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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日,到了黄昏,兵士驱赶民夫入土牢吃饭,陈昌停下脚步说:“我要见侯景将军。”兵士道:“侯景将军,哪里是你想见就见?快点吃食,免得讨打。”陈昌道:“我乃直阁将军陈霸先之子陈昌,如今昱侯老弱,南海尽在我父股掌之中,我愿面见将军,说服家父以南海为降。”
却说陈霸先镇守南海,屡平南蛮犯边,功勋颇多,名扬四海。兵士听说,不敢怠慢,当下找到专管筑城的柳阿喃,把陈昌说的话禀告。
柳阿喃不敢怠慢,去寻额齐纳商议,却已不见踪影,其营佐说:“数日前额副将巡哨,不见回返,谅必侯将军另有委派,正没寻处。”柳阿喃无奈,只得入阙,派人通传。
侯景正与公主在宫中宴饮,闻知柳阿喃求见,传令召见入内,于別殿相见。柳阿喃说:“适才民夫当中,有自称陈昌之人,乃直阁将军陈霸先之子,要献南海郡于将军,求了活命去,末将心知兹事体大,不得已打扰将军,还望恕罪。”侯景大喜,说:“此天助我成功也!”遂入内更衣,待赴府中亲自接待。
公主于偏殿门外偷听个备细,潜回内殿,服侍侯景更衣,问道:“夜已深,将军却要去哪里?”侯景乘醉道:“有人献南海郡于我,我当出府礼见。”公主说:“妾身恭喜将军!然月色正好,妾身怎地度过这寂寞长夜?”眼角抹泪,端的是楚楚可怜。
侯景见温香软玉,心下一荡,便与侍者说道:“且让柳将军回营,好生招待陈昌,不得拷打。本将军身体不适,明日自当亲自出宫相见。”侍者唯唯而退,侯景一把推倒公主于罗帐内不提。
柳阿喃怏怏出宫,只得在庐帐内先置酒菜招待陈昌,陈昌说:“我尚可指认一人,此人是襄王亲信,杂于民夫之中,在等待时机脱逃,可擒捉诱降,作为襄王府中内应。”
柳阿喃问道:“莫非之前与将军一起面圣的那人?”陈昌道:“正是此人。”柳阿喃大喜,亲自率人,以陈昌作眼线,擒了王生,一并于席前坐了,以礼相待。
酒过三巡,陈昌不胜酒力,扑得倒地,柳阿喃唤侍从道:“侯将军嘱托好生招待,你们扶将军入别帐休息。”侍者扶出,唤两名健卒搀着陈昌入别帐,嘱其不离寸步,好生看管。二人服侍宽衣,陈昌觑的真切,两只脑袋搂住,只使劲儿一磕,登时七晕八素,尚未出声,两只鹰爪也似大手早已捏住喉咙,猛一用力,登时气绝。
陈昌换了衣服,挎了腰刀,借夜色出帐,再回内营,巡营兵士见了亲兵服色,也不拦阻。捅破窗纸向内看去,见王生讲些江湖轶事,与柳阿喃探讨用兵之道,正欢洽处,陈昌学得几声猫叫。
王生问道:“这军营之内,谁人养猫?”
柳阿喃说:“想必连日征战,尸骨极多,自是招惹野猫来。”
王生说:“今夜将至二更,将军明日公务繁忙,在下也不胜酒力,且请歇了。”
柳阿喃道:“如此,则不强留先生了。”遂令侍者派人送入别帐休息,自己也宽衣卸甲,入内睡了。
陈昌潜在花影处,看得真切,静待偌久,潜行帐后,学得几声猫叫,王生在内,忽而声唤起来,几名守门健卒急忙入内观视,陈昌却转至帐前,闪进门来,手起刀落,可怜几名胡卒,猝不及防间,已成异乡之鬼。
二人自帐内寻着火种,四下放起火来,巡营兵士早已赶到,见两位将军帐内亲兵服色的人正在救火,便一齐争先上前,大喊道:“走水了!”合营鼓噪,人惊马嘶,挑水寻担者四处闹动,王生、陈昌二人妆作救火,寻个空儿,爬上城垣,原来二人早就取了箩筐上的绳索,偷偷埋在台城及建康城头,如今寻着,缒城而出,仓皇逃之夭夭。
赶至江边,寻得一艘渔船,二人叫醒渔夫,道:“我等乃襄王麾下官员,有紧急事欲禀襄王。”渔夫道:“官家之事,关我鸟紧,大爷自睡觉,尔等自便。”陈昌大怒,亮出腰刀,渔夫冷哼一声,摇船往襄阳而去。
行走二日,二人不耐,商量道:“荆州距建康千里之遥,这渔船日行数十里,何日可到?”渔夫道:“若换得马匹,日行五百里,三五日即到,你们二人打劫我的渔船,霸占我的柴米,如今倒想明白了?”
陈昌听后,怒叱道:“我等一时落难,不得已才做些不合之事,等见了襄王,百倍奉还就是了,岂可与盗贼并论?”王生见两日下来,此人摇橹打火,不慌不忙,亦不见汗出,又听此言谈,倒似林泉隐士,绝非乡里之辈。遂抱拳道:“老兄莫怪,确有紧急军务,需要上报襄王,人云:事急从权,诚望海涵。”
渔夫道:“你这酸儒,跟那个臭老鳖一个口气,这不是科举,也不是庙堂,省下清谈雅古的那些酸臭,说点我们乡里人能听得懂的话来。”
王生语塞,又抱拳道:“老哥。。。”
渔夫打断,道:“喊我叔叔,我比你爹小不得几岁,谁是你哥?”
陈昌大怒:“那我才十七岁,是不是得叫你一声爷爷?”
渔夫停下桨,笑眯眯的道:“乖孙,这句爷爷好听。”然后打开船板,里面赫然两锭大银,回首道:“乖孙,爷爷给你的见面礼,拿走,买两匹马趁趁脚,好走路。”
陈昌义愤填膺,强压怒火道:“我若拿走了,反而真成了打家劫舍的盗贼了,我借你银锭一用,可以立下字据,克期归还,但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我的刀可不认人。”言毕把刀半拉出鞘,威势逼人。
渔夫笑道:“乖孙,火气别这么大,刀是好刀,但从拔刀的手法看,你武艺一般,奉劝你别轻易亮刀,免得别人忍不住想杀了你。”
陈昌大怒:“看我剁下你的舌头,免得日后羞辱人。”
渔夫道:“别急,小船太小,万一翻了船,这位先生手无缚鸡之力,恐怕要葬身鱼腹了。找个宽阔处,我跟你赌一番,这两锭大银就是赌注。”
陈昌道:“如此甚好。免得我借你金银,还欠你人情。”
渔夫把桨点了几下,那小船径向岸边驶去,系了舟,陈昌跳上岸,道:“可以赌了吗?且说赌什么?我自小生活在漓江岸畔,比水性我可不怕你。”陈昌心里暗想,对上这名渔夫,除了水性,估计没有比自己更强的了,所以心虚之下,先把自己害怕的说了出来。
那渔夫却道:“你是将军,我是渔夫,比水性,我可不欺负了你?我们比武斗如何?赢了,银锭你拿走;输了,你是我乖孙,跪地喊我爷爷,生死无尤,这位先生就做个见证。”
陈昌气塞胸腑,拔刀出鞘,恨不得把渔夫砍成两段,渔夫却道:“且慢。”
陈昌说:“我的刀下,也砍过几百强人,你要认输,且也来得及,愿赌服输,把大银给我,我却不欠你的。”
渔夫说:“谁说我认输?既然是武斗,你拿着刀,却不让我拿兵器?”王生说:“老丈寻找件趁手的兵器,也显得公道。”
陈昌心生好奇,不觉问道:“你用啥兵器?”渔夫道:“剑。”
“剑?”陈昌忽然大笑:“老人家,剑是百兵之君,最难驾驭,可不比你操桨划船来的容易。”
渔夫不理睬他,把船桨横绰,有个暗机,轻轻一掰,那支桨便取了下来。再一拔,一只宽硕的铁剑出鞘——原来,宽大的木桨是个剑鞘,更可笑的是那把剑,锈迹斑斑,宽若斗笠,不见剑锋,倒似块条铁。
王生说道:“这也叫剑?”
陈昌面露愕然,叹气道:“确实是剑,我曾入滇缉盗,古滇国之南蛮,骑象执剑,其剑阔二尺有余,比此还要宽阔几分。”
渔夫跃上岸,呵呵笑道:“乖孙,我若是出得一剑,也算我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