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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五十上下,相貌儒雅俊逸,如一泓清水,清澈干净,一双睿智的眸子像是清泉里的漩涡,让人一看,就不由自主被其吸引沉沦。不过这种沉沦是愉悦的、快意的,犹如春风拂面,春水初起,轻轻抚慰你的心灵,祛除俗世嘈杂留下的毛刺,抚平一切创伤。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是学问之美,是心神之美。
“罗夫子!”
王栩担忧的看了一眼侯香君,向来人行礼道。
罗夫子携带一身风雨,神色有些憔悴,向他微笑点头,右手微张,轻抚侯香君头顶。
一道道安神、宁静的气息生成,温和的没入侯香君的头顶,侯香君冷漠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好像冻土遇到暖阳,变得生动起来。只是他受刚才的情绪影响,一时半会仍然没能彻底走出。
“春风化雨!”
罗夫子捏了个诀,指尖风雨衍生,罗夫子一指点中侯香君眉心,指尖风雨如同甘露,细密的附着在侯香君的脑门,让侯香君看起来像是出了一层密密的汗,不过侯香君也因此彻底放松下来。
之后,罗夫子一挥手,一股强劲罡风席地而起,裹挟着朱江和帝师府的老者瞬间远去。
“告诉帝师,帝师府的学问独树一帜,但是传承到今日,早已明珠蒙尘,在我罗俊山眼中,与我为敌者,乃是整个帝师府,而非他帝师本人!奉劝帝师府,我还没死,若是胆敢仗着帝师府的势力,欺侮我的学生,我便去与他当面论道!”罗夫子温和的声音响起。
做完这一切,罗夫子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王栩这才注意到罗夫子衣衫上竟然有斑斑血迹,只是刚一见面,他被罗夫子的风仪吸引,加上见到罗夫子有些激动,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治学的目的是增加智慧,让你在面临抉择的时候不至于出错!治学成果越多,增加的智慧越多,反过来又可以以更加有效的方式,让你取得更好的使用治学成果!这是见神中见微小境界的门槛,也是合一境最主要的工作。告诉香君,一身学问没有得到实践洗练,坚定心志之前,血海中的禁忌招数要少用!”罗夫子叮嘱道。
“这样说,进入到见神中的见微小境界,智慧迸发,岂非对各种神通的使用也会更加高效?”王栩敏锐的把握住了另一个关键。
罗夫子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智慧增加,确实如此!会对各种事情都有帮助!像我苍生界就有一位智慧天王,自幼治学敬笃,遍读圣人典籍,获取智慧如渊如海,五十之后,念动如珠,算无遗策,为人做事从不多出一指,行走踏错一步,单论治学,乃是最接近远古圣人的存在!我人族在天外战场屡屡获取胜利,此人功劳当占一成!”
罗夫子赞叹一句。
王栩点了点头,这样的风光距离他还很遥远,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道:“老师是碰巧路过?”
“也不算是,我来了已经有一会儿!看到你和香君能够把我教的东西学以致用,我很欣慰!”罗夫子笑了笑,道。
说完,却是又一声咳嗽,嘴角流出蕴含炙热气息的鲜血来。
王栩见状,不禁有些担忧,罗夫子性子恬淡温和,上善若水,一身所学皆与水相关,讲究润泽万物,眼下这口鲜血炙热难销,怕是已经伤了根本。
“莫要担心于我!这是我故意为之!商州毕竟还是偏远了些,我久居于此,眼界、学问与主流渐渐有些脱节,所以,与凌云侯交手之时,刻意引了他一道神通入体,借此推算外界学问的发展程度,顺便也为下次交手做些准备。”罗夫子笑道。
“老师可是准备离开商州?”王栩问道。
在他想来,罗夫子推算商州与主流学问的发展差距,自然是为了迎头赶上,而迎头赶上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更好的融入。
罗夫子摇了摇头,道:“并无打算!”
说完,想起一件事,觉得要向学生说明,道:“近些日子,想必你也已经有所听闻,我是天空会的国师。”
王栩点了点头,奇怪他为何单独提起此事。
罗夫子见他丝毫不以为忤,心中有些高兴,却又有些凄凉,高兴是因为自己文脉精神传承的弟子对自己的那份毫不犹豫的信赖,凄凉却是认为王栩对自己有些盲从,他教学的目的是育人,并非布道。
不过他转念一想,王栩今年不过十八,对心中美好的坚持才是少年性格中的闪光点,非要他去装作老成些,未免太过苛刻。
一念至此,看向王栩的眼神又多了些欣慰,接着道:“你知我是天空会的国师,却不知道我天空会其实最初是由苍生界的顶流学士创办的一个合法团体,是当代苍生大帝最亲密的伙伴,只是后来在一切重大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才逐渐走向对立。若是说起来,便是现在帝师府的那位,当年也曾托过关系,苦苦哀求加入进去,只是,天空会的老人当年看不上他罢了。”
王栩愕然,不过暗中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罗夫子难得看到学生这副模样,忍俊不禁道:“幸好他与天空会交恶,要不然还轮不到他做帝师!”
王栩也笑道:“这样说来,当代帝师岂非就是个粪便一样的人设,需要恶心谁就派他到谁身边去!不过苍生大帝却也恁小气,拿这么一个粪便一样的人物去与天空会打擂台,怕是专门存了让苍生界的人们看低天空会的心思,毕竟,对手是一坨粪便,天空会又能好到哪里去?左右不过是一个粪坑里的物件。”
“这倒不假!”罗夫子突然叹了一口气,意甚萧索道:“左右不过是一个粪坑里的物件!嘿!”
王栩见他表情,暗中后悔自己光顾着嘴上痛快,一时口快却没能顾及罗夫子的感受,讷讷道:“老师,是我说错了!”
罗夫子看他一眼,道:“你说的并无错误!若说刚成立之初的天空会,确实天下英才,景从云集,外抗神灵,内整超纲,人心向善,人心如一。但是后来随着老一辈陆续死去,天空会的人员就变得良莠不齐起来,加上有些时候,对苍生大帝立场过于刚硬,为苍生大帝所不喜,几次三番之后,更是被定为反叛组织,下令格杀。”
“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我天空会那时铤而走险,做了一件天大错事,亏欠商州良多,虽然事后已经做出弥补,但是在我看来,仍然远远不够。所以,二十年前,我来到商州,潜伏于此,悉心教学,希冀为商州之未来争取一两分希望,须知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哪知世事变幻莫测,我之心愿堪堪完成一半,行踪就意外被苍生大帝所知。”
罗夫子言辞之间,不胜唏嘘。
“夫子何不一走了之?天大地大,相信总有夫子的容身之地!”王栩鼓起勇气道。
罗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天下虽大,但是夫子的心中却已经没有了故乡!漂泊一生,壮志未酬,甚至因为此生志向,造成他人莫大苦楚,若非为了赎罪,我早已将自己埋下。而且,我若出走,仓皇如落水老狗,我罗俊山一生起伏,曾经荣耀加身,也曾被人恶语相向,但是生平行事,皆出我愿,从不受人逼迫!”
“这么说是不是很帅?”罗夫子突然眨了眨眼,道。
“帅!帅得惊天动地,不同凡响!”王栩道。
罗夫子脸上绽放一丝笑容,道:“况且,这二十年来,我在商州潜心教学,一个又一个我的学生,顺着我的学问脉络,在不同领域开出鲜艳的花,我的理想和抱负因此以另外一种方式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商州的一切,将它变得更加美好。深夜独处之时,我细心观察,常常有一种于细微处听惊雷的感觉,觉得世事之美好,莫过于此!王栩,你须记得,学问之美,智慧之美,从来不在于争斗,而是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前行的推动!”
罗夫子正色道。
王栩点头称是。
“更何况,在此之外,我还有了你、香君和南洲三名亲传弟子!我的学问在商州得以生根发芽,我的理想抱负在商州得到延续,我罗俊山一生,夫复何求?”罗夫子目露光辉,快意说道。
“夫子接下来有何打算?”王栩问道。
“我想再走一走商州,来到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看!”罗夫子道。
王栩有些沉默,他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想。
“你很聪明!你们三人之中,侯香君对于学问神通的天资悟性最高,又生性洒脱,若论进境,当以他破境速度最快!南洲胸怀天生大气,治学根基扎实无比,而你,生性聪敏,天生慧光,往往能注意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并由此得出精准猜测,所以,学问的使用以你最佳。你的猜测没错,看过之后,我便会去和凌云侯一战!”罗夫子道。
“夫子此行胜算如何?”王栩沉默一会儿,问道。
“你这般聪颖,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在我这里再求证一次!此战,我毫无胜算!”罗夫子道。
王栩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凌云侯已经是显道巅峰,他于外界修行,接触到的学问、法门皆是娲皇大世界最先进的学术成果,知识学问远远领先于我所掌握之物,这是整个娲皇大世界集体的智慧!所以,即使是同样的神通,他使用起来,消耗的学问必定更少,效率也必定更高!一人之智焉能和众人之智相比!更不消说我当年学问初成,被人蛊惑,修习清浊益气诀,魂魄两分,一者成我,一者被我流放天外,我本以为两分之后,性情纯粹,可以修行更加顺遂,哪知因为两分之后,魂魄毕竟不全,是以修到显道境界之后,便智慧枯竭,无力再进一步!”罗夫子叹道,“后来,历经诸多磨难,有所积累之后,智慧才重新迸发,有了继续突破的可能。但是恰逢此时,天空会一名魁首在商州做下天大错事,我突破在即,却因此事对自己前半生的行为产生莫大怀疑,进阶之路就此崩断,牵连之下,连原来的修为境界也摇摇欲坠。之后,我浑浑噩噩数十年,不知不觉间,走到宁州一处小学,听到那里学生的朗朗读书声,感知到孩子们身上那股澎湃朝气,才豁然惊醒,来到商州开始赎罪之旅。”
“若无胜算,何不离去?夫子焉知自己活着的作用不会更大?”王栩痛苦问道。
罗夫子摇了摇头,道:“这二十年,我已倾尽心血,商州模式,恐再难复制!而且,我若一走,凌云侯必将震怒,会采取一些更加激烈的举措,比如将践行我学说的学生全部抓起!那样,我二十年来的心血,将顷刻毁于一旦!只有我舍弃一切,与之一战,让他对苍生大帝有了交代,才能让他将目光转移,不至于迁怒在你们身上。”
“而且,夫子这一战必死!”王栩涩声道。
“我虽身死,但是我之学问,我之精神,我之理想,却得以长存,这岂非我另外一种意义的长生?”罗夫子笑道。
王栩到底还是个少年,闻言泣不成声。
“莫要哭泣!我选择前来见你,便是因为你性格坚韧!你们三人,香君至情至性,我唯恐他得知之后,心性大发,做出不可估量之事,而南洲这边,为了他日后的前途命运,我更加不能和他牵扯上任何关系,所以,此番见过你和香君,南洲这里,我便不再去见!”
“另外,你即将进入战场,你身体的情况,注定让你在战场过得比他人更艰难些,我死之前,会竭力助你解决一二,算是老师送给你的临别之礼!”
王栩泪流满面。
“你我师生,就此别过!”
罗夫子摆手离去,天空陡然下起大雨,将地面打得一片斑驳。
他,带着一身风雨而来,又带着一身风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