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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月亭洗去一身乏累,含烟伺候着换了一身新置办的男子家常寝衣,在卧房内直睡到日落西山,暮夜挂星,这才悠悠醒转来。
挽了男髻,披了一身月白色长衫,对镜自顾,镜中分明站了一个霁月清风、眉目疏朗的少年。
她推门抬步出去,含烟一动不动守在门外,见她出来,赶紧拿过一早准备好的兔毛围领披风罩在她身上,“小郎君,晚来风急,还是穿暖和些好。”
余月亭莞尔一笑,“你一向妥帖,有你在,我甚是省心。花厅那头账目对得如何了?”
“傍晚便已核对清楚了,看小郎君睡得正好,便没有来搅扰,想着等小郎君睡醒了,再做处置。”
处置?
余月亭眼睫轻动,“看来账目的确是有问题了?”
含烟脸色微沉,秀眉微凝,压低了声音,“的确有问题,不是个小数目。”
余月亭不怒反笑,“无妨,待我前去瞧上一瞧。”
含烟自小伺候她,这幅表情自己是熟悉的,余月亭自小娇惯,但心思深沉,别有一番自己的心思。
她总是含笑,气也含笑,怒也含笑,叫人摸不透喜怒,但心中比谁都清明,又是个极记仇的性子,经常谈笑之间就把人收拾了。鹤州城好几个与她交恶的贵女,没少吃这种亏。
每每提及,直骂余月亭奸滑如猫,不可相交。
余月亭自小在余德尧身边长大,学了不少本事,只苦于没有用武之地,此番到青州放手一试,果然有效。
这查账之法也是从余德尧身边看来的,如此查对,自上至下层层监管、互相掣肘,又省力省心,十分高效。
更重要的是不仅错账、漏账无处遁形,而且从根本上杜绝了查出之后相互推诿责任的可能。
但凡是朱门绣户、衣锦之家,钱财损失不是什么大事,一旦问责,难免牵扯出一连串的人事纠纷,凡有变动,之后又牵扯无数庄子、宅子之间的事务,纷杂不说,十分误事。
每每出事,都要闹个鸡飞狗跳,搅得人头疼不已。
但若手上长了烂疮,就必须要管、必须要治。否则时日长了,难保整只手臂都保不住了。如此因小失大,岂不是太得不偿失了。
青州常年无人过问,下面的人没了拘束,难免背着主家捞些油水,生出几多事端。
既自己现在成了正二八经的家主,眼里就断然容不下这些事。
刚至花厅,撩帘入内,一干人等齐刷刷地站起来,满脸惶恐不安,查出错账的赏银齐齐放在桌上,也没人敢拿。
余月亭笑了笑,扬扬手,“坐吧,叫各位来无非是盘盘账,不必拘束。”
“来吧,谁人先说?”她举目朝堂下望去。
几个主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身条纤瘦的男子大步走出来,表情肃穆,“小郎君,我先说,我是附近禄鼎乡下田庄里的主事,二轮查账时查出这青州几处铺子的账都有问题。”
余月亭点点头,“你说下去。”
男子呈上几本账簿,一一翻着指给余月亭看,一处处细细说得清清楚楚,旁边几位铺子里的主事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说得十分清楚,余月亭听得分明,心中暗叹,真是山高皇帝远,一没人管束,底下的人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各处铺子都有做空账、假账,吃了不少钱。
除此不算,男子心细,还注意到宅子里和铺子里的家仆、伙计月钱支出虚高,经年累月算下来,单月钱就是一笔大支出,更遑论这些伙计采办中吃的钱。
曹管事脸如黑铁,上前分辩道,“府中婢子杂役中有不少穷苦孩子,还要供养家中老父弱母,我疼惜他们讨生活不易,月钱便多拨了些,破了规矩,是我不对。”
余月亭微微蹙眉,心神一动,差人将府中的花名册取来,对曹管事淡淡笑笑,“曹管事有此番善心,自然是好事,我断然不会怪罪。
只是须得好好看看到底有几个这样的婢子杂役,若真是家中困难得厉害,差人每月去家中探望探望,封几锭银子,也算表表我余家的心意,再怎么说都是为我余家做事,自然不能亏待。”
曹管事脸上有几分抽搐,极不自然地扯扯嘴角笑了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余月亭又再将满府满院的家仆召在一处,命瑞生按着花名册上一一点名,点中即可离开花厅。
瑞生花名册还没翻到最后一页,花厅便已是空空荡荡,除了对账的主事和账房再无一人
余月亭点了点数目,朝曹管事扬扬下巴,眼眸尖锐,“曹管事,这上头的名字可还有足足二十三个未念呢。怎么?这些人是同乡?家中起火了?都告了假了?”
曹管事踉踉跄跄上前,一下跌倒在地,浑身只冒冷汗,不住地朝余月亭磕头,“小郎君,老奴错了、老奴知错了……”
人都是如此,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事情兜不住了,这方才一五一十交代实情。
其实不用他交代,余月亭也知道他耍得什么手段,无非是凭白往花名册上加了这些个并不存在的名字,每月多领的月钱就都归了他的腰包。
怪不得能佩崖州青玉,从主家身上揩油,自然半点不心疼。
曹管事交代完之后涕泪横流,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哀求余月亭绕他一回。
余月亭有些烦闷,让他嚎叫得头有些疼,忙差人将他看在一旁,待稍后一同处置。
“就这些?”
余月亭盯着账簿微微蹙眉,这点数目远远对不上查出来的亏空。
“还有!”
见曹管事失了势,其他主事没了顾忌,纷纷上前陈述自己查出来的错账、漏账。
大多都与曹管事有干系。
绕是一惯含笑的余月亭,面上也有了几分怒色。
原来这曹管事在青州一手遮天行了许多不义之事。不单是虚报了家仆数目,冒领月钱。
还借着这管事身份的便利,将自家沾亲带故的亲戚悉数安排进了各个铺子、庄子,里应外合,做空账簿,盗用了不少公户上的钱财。
后又嫌如此来钱太慢,索性挪用了万两白银打着余家旗号,私下在外放贷,利息之高,远远超过余家别处的钱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