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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腾了一日,第二日一早,阿木在李家老少的目送下终究一人踏出了李家庄。
她打算去京城,虽说买玉环的人不知下落,可到底京城口音没错的,有线索总比没有的好。这么想着,她又满怀希望起来。
她事后也曾想,婉姨哑伯见识非凡,非一般人,再加上幼时见过的一些精贵之物,也难免有师爷一样的猜测。
莫非自己家中当真出了变故,父母家人俱已不在,只独独保全了她一人?
即便那样,她也定要知道父母名讳,寻了他们的坟头,给他们磕个头,上柱香,告诉他们,她甚是想念。
可她更希望父母健全,哪怕深陷囹圄,哪怕远放千里,哪怕恶名昭彰,人人唾弃,至少,在这世间,她还有血脉至亲。
她出了重庆府,想起那匹跑死的马儿,摸了摸自己的钱袋,袋子里是李家众人给她塞的路费,大大小小的碎银子加起来有七八十两,着实是笔横财,打听了淇南的方位,一路寻了过去。
几日后,来到了淇南县,那孙财生家倒是好打听,上了门,见到了那日的小厮,说明了来意,着实将小厮惊了一惊,忙请了她进门,又使人唤了孙财生来。
等孙财生急急忙忙来了,见果然是几月前抢他马的那人,只是几月不见,脸色漂亮了不少,这身子也似长大了不少。
“姑娘,您这是?”孙财生听了小厮的传话,还有些不敢相信。
因着他刚出门便被抢了马,灰溜溜地回来,挨了自己爹一顿打,说他故意放跑了马,只想躲懒在家。如今人证可来了,他爹怎么还不来。
“上次因有急事,借了公子的马,不曾想因我之故,却让公子的马儿丢了性命,此番前来,一来是跟公子道谢,二来是想将买马的银子还与公子。”说罢,递上了一个包袱,
“这里是我所有身家,总共七十八两,只是不知够不够公子那马儿的钱。”
“够,够,不是,你等等。”孙财生一边朝外跑,一边冲着阿木喊。
没过会,拉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爹,这就是我跟你讲的抢我,不是,借我马的那位姑娘,她,她来还我马,不是还马钱。”
孙大富被他儿子一路拉过来,听他儿子颠三倒四的话,不由得斥道,“好好说话,像什么样儿!”
他打量了阿木,见她年纪不大,身上穿的也普通,也没放心上,对他儿子道,“你骗我一回,这回还找了人帮你一起圆谎?”
阿木一听就知道这人是误会了,连忙上前。
“这位大叔,在下,”她顿了顿,“李家庄阿木,几月前因有急事,恰遇贵府公子,承蒙他高义,借我座驾,可惜在下不懂伺弄,致那马儿丢了性命,此番前来,一来感谢,二是,特来赔偿。”
说罢,她又递上了包袱。
孙大富这才相信他儿子没骗他,“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儿子,没别的,就一个心善的好处,姑娘不必客气。那个,银子嘛,老孙,那马多少钱买来的?”
门外飞快进来一个老头,拱手答道,“回老爷,那马买来四十五两,再加上坐具口嚼,一共四十八两。”
老头抬头看了眼孙大富,又接着道,“在咱们家养了三年,养马的料,豆,再加上养马的小厮工钱,七七八八算下来,一共六十二两。”
孙财生一听他爹叫了人,不光算了买马的钱,还得加上那马在他家吃用的钱,脸立刻红了起来,“爹,爹。”
孙大富瞪了他一眼,“叫什么叫,没见着我跟阿木姑娘算着帐呐,老孙,继续。”
“老爷,马的钱就这么多,剩下的就是,少爷那回因着一路走回来的,回来便病了一场,前后汤药吃了大半个月,这汤药钱一共花了十五两。”
“爹!我那是你打的才生了病,跟姑娘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要不是你没了马,你会受那一场罪?姑娘,你说是不是?”
“孙老爷说的有理,还有其它的吗?一并算了吧。”
孙大富满意地点点头,“姑娘一看就是明理的人,老孙,还有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了,你下去!”
孙财生立刻叫了起来,脸不知是羞还是气,红的跟那煮熟的螃蟹一般。
孙大富看着他儿子,无奈摇头,“算了,其他的就不计较了,老孙,你先下去吧。”
他看着阿木,“姑娘,你可听见了,这一共是七十七两,可对?”
阿木笑了笑,“没错!”她从包袱里翻出一个小银锞子,摊手给孙大富看了看,这才道,“既如此,那就不打扰了,告辞。”
见阿木走出了屋子,孙大富连忙转头问小厮,“刚才上茶了没?”
小厮连忙道,“没,没!”
“嗯!下次也得记得,别什么人都急着上茶,知道了吗?”
小厮点头应是。
“去,称一称,看看有没有七十七两!”
“是!”小厮转身出去拿称去了。
孙财生手指着小厮,又转了个身,到底没敢指着他爹,一甩袖子,跑了出去。
阿木出了孙家大门,摸了摸那不足一两的银子,再想想刚才的事。
若不是那孙财生撒泼,恐怕自己最后这一点银子也保不住,想到这,她不禁笑出了声。
出了淇南,她一路北上,李文给她指了方向,让她由洋巴道翻山进汉中,再由汉中到西安府,最后东进京城,这也是商队常走的路线。
只是他却没想到,阿木这么快就将盘缠给花完了,这一路上去,别说雇车,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好在包袱里还有大嫂给准备的馍儿,省着点吃,也够应付个三两天的。
可吃完了该怎么办?总不能还回林子打猎为生?想到这儿,阿木想起马三爷打劫不成却给人押镖的事情,立刻有了主意。
她从小道又绕回了官道,便走边瞧,看有没有商贾车队或者官宦人家需要护送的。一连走了三四天,要么人家已经雇上了镖师,要么压根儿就不信她这来历不明的。
阿木饿的五脏六腑来回翻腾,正打算回林子,就看见后头远远又过来一队车马,阿木连忙靠边等着。
等车队靠近,阿木一路小跑,“敢问,可需要请镖师?在下小有武艺,可一路护送。”
骡车上中年汉子看了她一眼,见是个十五六的大姑娘,背着个包袱,灰头土脸的,不像护送车队的,倒像上门打秋风的,便不耐烦道,“去,去,去,到别处要饭去。”
“这位大叔,我靠武艺换口饭吃怎么能叫要饭?”
这些天阿木见过不少这样的脸色,从最开始的羞恼到如今的笑脸相劝。
“您若是不相信,我立刻给你耍上两招,您老坐好喽!别害怕啊!”
她这话说出来那汉子,甚至后头车上的几人都笑了起来。
“行啊,你就耍两招给爷爷瞧瞧。”那人说着瞧,骡车却半点儿没慢下来。
“好嘞!”阿木却不恼,立刻抽出剑,一个翻身到了前头几丈外,耍了几个漂亮的剑式。
骡子被她一个鹞子翻身吓了一跳,立刻停了下来,车上汉子一个不注意差点跌下去,正欲扬鞭抽那畜生,就见先前那姑娘果然在前头耍起了剑来。
“见鬼了,他娘的还真会啊!”汉子骂了句,本想催她让开,猛地想到什么,勒停了车,忙不迭地跳下车朝后头跑去,“老爷,老爷。”
阿木被带到后头的马车旁,帘子一掀,里外的人都愣了愣。
“阿木姑娘!”孙财生惊喜不已。
阿木嗦了唆牙,咧嘴道,“好巧,好巧。”
孙大富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阿木,“你当真会武?”
阿木不答,看了旁边汉子。
汉子连忙点头,“老爷,会!会!她刚才在前头,就那么一眨眼就蹦那么老远去了,她手里还有剑,剑,姑娘,给老爷看看。”
阿木朝他看了眼,也不说话,抖了两下手里的剑,挽了个剑花,汉子下巴上的几缕胡须就落了下来。
“好!”孙财生捧场喝到,被他爹眼一瞪,将下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嗯,看起来是个练家子,那,就来咱们车队当个跟车的吧。”孙大富稳坐泰山,冲她抬抬下巴。
“敢问孙老爷这一趟去哪里?走哪条道?”阿木问。
孙大富不耐烦,“让你跟车就跟车,那么多话干什么?难不成知道了咱们的线路,还想给贼人通风报信不成?”
“阿木姑娘定然不是那样的人!”还不等阿木答话,孙财生就说道,“姑娘是信守承诺之人,我信得过姑娘!”
阿木冲他笑了笑,想了想还是道,“押车的得知道线路,好提前打探,遇了贼人也好有准备,再说了,这报酬也跟路的远近相干不是?”
“报酬?”孙大富转过脸,正欲接着说,却被阿木打断。
“瞧着老爷这一车队装的东西不少,人看起来也不少,不过遇上山匪,也不知能留下几车来。”
孙大富盯着她看了半天,“我老孙南来北往贩了这么多年货,还怕了这小小山匪不成?”
“既如此,那就不打扰孙老爷了。”阿木抬手,转身便走。
“姑娘,姑娘,您且等等,等等,我家老爷,我再去说说,您先等等,狗子,看好姑娘,给姑娘拿个水囊来。”
“哎!”跑来个年轻人,递给她个水囊。
“多谢!”阿木接过,心里嘀咕,也不给块饼吃,这水喝的,怕是更饿了!
不过,到底还是仰头喝了几口。
那头,汉子黄大槐站在车前劝道,“老爷,这一回咱们虽说请了不少庄子上的人,可那些人赶个车还行,哪里能跟山匪斗,前头张家车队只回来了一辆烂皮子,您可是亲眼看见的,老爷,咱可不能像那张家一样。您看?”
其实阿木走的时候孙大富便已经后悔了,他想着这人一副穷酸相,指不定就是想投靠车队混口饭吃,给她点吃的让她不至于丢了小命已经是他孙某人发了慈悲了,还想要银子?
可黄大槐的话让他又有些犹豫,想到他打发人请镖师,一个个推拒不来,他又一肚子气,这些吸人血肉的蛭虫,见他孙大富发了点小财,个个都想上来咬一口!
孙财生在一旁也劝道,“爹,我听说山匪杀人不眨眼,要是回头他们抢了咱们,还要杀人,那可怎么办?不如请了阿木姑娘,您就当花钱买个平安吧。”
孙大富接过他儿子的梯子,“这趟带你出来历练,你也当半个家,你说行,那就让她过来吧。”
黄大槐大喜,“哎,我这就叫人来!”
阿木又被拉回到马车跟前,“怎么说?孙老爷可是能说您这一趟走什么路,到什么地儿了吗?”
孙大富不说话,孙财生挺了挺胸脯,客气地道,“阿木姑娘,咱们这样从洋巴道过大巴山,再由”
他话没说完就被孙大富打断,“行了,先过大巴山,二两银子。”
“二两?”阿木头也不回,掉头就走,却被黄大槐拉住。
“姑娘,钱的事儿,好说,好说。”
最后谈定过了镇平,八两,下一程再谈。
本是十两,可孙大富硬生生扣了二两的伙食,阿木撇了他一眼,也就罢了。
黄大槐领着阿木上了头辆骡车,一边赶路一边跟阿木闲聊。
阿木问他,瞧他们这样常年走商的车队,怎么不请镖师,毕竟这一路不太平。
黄大槐支支吾吾,后来见阿木追问,遮遮掩掩地说他们原先也请镖师,只是后来孙老爷生意越多越好,这镖师的钱也水涨船高,结果两厢闹的不愉快,镖师走了大半,这一趟竟一个也不愿来了。
阿木笑,“怕是你家老爷又压人家镖师的钱了吧?”
黄大槐尴尬地笑了笑,将话题岔了过去。
当天落日后,一行人停脚歇息,黄大槐一脸歉意地给了阿木一块干饼,阿木却二话不说,起身便往孙家父子的方向走。
他二人坐在庙里东边墙角的桌前,正准备吃饭,见阿木来了,父子二人一同看向她。
阿木问,“这就吃上了?怎地也不叫我一声?这二两银子的饭食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说着,她端起孙大富面前的碗就吃了起来。
孙大富反应不及,只得道,“混账!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我一张桌子吃饭?老黄,老黄,快把她给我赶走!”
老黄一路跟过来,早看见了,他也吃了一惊,正准备上前劝劝,就听阿木道,
“黄叔,你可是听见的,老爷可扣了我二两银子当饭钱,您给算算,这一桌的饭菜一路吃到镇平,值不值那二两银子?要是不值的话,”
她抬眼看孙大富,“孙老爷,您还是先给我二两银子吧,我自个买干饼去!”
孙大富气得肝疼,想抬手掀了桌子,到底没舍得,孙财生连忙将自己的碗筷递给了他。
自那天起,阿木便和孙氏父子同桌吃饭,只是从那以后,饭菜荤腥越来越少,最后干脆就是水煮了菜叶,三人皆吃的一脸菜色。
老黄私下里笑阿木,“你这又是何苦,你看看你,你要是馋了,自个儿掏钱去让狗子偷偷给你买点吃的来,何必去受那罪?”
阿木却道,“我就是吃糠咽菜,我也得拉着他一起!”
惹得周围几人一阵窃笑。
车队走了十来天,遇上了两波山匪,人也不多,阿木不费什么劲儿,便将人都给打发了,孙老爷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又走了两天,眼看再过几个山头就到镇平了,阿木远远地听着后头有马蹄声,起身一看,立刻戒备起来。
来人同之前刺杀她的人一般装束,可却有十几人,她赶紧跳下骡车,抽剑准备御敌。
老黄以为来人是冲着车队来了,勒住缰绳,结结巴巴地问,“姑娘,这,这可咋办?”
还不待阿木回答,就听后头的孙大富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跑!”
老黄听了,只得狠狠地扬了一鞭。
七八辆车很快从阿木身旁跑过,留下一地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