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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先生笑笑,三当家招招手将大当家及其随从的尸体收拾了。
“那寨子里头劫来的那些货?”口袋先生摸摸胡须。
三当家是个极会看眼色的,谄媚地朝口袋先生笑笑,“那些个劳什子东西,在我这里也是累赘,就劳烦王大掌柜和先生帮忙处置了吧。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原先王启东上山询问古琴被劫一事,姿态放得极低,这三当家颇有几分看不起他。
直到袭击龙川山那伙子失败仓惶逃下山,他那喏喏的样子,自己还以为他真是个懦弱之人。
没成想过了几日后,他反而上了山,将自己捉来那个运送火药的几个口出狂言的狂徒一把火活活烧死了,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
容州官军在凤凰山安营扎寨,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入了城,贺明府把官军送安置到泰裕楼下,事情安排完毕,便携几个捐款最多的头几个掌柜在盛祥饭庄摆了一桌,将容州为首的林翼及文房等几个官军将领请来一同入宴。
因为怕走漏风声耽误了剿匪,容州官军此行是秘密进城,林翼安顿好这二百来号人,出了门匆匆朝饭庄走去赴宴。
这家同盛祥老饭庄真是名声在外无人不晓的百年字号。林翼只稍一打听,便在不远处寻到了这家起了二层半楼的大饭庄子。
贺明府与王启卫琴早已等在楼下的散座,众人寒暄几句,便一同入了二楼的雅座包间。
这几个人其实都没什么胃口,心里各自打着主意,的脸色阴晴不定,林翼也是直犯嘀咕,王炽更是一头雾水,只有贺明府谈笑风生,让四喜当提调,不断招呼伙计上着好酒好菜。
酒是本地特产的西凤酒,产于陕西凤翔,故此得名,凤翔就是唐玄宗避安史之乱,暂以此为都的“西京”所在。同盛祥财大气粗,把当地产高粱的柳林镇上最好的酒窖都包了下来,号称要喝最醇的西凤酒,非到同盛祥不可。贺明府倒也不怕花钱,用一百两银子买下来一坛乾隆三十二年的陈酿,来表示自己敬客之诚。果然,泥封一启,真个是闻香十里,连楼往的行人都直抽鼻子。
“这是本店收存最久的一坛酒了。”跑堂的伙计无不嘴皮子利索,越是大饭庄越要雇能说会道的伙计来拉住顾客,此时见贺明府是豪客,伙计打叠精神伺候着,一边给众人斟酒,一边嘴上不停夸着西凤酒的好处。
“西凤酒陈酿有陈酿的醇,新酿有新酿的香,滋味不同各有妙处。几位老客,您要是喝了老酒还想尝尝新酒,也要到我同盛祥来,实不相瞒,如今西安城中,也只有我们家才有新酿的西凤酒。”
“这我可不信了。”四喜抢着道,“老酒还罢了,新酒人人能酿,凭什么只有你家有?”
伙计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不慌不忙道:“人人能酿那是往年,今年可不同了,通省的产粮大户,收成都被商人收购用作军粮,可惜一把大火烧成了灰。没了高粱怎么做酒?”
“那你家又有?”四喜追问道。
“嘿嘿,实不相瞒,我杨四自幼随父亲吃黄土喝黄土,走村串巷做货郎,这方圆千里的沟沟坎坎没有我不熟的,哪条沟里藏了几户人家我都知道,种了哪怕一垄高粱我都晓得。就为这,掌柜的派我出去收高粱,我随便转了一小圈,靠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就
贺明府是主人身份,含笑不断劝酒。林翼没喝过这西凤酒,虽然入口甘甜,却不知后劲如何,喝了三杯后不肯再饮,贺明府却也不勉强,笑吟吟地又招呼他们吃菜。
王炽有些忍不住了,旁敲侧击地说道:“古掌柜,时候可不早了,此刻日升昌等商号必定都在大作准备,咱们是不是也……”
林翼听了没答话,只是把眼睛瞟向对面的贺明府。
贺明府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刚要答话,李钦在旁“啪”的一拍桌子。
“你做什么?”贺明府知道他要发作,抢先把脸一沉。李钦还真怕她,一句呵斥憋在嗓子眼里转了半天,才嗫嚅道:“我、我看看这桌子结不结实。”
一句话,连满腹心事的林翼都被逗笑了,他在座中拱了拱手,“苏公子,我这伙计失礼了,实在抱歉。不过酒过三巡,是不是也该谈谈正事了。”
“好啊,我是主随客便,你要谈,咱们便来谈。”贺明府点点头。
“古掌柜,就像你这伙计说的,日升昌等大票号都在做准备,时间紧迫,我们彼此不必绕圈子,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一次晋商在西安商界风云际会,为的无非就是康家的产业。你知道康家在全省的铺子加起来值多少钱吗?”
这个数字,一路上林翼与王炽已经反复算过多次了,此时对视一眼,王炽微微摇摇了头,林翼却毫不犹豫地一口道出。
“二百多万两银子。”
“是二百二十七万四千八百两。”贺明府跟上一句,王炽露出惊异的表情,他自认为这是个独得之秘,是自己几日几夜废寝忘食从康家近年来汇兑银票的细目中算出来的,没想到贺明府却也知道了。
林翼知道眼下人家在暗处,自己在明处,一句句说下去吃亏的终究是己方,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
“苏公子,这顿饭是鸿门宴不成?”
“这说的哪里话,我昨儿说过了,是来帮你的。”
“愿闻其详。”林翼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贺明府微微一笑,“康家的产业就是再折价贱卖,也不会以八十万两成交,要是被你用这么点银子买了去,那他就不是个大商人,而是个大傻瓜。”她顿了一顿,向四喜看了一眼,四喜拿出一个锦线密缝的绸布包放在桌上,贺明府往林翼身边一推。
“这是何物?”
“你不妨拆开看看。”
林翼向跑堂的借过一把小刀挑开针线,贺明府接着说:“据我所知,日升昌和蔚字五联号准备的银票都超过你手中银两的一倍之数,你没有机会的,除
非……”
她唇中吐出两个字:“合作!”与此同时,出现在林翼眼前的东西也让他瞧呆了。
厚厚的一摞银票,都是同等数额,每张两万两,看样子足有四五十张。这种票子很少见,但林翼和王炽都认得,那压着金丝花边,上面还有一串花花绿绿图案的银票既不是晋商中任何一家开出的票子,也不是京商四大恒或者南边徽商钱庄的票子,而是英国怡和洋行发出来的本票,绝对的凭票即付,信用没有半点问题。
“你我两家合作,别看我拿的银子多,可是成功之后对半分,这个条件古掌柜意下如何?”
这一笔巨资加上泰裕丰的八十万两,就可以正面与日升昌和蔚字五联号抗衡,赢面一下子大了许多,林翼也不禁怦然心动。他一边思索一边把银票往前一推,“事情可以慢慢谈,钱财不易露白,请苏公子先收好。”
“不!你要是答应了,现在就把这些银票拿走。”
“现在?”林翼愕然。
“对,只要你说一声愿意与我们合作谋利就行。”
“古某人一句话居然能值这么多钱?”林翼笑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贺明府凝视着他,“我信得过你。”
林翼心头一震,也回望着贺明府,只觉得她目中并无欺瞒作伪之色,反倒是一片诚挚。
“啪!”李钦第二次一掌击在桌上,这次他可再忍不住了,一蹦多高,狠狠瞪着林翼。“我信不过!这钱是我大平号的钱,我不同意和这姓古的合作。信得过他?笑话,他不过是个穷光蛋、臭流犯,凭什么把一百万两交到他的手上。”
“再说。”李钦把目光转投贺明府,“张大叔让咱们干什么来了,你这么做不是南辕北辙嘛!”说着,伸手就要去拿那一摞银票。
贺明府寒着脸,折扇啪地一敲,正打在李钦手背上。“哎哟!”李钦一缩手,贺明府疾声道:“古掌柜,这里是我做主,他说了不算。”
李钦一时拿不准是不是就这样和贺明府翻脸,只憋得满脸通红,最后恨恨地一跺脚,“蹬蹬蹬”快步走下楼去。
就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已然够林翼想很多事情了,那种对于危险与生俱来的警惕又一次浮上心头。他先是想到了李钦的话,“南辕北辙”,这么说张广用意,不由得暗暗心惊。
贺明府没有理会离去的李钦,而是将目光牢牢望住林翼。“一百万两银票,古掌柜应该不会怀疑我的诚意吧?”
“心诚则灵。”林翼字斟句酌地说,“可是我这座庙只怕太小,装不下这尊神像。告辞了!”说完把装着银票的袋子往贺明府面前一丢,霍然起身再不犹豫,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等等。”贺明府一直很从容,这时才皱了皱眉头,“古掌柜,我知道你自身还有许多麻烦,若是多了我这个朋友,无论什么事,我都能帮你。”
林翼并非没有动心,贺明府看上去确实是个很厉害的盟友,自己一路坎坷,势单力孤是个很大原因,如果有贺明府的帮助,那局面就立时不同。但是一想到贺明府与京商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我不勉强,生意场上不是有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将来你若是后悔了,也可以回来找我。”
贺明府站在二楼看着林翼走远,问四喜:“你说,他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
“我看他像个聪明人。”四喜一笑,“大概是猜到了小姐想做什么吧。”
“不,他既是疯子也是傻子,很快我就会让他后悔拒绝我。既然敬酒不吃,那就让他吃杯罚酒!”贺明府这一次想好了一箭三雕之计,其中之一就是收服林翼为己所用。
四喜看着贺明府那张在烈阳下仿佛罩了一层寒霜的脸,心里不由得一悸,知道这位小姐一计不成,第二计只怕就没有这么和风顺雨了。
果然,贺明府指了指桌上,“那半坛西凤酒林翼不喝,你就找个人替他喝下去。”说着,压低声音,细细地吩咐了一番。
四喜听完脸上顿时没了血色,讷讷地说:“小姐,这、这不是白白要人一条命吗?”
“你说什么?”贺明府也不恼,伸出手去抬了抬四喜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问。
“没、没什么……”四喜不敢看她的眼睛。
“听好了。我要走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一条血路,路上的血不是别人的就是我自己的,要是有一天遭了报应,我也绝不后悔。”贺明府目光决绝地看了一眼四喜。
“我、我就是觉得那个人有点可怜……”
“世上没有可怜人,只有被可怜的人!”贺明府手一扬,一直被她手中捏在手里的酒盅落在街面上,登时摔了个粉碎。
“这位苏公子是什么来头?”王炽跟在林翼身后一步远,酒楼上一直没有出声的他,忽然开了口,“我说句实话,咱们这一次要办的交易实在是千难万难,能和此人联手,即使是对分一半的利,我想王大掌柜也说不出什么,应该会满意。”
林翼没有回答他的话,倒是回了句,“看样子你在王大掌柜面前很能说上话。”
王炽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实不相瞒,我是他的侄儿。”
“哦……那倒一向失敬了。”林翼早有预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二人刚要分手各自行事,就听对面大街上人仰马嘶,还夹杂着不少哭喊之声。他们所在的这条大街是唐朝留下来的御路,称为天宁街,是全城最为宽敞笔直的一条大道,直通南北两个城门,所以一眼望去视野开阔。林翼就看见前面遥遥来了一队人马,一字排开长长一串,看上去拉开了足有一里长的距离。骑马的全是官兵,走路的却是有持刀押解的兵卒也有被绳索捆绑的妇孺。这些人没有穿罪衣,也没有戴镣铐,只是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把双手绑了起来,前后相连,脚上穿着麻鞋,一步步艰难地挪动着。
这么多犯人,足有好几百,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女犯,更是引来百姓夹道围观,不多时就把一条宽阔的道路堵得前拥后挤。
这么多犯人,足有好几百,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女犯,更是引来百姓夹道围观,不多时就把一条宽阔的道路堵得前拥后挤。
转眼间队伍已经来到面前,林翼仔细一瞧,这虽然表情悲苦,可是大都面目和善,不像是作奸犯科之辈,身上的衣着也并非寻常的贫苦人家。王炽拿手一指,就见有几个女人身上还戴着金银首饰,林翼更是发觉路边百姓眼中都有不平之色,但都是敢怒不敢言,就越发识不透这些人是什么路数了。
时已近午,金乌逞起淫威,路上蒸腾出重重热浪席卷而来。坐在阴凉处吃瓜摇扇尚且满头是汗,更何况这些犯人口焦唇裂、步履蹒跚,更是被炙烤得两眼发花。其中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少妇,早就走的直打晃儿,等走到了林翼近前,身子一栽,咕咚倒在了地上,看样子是中暑昏了过去,犯人们都是捆着连在一起,她一倒下其他人也走不了,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人群登时就是一乱,就见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费力地从人缝中挤出来,飞跑到那女子的身边,边哭边唤:“娘、娘,你怎么了,你起来呀。”稚嫩的童音夹在人群的纷杂中,听了格外揪心。
那小孩儿叫了两声,转身扑到林翼身后的一处豆腐坊前,对着掌柜连连作揖,“求求阿爷,给口水喝,给口水喝吧。”
那掌柜迟疑一下,还是回身用粗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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