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羯人发泄毕,侯景下令:“德王亲眷,一个不留。”
那些女子,被数百胡卒极力摧残,已经**致死大半,但仍免不了吃上一刀,头颅滚做一地;而德王亲眷,无论老幼,也悉数被砍杀,德王一枝,自此灭门。虽然羯人残暴,但德王这个大汉奸的下场,却也令建康城中人人拍手称快。
侯景命人把德王府劫掠一空,看了眼琼楼玉宇、奢华宫殿,说道:“烧了太可惜了。”
众将起哄说:“剿杀假皇,额齐纳不肯出力,可令他前来打扫干净,作为日后我等宴饮之地。”
侯景大笑,亲自斩了德王的头,用锦匣盛了;再令使者传令,让额齐纳来清扫德王府,自己带着人马回了兵马司。
额齐纳无奈,带着手下亲兵牙将,来到了德王府善后,只见血流遍地,鸡犬不留,尤其厅中女子,死状甚恐,还有白浆从身下流出,与血液凝作一起,说不出的腥臊臭味儿。要知道他与麾下亲兵牙将,作为鲜卑人,鲜卑族早在两百年前就弃了凌虐的恶习,哪曾见过如惨事?当下忍不住呕吐起来,亲兵上前禀告说:“额将军,并非吾等不肯出力,实在招架不住这血腥之气。”
额齐纳也吐得天昏地暗,说道:“若非禽兽,谁能受到了如此惨状?罢了,你们只是守住府门,本将军去去就来。”
回到营中,拿出私财,贿赂羯卒数十,那些羯人得了钱财,自然肯出力,只见羯人身入宫中,执帚打扫、汲水清洗,仿佛在清扫落叶般从容,甚至还不时伸手在无头女尸身上乱摸一把,额齐纳与亲兵们远远看见,无不震惊。牙将也来告道:“吾等都是人,怎堪与畜类为伍?”
额齐纳摇了摇头,说道:“羯人之残暴,胜似虎豹,来日必反噬我等异族,德王就是前车之鉴。奈何侯景对我恩厚,去留两难而已。”
宫中偏殿,芸儿悠悠醒来,只见一名胡人,眼窝微凹,鼻峰略高,正在床前窥探,下意识坐起来,抱住胸口,问道:“你,你是谁?”
胡人大喜,拱手说:“姑娘,你可算醒了。在下乌哈努,乃侯景贴身医官,奉令为姑娘诊治;日前诊脉,虽触及姑娘肌肤,但医者父母心,姑娘休怪。”
所谓“医者父母心”,其实暗含两层意思,一者是说,医者仁心,胜似父母;二者是说,医者救人,情急之下,解衣宽带,只为活妇人之命,尤其是遇见横胎难产之事,稍一迟疑,便是一尸两命,医者窥尽女子私处、更以手助产,岂能为忤?故而可以比作父母对儿女关心亲昵般,不为逾礼。孟夫子“嫂溺援之以手,权也。”早有定论。
芸儿听了,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褴褛,倒也完整。又听这胡人说话,也算是读过书的,便答谢说:“谢先生搭救。看先生形貌,应该是胡人,为何救了小婢性命?”
胡医说:“下官身为医者,但要救人,何分胡汉?”
芸儿折服,说道:“胡人之中,到底都不似羯人残暴。”
胡医说:“不敢瞒姑娘,下官正是羯人。”
芸儿大惊,说道:“羯人之中,岂会有先生这等人物?”
胡医说:“姑娘身负华夏血裔,自认礼仪之邦,而认胡人为蛮夷;但问姑娘,汉人之中,难道没有禽兽之人?自羯人入关以来,也见过不少,就皇族来说,孝武帝刘骏宿其亲母、其子弟刘子业妃其亲姑、淫其亲姐,更聚阖族女眷于朝堂,令嫡亲互相媾和,比禽兽如何?姑娘拘囿于胡汉之分,倒是负了孔圣人‘大同之义’的教诲了。”
芸儿见他谈吐不凡,更加钦服,但依然辩道:“你们羯人,杀人如麻,以人肉为食,更甚于逆伦之事。”
胡医说:“我又从没吃过人肉,姑娘指责我,却是找错人了。我们羯人,吃人陋习,一直未改,但听说那人肉,并不好吃,太平时节,谁愿意去吃?你们汉人,天灾之年,不也是‘易子而食’吗?”
芸儿说:“偏偏你倒是会诡辩,羯人入关之后,劫掠颇丰,不缺衣食,偏偏要杀人吃肉、筑骨为观,与是否太平时节有关系吗?你跟着侯景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胡医说:“羯人侵入中原,知道汉人极多,故意屠城吃人,意在扬威、震慑汉人。但终究逃不过报应,终于被汉人屠灭殆尽。我家虽为羯人,但不过是世代为羯医,只知治病救人,从未作恶,汉人却杀了我全家,我若不跟着侯景逃命,也早就死了。我的家仇,又去找谁报?”
芸儿也觉得他可怜,说道:“抱歉,让你伤心了。先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肉食者相谋,我们这些小人物也改变不了什么。先容小婢跪谢先生救治之恩。”
胡医说:“奉命行事,不必谢我。侯将军有令,姑娘醒来后,需送去凤阳宫伺候,姑娘,你的身体,还能行吗?”
芸儿双眼流出泪来,说道:“洛公主还好吗?小婢这就去寻她。”
胡医摇了摇头,叹息说:“她妆作呕吐之症,吐了一日,要保全你,也是受了莫大苦楚。下官虽然医术浅薄,但也诊得出此呕吐之症发于喉,而非发于内腑,当时下官只是好奇:她连胆汁都吐出来,究竟是为了做什么?后来,洛公主以心病搪塞,下官才知道她为了救你,才出此下策;况且下官也不忍羯人滥杀,心想能多救一个就救一个罢。剩下的事,你去了就知道了,我先安排几个胡妇,搀扶了你过去,缴了侯将军的将令。”
然后去门口唤了声,门外两名胡妇进来,躬身说:“乌哈努大人,有何吩咐?”
胡医说:“你们好生搀扶着芸儿姑娘,去凤阳宫还给洛公主。”
两名胡妇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芸儿去了,胡医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心想:“好歹救活了,侯景残虐,来日必败。希望洛公主主仆能记得今日情分,饶了我一条命去。”
又摇了摇头,喃喃说:“身为羯人,我就该死吗?羯人坏事做尽,又不是我作下,如今汉人、鲜卑人无不以屠杀羯人为快,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心情不佳,怆然若失,索性躲入太医院寻太医们聊天解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