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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的连绵大雨下,怒涨的洪灾波及到的不止是岗南,河堤接连崩溃,下游陷落,变成一片汪洋。
但好在在此之前,朝廷反应迅速,已经将附近乡民先撤走,并未造成大难。
姜若淼造出的水泥起了大用,在信息传播全靠人力马力的古代,大大提升了赈灾人员的速度,赶到岗南比以往需要的时间足足快了三分之一。
而在救险时,这些时间已经多出太多的便利。
姜若淼从未亲眼见过这种场面——昔日家园化为一片浑浊汪洋,只能从打着漩涡的水流里看见几家冒尖的青瓦屋顶。
乡里的人都往县里塞,县里见撑不下,关了城门,让灾民往繁荣的州里去。
可这样大雨滂沱,雨中淋上两日就得风寒入体,一场高烧估计人就没了,哪还能走啊。
县里用以接济的寺庙和征用的客栈都已经挤满了人,县外依着不算高的城墙边搭起了密密麻麻的简陋破屋,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
雨里,人们衣衫褴褛,紧贴在身上,姜若淼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却看得清那股几乎要把人埋没的绝望。
这一遭挺不过就没命了,可挺过了这一遭呢?
那么多地方遭了灾,他们的家没了,村子没了,租的田地也被水淹透了,庄稼都给浸死了,别说今年的租子交不上,他们连粮食都没得吃了。
原本只是因为在现代社会,附近城市发过洪灾,知道如果抢险救灾,所以想用岗南一事给自己博得大功劳,得以升官的姜若淼沉默了。
她的心在这么多肉眼可见的苦痛中,沉淀了下去。
赈灾的车队还未入城,就被大量灾民拦在城外。
他们跪着求兵士给一口吃的,大雨中连火都升不了,他们已经喝了几天的脏水了。
有的攀上车队想抢,被兵士扫落一旁,一时间,城门口混乱起来。
得到消息的知县立刻派了军队出来维护秩序,可城门才开了条口子,人们便不要命般往里挤。
姜若淼大声的喊着停下,可没人听她说话。
因为生机近在眼前。
因为她是极为罕见的女官,在百姓眼里,没有女子为官的道理。
因为他们已经被县里的区别作为逼进了将死的绝望中。
直到车帘撩开,侍卫威严的喝声如一把利剑,破开了这混乱的氛围,为之一清。
“肃静!王爷在此!还不速速行礼恭迎!”
话音刚落,一道紫雷劈过天幕,又增三分煞气。
灾民中有人跪下行礼,口呼拜见王爷。
其他的还在吵闹的,往里挤的,也都被震慑住了,慢慢的,乌泱泱跪下了一片,恢复了秩序。
他们有些人,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长,哪里敢想到王爷也在这里。
那可是生杀予夺的大贵人啊!
车帘掀开,其中两人并排走出,一人为另一人撑着油纸伞。
亲眼所见岗南这一幕的苏桃心里也堵得慌,在傅林修另一手看似扶着实则轻拍背部安抚的动作中,头一次拿出了满身的威势。
“现在,全部排好队,老幼妇孺为前,在城门口文官处登记好,依次进城!”
“违令者,斩!”
清朗的声音穿透了大雨,听令者无不垂首,除了不知事的孩童,没人敢抬头仰望这个王爷。
他们只知道,王爷都来了这处,还放他们进城,他们有救了!
灾民们在兵士的指导下,迅速歪歪扭扭的排起队来,车队前终于空了,城门大开,得以入城。
苏桃没回马车内,在他旁边,傅林修唇角紧抿,不悦的看着这一幕。
贪官中饱私囊以致河岸新修不过两年便决堤,灾民部分被放进城内,其他的便扔在城门口自生自灭。
若不是夏日温度不低,这般大雨,几天淋下来又休息不了,连口干净的水都没有,青壮年也撑不过去,更别提老幼妇孺了。
车队入城后,大城门关上,开了小城门。
苏桃话一说出去,姜若淼就安排了文官并兵士去城门口摆了张桌子,开始进行登记,放人入城。
知县急忙来觐见,怕在城门口又引起灾民暴动,直到进了府中才敢对姜若淼抱怨:
“想必这位就是姜司虞了,王爷金口一开,便把人都给放进来,可这县里压根容不下这么多人啊,也没有这么多粮食给他们吃啊!”
姜若淼冷声道:“城外灾民不过上千人,城内已接纳了多少?”
知县一僵,“已约有上千人了。”
姜若淼丝毫不含糊,“大约?你身为知县,连县里收了多少灾民都不清楚,延误灾情,该当何罪!”
知县没料到工部出来的姜若淼居然是个如此凌厉性子,被压得面色难看,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不敢背上这个罪名。
“寺庙,临时征用的客栈里,已安置五百一十二个灾民。”
姜若淼意味深长道:“梁知县,你这是上万人口的中县啊。”
被迎入知县府中的苏桃和傅林修在走廊下,旁观了姜若淼咄咄逼人。
她不但把知县逼得面红耳赤,修缮临时住棚和开仓施粥的事也妥善的安排下去,把苏桃的旗子扯得虎虎生风。
开口便是王爷金口玉言,若是有不知道苏桃身份的,还把他之前当皇帝的身份拉出来遛遛,以示苏桃这都活得好好的,还能封王爷,可见圣宠多浓。
王爷这个身份还是苏桃作为吉祥物出来前,傅林修给他封的。
一般来说,皇帝要么是被逼宫禅位,要么是年老力衰,让太子登基,这两种基本都活不了多久。
是父子关系的还能称一声先皇,苏桃的身份却十分尴尬。
自他退位后便长居宫中,傅林修既没有给他封王外放,也没有给他什么官职。
现在人出来活动了,才发现身份不太方便,临时给封了个安贤王。
封地直接在地图上圈了最富庶的一片给他,惊得大臣们几乎以死相逼,才暂时搁置下来。
主要是傅林修自己急着出来,没时间去扯皮。
在姜若淼的活学活用下,苏桃来的本意和吉祥物的身份被发挥到极致。
他脸颊被捏了一下,傅林修提着滴水的油纸伞,问道:“笑什么?”
苏桃说:“她成长了。”
傅林修眉头微蹙,“还是太稚嫩。”
城门处,若不是苏桃及时出来镇住了,知县不想安置灾民,姜若淼没有威信不能服众,只能以兵镇之。
车队兵力是够的,但这样必然发展成流血冲突,引发双方矛盾,之后想安然无恙都不可能。
半月大雨,要治理灾情的地方,可不止岗南这一处。
城中一夜多了上千灾民,姜若淼也想办法全给安置好了。
但还有陆陆续续赶来的灾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得专门收拾出一片地方,修建棚子,用来给灾民住。
灾民们一日可领两次粗粥,粥中立筷而不倒,足够的分量,大小伙子也能喝个八分饱。
这么多人闲着容易生事,为防湿热滋生传染病,生病的立刻挪到一块去给郎中看。
其他的,男的听从调遣,跟着工部派来的专司水利的官员去挖沟泄洪,女的则到施粥点等处帮忙。
有地方住,有粥喝,有事做,做事还能领工钱,生活的奔头也有了。
忙碌的灾民们在安排下井井有条的活动起来,再也不见城门口处的绝望,一时间县里竟显出几分热火朝天的热闹来。
似乎老天相助,他们来后的第三天,大雨停了。
夏天的太阳重新挂在了天上,县外仍一片混乱,县里却有不少人欣喜若狂的拜着上天,感谢前来赈灾的尽心尽力的官员。
之后一路放晴,泄洪和重修堤岸的水利工程处,都得了来自王爷身边的谋士指点,恍然大悟,缩短了不少进度。
姜若淼行事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与县里富商勾结,故意不放灾民,打算抬高粮价发血财的官员。
他们不敢对王爷下手,安排了人来刺杀姜若淼,混在做活的灾民里,想把视察工程的姜若淼推入滚滚洪水中。
但姜若淼身边扮成平民的暗卫阻止了这次粗糙的刺杀,并捉拿归案,查出了一串人,严重的直接当众斩首。
灾情初步治理后,洪水也渐渐退去了,苏桃和傅林修提前返回了京城。
当然,傅林修带回去的,还有涉及堤岸工程一事,一查一提溜的贪官们。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粗制滥造的堤岸不止岗南这一块,还有什么借着反反复复的工程赚银子的,私下走私盐茶甚至是改良工农具的,数不胜数。
这些人就像一堆蛀虫,平日里看不见,但一到关键时刻,再坚实的栋梁也会被蛀垮。
傅林修对这些人的态度就是绝不轻饶,该斩的斩,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革职的革职。
甚至还改动了律法,把贪污受贿这一块改的更为严苛。
灾情方面,有雷厉风行的姜若淼和其他兢兢业业治理地方的官员来,处理的很好。
忙完这一段,傅林修一意孤行给苏桃封了划好的那片封地,着人前去建府,打算留着以后当避暑行宫用。
他把早朝改成三天一上,登时多了许多空闲时间,吃好睡好了,这才有空来逮着苏桃折腾。
金链子又扣在了脚腕上,傅林修捉住苏桃的腰,似笑非笑的把人压在了龙床上。
“现在,该给朕说说你那多才多艺的谋士一事了吧?”
“把人给你之前,他可不会那么多技艺。”
没错,身边全是傅林修的人,苏桃想暗中帮忙,自然逃不过傅林修的视线。
那时傅林修没问,没想到留到现在来秋后算账了。
“要是我也说我仙人入梦了……”
握在脚腕上的手掌一紧,傅林修眸中多了几分危险之色,看得苏桃头皮发麻。
“你可以不说,但不要欺瞒我。”
这件事表面上这么过去了。
作为宿主,小傻货并不是那种黑心系统,苏桃没打算拆了它,也没想出卖它。
毕竟傅林修对他好,但对小傻货就不一定了。
除此之外,他对于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有些不好说出口。
后来,苏桃找了个时间跟小傻货谈了一下这件事,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小傻货肯定的答复。
“可是系统不是不该透露给任务世界的人吗?”
小傻货垮着一张猫猫脸。
它被男主发现的次数还少吗!
更别说这个男主已经确认是个关系户了,关系粗到连它的顶头上司都得小心翼翼的程度。
只是透露有个系统能有啥。
苏桃就跟傅林修坦白了这件事。
关于他,也关于系统。
傅林修倒没有三观被打碎又重塑的感觉,毕竟崇神信道之事他也见过不少,就是没想到自己的小桃子来历如此玄妙。
而且……
“你有一个基本全知全能的系统,却只想着禅位后混吃等死?”
小猫咪气得挺起了胸膛。
即使后来它已经臣服在宿主咸鱼也能拿到的完美评价下。
但男主的震惊让它回想到了当初自己试图让苏桃振作起来,却被盐糊了一脸的难受。
苏桃靠在傅林修身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不可以吗?”
傅林修吻了吻他,肯定道:“既然是你想要的舒适生活,我会给你最好的。”
他跟苏桃甜甜蜜蜜,在建立中阁分权后,更是轻松了不少,整日里就差黏在苏桃身上了。
系统太有用,傅林修吩咐人造了一个所谓的异象,再令大师占卜,称有祥瑞仙兽降世。
然后,他就把小傻货名正言顺的以仙兽名义扔去上班了。
工作时间不长,但小猫咪有脏话要说。
苏桃陪了傅林修三十年。
到后来时,傅林修身体不大好了,身体里无法清除的余毒和暗伤都爆发出来,整个人缓慢的虚弱下去。
反而是苏桃,这么多年被小心养护着,身体强了不少。
他喂傅林修喝药时还道:“咱俩就像是互换了,以前你喂我,现在我喂你。”
傅林修温柔的看着他:“你喂的药不苦。”
苏桃舔了一点,当即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逗得傅林修舀了勺药液,故意喂苏桃来苦他。
提前下班的小傻货看到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小心跃上苏桃头顶,顶着傅林修有些恐怖的眼神,一爪子按在苏桃额头上。
明明傅林修在任务世界时只是一个普通人,应该也不能直接撕裂它,它却总觉得对方令它发怵,如同草食动物遇见了肉食动物。
但三十年已到,该走了。
在苏桃并着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仙兽”消失后,傅林修回味着口中苦涩的味道,眼神渐渐清明,身体也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打开了新的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