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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山道,一骑飞马疾驰而来,骑手风尘仆仆,斜背着一个包袱,身上大小伤口十余处,简单包裹之后仍然渗出着血迹。忽然,草丛中探出几根挠钩,蓦得一搭,那匹马哀嘶一声,扑得倒地;骑手顺势一滚,躲过几支暗箭,随即倚着一棵松树立定,掣刀在手,凝神以待。
唿哨声响,十几名黑衣人从林间跃出,为首的大汉冷笑道:“羊五公子,留下诏书,可保全尸!”骑手默然无语,微睁双目,似是藐视来人,又似虚弱至极、无力再战。
见此情景,韩老大反而有所不忍,收刀入鞘,拱手道:“少将军何苦如此?自建康一路走来,阁下已大小数十战,麾下三十八死士也亡于建康之战,犹不肯降,如今势穷力孤,注定无法成行,我一直敬重少将军一门忠烈之风,不想为难忠良之后,但逢此乱世,刀兵相见,实乃各为其主;我也不想落下不信不义之名,坏了江湖名声,请少将军交出诏书,我必然不伤阁下分毫。”
骑手声音嘶哑,缓缓说道:“你们人多势众,大可杀人夺物,何必惺惺作态!家父死守台城已久,日夜待我引兵驰援而归,如果失了印信兵符,把家父陷于死地,我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人世?”
韩老大无奈,回首下令道:“动手!”
十几名黑衣人冲上前去,骑手挥刀再战,酣战之间,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黑衣不忍骑手再受苦楚,便喝散众人,拔出长剑,亲自逼上前去。
骑手凛然无惧,持刀上前,忽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用刀拄着,勉力站起,黑衣首领喟叹一声,说:“少将军何必呢!我们所接命令,乃截获物件儿,不愿杀伤人命,留下物件儿,我等必不为难。”
言犹未毕,一枝飞箭激射而来,韩老大听的风响,也不回头,将刀向身后轻轻一格,打落在地。随之銮铃声响,三百余骑旋风也似来到,把十几名黑衣人团团围住,一时剑拔弩张,长枪高举,只待一声令下,就把这波贼人一网打尽。
韩老大瞟了一眼为首的将军和旗号,慢斯条理的说:“原是雍德将军,暌违甚久,恭贺将军右迁之喜了。阁下镇守南海,我等兄弟敬仰阁下一门为官清正,从未入阁下境内讨生活,此地尚距南海一箭之地,将军此来,越俎代庖,是要断了我等活路了。”
雍德将军说:“尔等掩面之辈,手执兵器,打劫客商,虽不入南海之地,然国法岂容?如今撞到本将军,自然要就地正法。”
黑衣首领道:“将军要治我们的罪,且问有何法可依?按律,蒙面并非为禁令;止武,只有藏铠甲才是犯罪。人云:法无禁即可行,我们虽然蒙面执刀,却犯了哪一条国法?”
雍德将军说:“这位少年马匹倒地,身受重伤,显然是你们所为;光天化日之下,杀伤人命,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那小哥,我问你,此人是不是聚众前来,劫财行凶?”
骑手艰难的睁开眼,缓缓的说道:“回将军,在下的伤痕,乃适才另一伙贼人所留,在下粗通枪棒,力搏不敌,恰巧这伙黑衣人路过,方才惊散,至于这些人来这里要做什么,在下实在不知道。”
韩老大打个“哈哈”,说道:“雍德将军,我们可以走了吗?还是将军送几匹好马,给弟兄们趁脚?”
雍德将军道:“本将军一向秉公行事,既无涉国法,尔等请自便。”
韩老大并不着急离开,扯下蒙面,取出一瓶金疮药,上前交给骑手道:“少将军失血过多,如果不怕我毒杀你,可容我先替你外敷,雍德将军素来仁义,自不会见死不救。”
骑手嘶哑着说道:“有劳仁兄。”
韩老大附耳道:“我今天欠你一个人情,来日江湖相见,必将报答。吾名叫做韩老大。”
骑手面无表情,轻声道:“谢了!刚才听你的声音,我就知道你是韩老大,建康城外我遇到过你······希望你不要再做这收银买命的勾当,今日的情势,虽然雍德将军擒捉不了你,但你的这些兄弟,却逃不出这群骑兵的围杀。”
韩老大大惊,说道:“你既然认出了我,为何不直说那日纵放手下这波兄弟的恩情?我等虽然栖身草莽,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若非雍德将军来援,我等万一亲手杀了恩人,又有何面目活于人世?”
骑手说:“我并非挟恩索报之辈。死则死矣,何必为难韩兄。”
韩老大轻叹一声,说道:“真是迂腐!罢了,这收银买命的买卖,真的是没法做了。”
骑手说:“身逢乱世,韩兄做这个,必然有苦衷。切莫自责。”
韩老大不再言语,摇了摇头,转身带着十数黑衣人,大喇喇的沿着官道扬长而去。
这位骑手,必然是羊河。
这位雍德将军,却是陈蒨,自建康归来,昱侯见他沿路谨慎,又一表人才,特地拔擢他为雍德将军。
雍德将军皱起眉头,看着面色苍白的骑手,又望向远方走去的黑衣人,疑窦丛生,正待发问,忽见骑手豁然而起,整了整衣冠,朗声道:“南海郡广州府治下雍德将军陈蒨接旨!”
雍德将军听言大惊,虽不明就里、不肯下跪,但仍然跃下马来,拱手道:“恕末将眼拙,不知天使驾临,劳烦天使请出圣旨,末将必跪聆天音。”
骑手从怀里掏出一枚兵符,雍德将军慌忙下跪,众骑兵也随之俯伏于地;少年吃力的解下包袱,取出一道带血的圣旨,当即宣曰:
“逆贼侯景,本乃胡羯,弃晦暗之主,献州以降;朕委以重任,以抗暴魏,竟丧师辱国,仅以身免。朕以宽仁之心,免究其罪,其不知体谢天恩,更纵兵犯阙,以围台城;今宗庙危殆,令昱侯萧瑛及治下吏民,持诏征天下兵马,勤王护驾。望十一皇弟念及先祖牌位之所处,万事托付之。”
雍德将军叩谢领旨,仔细看了两遍,最后那句话应是以兄长口吻所写,想必这位骑手受伤沉重,自知难以赶赴广州,以宣圣旨,听得雍德将军名号,又认得自己叫做陈蒨,方才相托。且待要问台城现状如何,那骑手却直直的栽倒在地。
雍德将军想:“他为何知道我的名姓?”亲自擦去骑手脸上的血迹,大叫说:“原来是羊兄?何故狼狈至此?”
心知干系甚大,藏了圣旨,拨出十六骑,令他们就近寻觅先生给骑手疗伤,自己带领一队人马,火速奔回南海郡,面见叔父直阁将军陈霸先,具告原委,直阁将军大惊,亲自带领数百人马,与陈蒨一起向广州治所而行。
且说昱侯萧瑛,是当今皇上的弟弟,自小二人感情甚笃,因为不贪恋富贵名利,唯愿吟诗作赋、寻访名山雅水。后来游历入岭南,见漓江景致,叹道:“真乃桃源也!”于是便上书求皇兄封以桂林之地,梁武帝明白他的心意,更加意封赏,赐昱侯爵位,将整个儿南海郡封为藩国,一并赐予。
后来年事渐高,不胜水滨之气,只好搬离漓江岸畔,见了越秀山,喜其山势,遂择广州以建府,快意逍遥于此。如今勤王事急,梁武帝生怕其他宗室借此觊觎皇位,思来想去,唯有十一皇弟最为体己,遂将家国之事相托。
陈霸先与陈蒨捧着圣旨,说明来意,侯府门丁皆拜,早有腿快的飞奔入内,禀知昱侯。昱侯出迎至中厅,吩咐摆下香案,接了圣旨,泪如雨下。一面吩咐治下军卫持侯府令牌,各州府宣谕勤王事,一面令管家招备宴,准备款待陈家叔侄二人,自己集合众将,入大堂议事。
昱侯道:“吾皇已八旬之岁,竟遭此大难;本侯理当亲征勤王,然年过古稀,又得鹤膝风之疾,不克远行,遑论冲锋陷阵,如今皇室安危,迫在眉睫,如之奈何?”
萧勃出列说:“南海虽然偏僻,也驻扎着备安南兵三万;各州府兵勇,也不下六万之数。如今形势,可委派直阁将军陈霸先、雍德将军陈蒨率治下两万备安南兵救驾,侯爷行文各州府,遴选四万兵勇,以六万兵之数,诈称十万,奔赴勤王;末将听闻安南王新诞一子,侯爷备珠宝一担,派人以献贺交好之意,加意贿赂,安南王贪财好利,必不兴兵犯境,但留一万备安南兵戍守边塞险隘,绰绰有余。”
昱侯大喜,即令府中庖丁搬上菜肴,大宴众僚属,起身亲自与陈家叔侄把盏,以国事托之,二人大惊,泣拜于地。宴毕,陈霸先便起身告辞,回营中点齐兵士,枕戈待旦;第三日,南海三万州府兵赶到,昱侯散尽家财,厚赏兵将,亲送十里,众兵卒皆感激流涕,誓死效力。
襄王、越王、楚王、颍王、蕲王、桂王等藩王,接了昱侯发的钧帖,也整顿军马,连同各大军州戍卫,一并向建康城进发,总计百万之众,将建康城内侯景的三十余万人马团团围住,而侯景久攻台城不下,一筹莫展,听说百万之师征讨,吓得魂飞魄散。
帐下众将也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忽然队列中站出副将额齐纳,献策道:“将军休急,末将有一计,必可退百万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