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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饭,阿木跟神医一人拉过一个木敦子.
神医拿着木棍,在火盆里烤着他从山上挖出来的东西,阿木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狗崽背上的毛。
“神医,你走了多少地方?”
“那多了去了,除了西南,就没我莫神医没去过的地方,就是那最远的安南,嘿,我跟你说,年轻的时候都乘舟游历过。”
“那各处百姓生活都艰难同我乌县一般吗?”
神医正打算跟阿木好好吹嘘一番,没成想阿木开口就是这么沉重的话题。
“你是今晚吃的不好?”
阿木不理他,依旧摸着狗崽。
神医见她认真,也收起笑。
“有比这好的,也有比这差的。乌县虽说地稀人多,交通不便,可百姓到底有福,有位宽厚的父母官,虽非他本意,百姓却因此有了喘息之际,若换了旁人来,这怕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所以说,此地有福!”
阿木点头,确实如此。
“既然做了这一地的父母官,为何那些当官的不能善待百姓,为何非要盘剥豪夺,至百姓于不顾?”
“这世间有诸多诱惑,诸人也诸多心思,有为财色,有为权势,有为名利,有了私心,便自然顾不了大义,何况,有些人虽读了圣贤书,却半点道理没听进去,他们读书取功名本就是为了握更多的权,拢更多的财,有几个清心寡欲一心为民的?没有,这世上就没几个真正清心寡欲的人,就说咱们这院子里,如莫自在李四,一个痴迷奇技淫巧,一个醉心武学,李嫂子,一心把你当她那死去的儿子,我嘛,我就为了吃喝玩乐,再比如那柳师爷,他则一心想着晋升攀附,不过此人到底尚有良知,但愿他能守住底线。”
神医说完,看了眼阿木。
阿木却一直低着头,师爷想借她帮胡县令升官,她早已明了,也因此疏远了师爷不少。可到底还是感激师爷当初的收容之情,也颇为怀念他对自己偶尔流露出来的关爱。
只是如今,不知为何却要赶她走。
阿木收回自己的思绪,继续问神医,“这么说,百姓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神医摇头,“有私欲并非一件坏事,就拿我那侄儿说,他醉心工技,我才有床睡,你才有凳坐,李四嗜武,亦能用所学惩恶,李嫂念儿,你得她爱护,我等亦受益,老夫终日在外游荡,才有了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虽不能说普照万民,好歹,也救了不少性命。那师爷想着升官,所以颇为勤勉,不敢行差踏错,乌县才内外谨然有序。当然也有像你说的,枉顾法理纲常之人,所以民才需法,官才需察,任何人都不得幸免。”
“那若是百姓被逼走上了岐路,可还有生路?”
神医道,“当今圣上勤政为民,仁善有度,若是有百姓被逼无奈为盗为匪,只要上达天听,查证属实之后,定会还百姓一个公道。”
“那皇帝当真这么好?”阿木在这乌县,只听说知府陈大人,还不曾听人说过皇帝什么事儿。
神医点头,“圣上自幼聪慧过人,三岁能文,五岁能武,自小便跟随先皇征战,每战必当先,遇险则断后,直至部下皆安,方寻退路。为太子时,勤勉好学,遇大臣亦谦逊有礼,友爱兄弟,登基后更是勤政爱民,数十年不曾一日辍朝,各地各部所奏,也皆亲自一一过目,从不假他人之手,唯恐因已一时之懒怠,至一地百姓与水火。”
“如此说来,他当真是个好皇帝?”
“那当然!”神医毫不犹豫。
“你怎么对皇帝的事这么清楚?”
神医得意,“那自是我行走八方,听人说的啊。我跟你说,你花上二十文,坐在茶馆一天,就能将皇帝的事听个遍!”
阿木知道他说的茶馆,她和朱玉跟着张鲁在里头转一圈,最后还是为了省二十文出来了。她见神医说话滴水不漏,只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神医,我要走了,师爷说,外面有更适合我的地方。”
阿木抬头看天,青黑的天看着那么高远。
神医愣住了,“他没说是因为什么?”
阿木摇头。
第二日,阿木将两块牌子还给了师爷,还的时候本还有一丝奢望,希望自己会错了意,希望师爷再留她,可师爷毫不犹豫地就收了牌子。
出门时,师爷又追了出来,一脸愧疚,但还是将十两银子塞到了她手里。
阿木笑了笑,收起来,冲师爷施了个礼,“多谢师爷这些天费心照顾,盼师爷日后心想事成。”
师爷脸上的笑更尴尬了。
阿木转身出了屋,又跟其他人一一道别。
朱玉也是突然知道这事,他略微有些迟疑,“可是师爷?”
阿木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要走,我想出去看看,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去别的地方。”
小五听了立刻附和,“阿木,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咱出去一圈再回来。”
阿木却笑道,“也许再不回来了。”
小五也愣住了。
朱玉凉凉地道,“你一个姑娘家,出去干什么,就仗着会些拳脚,就能走遍天下了?老老实实待着这里不好?你年纪也不小了,过几年嫁了人,生了娃,安安生生过这一辈子不好吗?”
说完,他朝外头看,却见阿远远远地站在廊下。
他冲着阿远喊,“你还不过来?她都要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说?”
阿木有些莫名,转头瞧见了阿远,便冲他笑了下。
阿远被朱玉那一喊本能地就想跑,接着他便看到他日思夜想的笑,神思恍惚起来,不知不觉地便走了过来。
“阿木,我,我娘喜欢你?你,你要不要留下?你想练武便练武,你想骂人便骂人,我娘做的卤肉也好吃,她做的衣裳也好,她还会给你做鞋,对了,我娘还会带孩子,不,不,你,你不想要也可以不要,不,不是,我不是说孩子。”
说到最后,阿远面上通红,语无伦次起来。
朱玉一把捂住了自己脸,又踢了阿远一脚,踢的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下去。
阿木瞪了朱玉一眼,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阿远的脸更红了。
小五也听不下去了,“阿木,远哥喜欢你很久了,你在衙门里他便日日隔着窗看你,你出门了他便每日在你家院外转一圈,他还藏了他娘给你的鞋子,他不敢拿出来,怕你嫌弃他,你别嫌他年纪大,不会说话,人又有些迂,转不过脑筋,但是远哥人很好,他会对你很好,他会听你话的。”
小五对情爱也不甚了解,只把阿远做的事挑出来几件说了,最后加上点自己的点评,本想帮阿远一把,没成想也被朱玉踢了一脚。
“滚,什么叫年纪大,人迂。阿木,你别听他的。”
他递给阿木一个包裹,扯开上面的结,漏出里头白底黑面绣云纹的鞋来。
阿木接过包裹,想笑,眼泪却流了出来,“阿远哥。”
阿远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原本羞红了的脸立刻白了起来。
他摇着头,“你别说了,是我痴心妄想了。”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不成想却被阿木一把抱住。
“多谢你,多谢!”阿木在他肩上低声呢喃。
她心中为着自己的身世一直不能释怀,每每想到此事,都不免猜测,莫非自己生来便不为父母所喜,这才将自己远弃深山,还让照顾她的人至死都要叮嘱她,莫要下山。
她曾对师爷的善意爱护感动非常,誓要待他如父,却失望他被权势迷失了心眼,亦寒心他对自己始终不是出于真心。
她亦知道张鲁爱护她,朱玉关心她,小五喜欢她,大力敬重她,李嫂依赖她,可此番种种,皆不能抵消那时那刻她对自己的怀疑,自己又是做错了什么,让师爷转眼便又弃了她,她被弃了一次,又一次。
可如今,有人说,想让她留下,无关她本事,也没有其他要求,只要她留下。
阿木紧紧抱住阿远,只想着这人真好啊,可真好!
阿远也将自己的手臂慢慢围上了阿木的后背,似乎能感受到她的痛楚和犹豫,轻轻地拍着。
他已无需她说出拒绝的话,他本以为自己会伤心,可这一刻,自己却像是终于得到注定的答案,心里踏实无比。
他这一刻只是心疼,心疼那些自己永远未知的哀伤。
良久,阿木抬起头,阿远立刻松了手,道,“走吧!”
阿木点头,冲他笑,这挂着泪的笑,让阿远记了一辈子。
屋内,早已没了其他人。
阿远跟着阿远回了他家,告别了阿远娘,又去告别了张鲁,各人自是一番惊讶之后万般不舍,可阿木却坚定异常。
待到下午,阿木才回了小院。
李嫂在灶房忙碌,她走进去,屋内依旧光线昏暗,可这一次,站在门外的人是她。
“李嫂,我要走了。”
李嫂切菜的手停了下来,接着又慢慢切了下去,最后终是放下来,“什么时候走?”
她笑着看她,面上全是泪。
阿木也红了眼,“过一会儿吧。”
李嫂擦了擦脸,慌张地转了起来,嘀嘀咕咕地道,“面还没发,来不及了,饭,饭也没煮,啊,菜,我赶紧切菜。”
说完,又回到案板前,切起菜来。
阿木走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了她,“李嫂,别忙了,我不饿,待会买些饼就行了。”
“怎么这么急,怎么这么急啊!”李嫂还在低喃。
阿木问她,“李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们一起到别处生活,你放心,我养着你,不会让你饿肚子。”
李嫂不说话,身子微微抖动,半晌,呜咽着道,“好孩子,我走不了了,我的松哥在这儿,他爹也在这儿,我得守着他们。”
阿木点头,将头靠在她背上,赖皮地叫了起来,“李嫂,我舍不得你啊!舍不得啊!”
李嫂捂着脸大哭。
好容易安抚好李嫂,阿木又去厢房,神医和莫自在都在,两人自是都听到灶房的动静了,都等着阿木。
阿木笑了笑,“神医,我要走了,您看您是一路跟着我呢,还是咱们约个时间,我还你银子?”
神医没好气地道,“还什么还,你有银子当我不知道?”
阿木一本正经,“那是四哥给我的棺材本,您的我还没挣到呢。”
“啊呸,小小年纪什么棺材本,还是先给老夫备着才是!不想还钱还找这么个烂由头,活该你被人赶!”
见阿木不说话,知道他这话有些过了,神医不由得讪讪,小声嘀咕,“不还就不还吧,我也没真指望你能还。”
阿木却问他,“神医接下来是打算留在这里还是去别处看看?”
神医见她问这话,连忙摇头,“岁数大了,有一天过一天,再不用日日打算,时时计较了,所以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如此,那就不打扰神医了。”阿木起身。
莫自在却起身,“你真要走?”
阿木点头。
“去哪儿?”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听她这么回答,莫自在回头看了眼神医,这一老一少的,说话都一个调调,倒像是父女俩。
“那,那就祝你一路平安。”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