废其世子之位,剥夺其姓,去其宗籍,贬为庶民;限五日内出境,再入吾邦,即杀无赦。”
陈蒨膝行数步,禀告说:“王爷息怒,世子素日敦谨,念属初犯,望王爷宽宥。”
陈霸先道:“靖国公,孤知你与这不肖子私交甚笃。此贼押解出境事,汝亲为之,若因私废公,孤必不轻饶。”
陈蒨再谏,陈霸先并不理睬,拂袖而去。
陈蒨对陈昌说:“昌弟,你太孟浪了,曾生已经死了,绝无复生的道理。叔父虽然过于残毒,但在这个乱世,枭雄并起,陈氏一族,不为刀俎,即为鱼肉,你怎么不体谅你父亲呢?你跟我回去,再三请罪,毕竟血浓于水,等叔父气消了,一定会宽恕你。”
陈昌道:“我与王先生出生入死,我视他如兄如父,如今王先生无罪受诛,我竟然无法手刃仇人、为他报仇,就让这抛舍掉的无数荣华富贵,作为我与他私交的见证罢。”
陈蒨默然。
良久,对陈昌说道:“你如此重义,我若再劝你,就是当哥哥的不是了。叔父知道你我自小感情甚笃,所以杀王先生之前,故意支派我赴荆州取他的家眷,以免让你对我心生怨望;如今,剥夺你宗籍,让我送你离开,自是想让我替你寻个好去处,毕竟,叔父篡逆,仇家太多,王丞相部众始终未清剿干净,怕你有危险···”
陈昌道:“四海之大,何处不能栖身?”
陈蒨道:“此言差矣。无论你到哪里,总有人会擒捉你要挟叔父。我想起一个去处,可以作为安身的地方。”
陈昌道:“哥哥尽管直说。”
陈蒨道:“宋州,扫北王封国,有一镇甸,名曰‘白家镇’,此地虽然偏僻,但远遁红尘,依山傍水,民风淳朴,又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你可以去那里逍遥度日;等叔父年老,思念于你,我也可以使人迎你归国,继承藩国。”
陈昌道:“全凭哥哥安排。”
陈蒨道:“如今你被剥夺宗籍,不日将人尽皆知。宜速去。”招手唤一从人,道:“持我名帖,去靖国公府,取白银百两,速来回禀。”
从人听令,即刻取来。陈蒨把白银挂在马项,拱手道:“兄弟,一路保重!”
陈昌拱手回礼,打马直奔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