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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梦园惊问:“苏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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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新调入市政府,陈渐还没分到新房,暂时住在他父母亲家里。市高官有两处套房,他大儿子一家又不与他同住,宽绰寂聊得很。陈渐的归来,不仅解除了书记为之寝食不安的一桩心事,乳燕归巢,夫人更是兴奋得合不拢嘴。从此,她不再因牵挂乡下的儿子而成日愁眉苦脸,也不再因家里冷冷清清而倍感“富贵凄凉”了。有碍于门面尊严,许媚珊就算公开了与陈渐的恋爱关系,却不敢赶时下年青人的潮流,对与陈渐同居的渴望,只能克制着。许媚珊现在住在她父母的豪华别墅里,天天与陈渐见面,只包恨两位情浓意蜜的恋人不能夜夜相拥而眠。

    陈渐以前因为淡泊名利,交友不广,所以他一回市区,首先想到要会见的朋友就是李梦园。李梦园青春得意,去美国学习经济管理两年,也是前些日子才回国,听说是升任本市中国银行副行长了。一是因为刚回来,要调节调节与市区相适应的步调,二是一有空便与媚珊在一起,陈渐同梦园的联系确实少,更找不出一个适当的时机介绍媚珊。在时值盛夏的季节,与丽人携手漫步于海滨公园的林荫下,清爽的海风阵阵,鲜花灿烂,人间还有什么不足?心满意得之余,陈渐想到了梦园,他忍不住掏出手机一一刚刚兴起的现代通讯工具一一给梦园一个电话。有幸得很,梦园这个就是假日也忙得团团转的大忙人,这个星期日竟有空。

    在梦园赶来之前,陈渐就拉媚珊进了公园一角的雅座。“我与这位李梦园是知心朋友,也是酒肉朋友。”他这样介绍自己与梦园的关系,觉得颇为风趣。媚珊果真笑了,笑得那么迷人。陈渐呆呆地望着她,设想着,梦园不曾被美女打动过,但这次看他会不会震动——他为此得意不已。他还乐滋滋地想到:自己的改换女朋友,也许会得到梦园的一句“跟得上时代”的称赞。这时他已想不到苏杰,苏杰离他太远了。不,他的生命已改变,由一个美女举起,飘飘欲仙。

    在等待梦园到来的这段时间里,本是漫长,却不枯燥寂聊,情人的双眸所流露出的柔情蜜意,胜过雅座里飘荡的浪漫曲。陈渐默默地想:有这样美的女人爱自己,有这样美的女人作为妻子,这不叫幸福叫什么?他完全倾倒在媚珊的石榴裙下了。像所有的男人一样,无不以拥有娇妻为乐,这是他们从娘胎带出的虚荣,死的时候也一同归土。的确,媚珊对待陈渐的眼光、微笑、举动,无不流露出千柔百顺,亲热可人。是啊,她无理由不温顺,无理由不心满意足。陈渐俊秀儒雅的外貌,显贵的家庭背景、才情及现拥有的前程,都令她怦然动心,倾心相爱。她在结婚之前,一定尽最大努力使出浑身解数,牢牢吸引住陈渐,抓住陈渐,不容他有一丝非份之想。其实,她不用使什么心计,已足以让陈渐心满意足甘心就范。她那么漂亮富有魅力,何况他是一个极有修养而用情专一的男人呢。陈渐与她相处,永不觉得腻烦,她给他的感觉,总是新鲜,永远让他赞叹有加。她不只是笑起来温柔动人,就是她平时走路的步态,无不流露出舞者的高雅迷人;他有时故意落在她的后面,为的是欣赏她走路的仪态美。美的女人,似乎都懂得美的打扮,媚珊对衣着的选择,品味更是在万万人之上,她的富有的娘家,使她在这方面能够随心所欲。天生丽质,仪态万千,衣着高贵文雅,身上散着香气,陈渐今天携着媚珊从公园的花圃旁走过,使得那些姹紫嫣红的花草都为之逊色了。公园里的行人,都驻足欣赏她,女人五味杂陈的表情,男人羡慕的目光,很让这对恋人得意,但并不忘形。她如果没有海伦的魅力,怎会令陈渐与苏杰酝酿了近五年的感情终告失败,而她只以两个星期的努力,就轻而易举能与陈渐永定终身呢。

    梦园一路匆匆,他一来就兴奋地握住了陈渐的手——这可是他回国以来,第一次与陈渐相见——他完全忽略了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时髦美人。因为一两句话在电话中不可能说清楚,陈渐与梦园通话时并没有提到许媚珊。媚珊一向听惯了恭维话,接受惯了别人(特别是年青男士)赞慕的眼光,因此梦园对她的视而不见,对她简直是一种侮辱。而她现在又荣升权贵的儿媳,有资格对梦园表示骄傲。她可不会先讨好梦园,不会因为他是陈渐的朋友而微笑,她的眼梢,露出不易察觉的蔑视。而陈渐对梦园的态度竟是如此的热烈,似乎忘切了她的存在,她来气了,倏然站起来,悠悠地说:“我上洗手间一趁,你们谈!”简短而有力,算是暗中提醒了这两位忘乎所以的朋友。

    这时梦园才注意到有第三者在场,而且是陈渐的相识,因抱歉地问:“她是谁?我们太无礼了。”

    陈渐立即面露傲色,喜滋滋地说:“我的恋人,未婚妻,从港湾带回来的。”

    “噢,我知道了。”望着媚珊窕窃的身影,梦园无不欣慕地说:“怪不得让你苦恋了五年,值!”

    陈渐一听,知道梦园误解了,忙说:“不,她不是苏杰,她是另一位,新的一一她叫许媚珊。”

    “什么,不是苏杰?怎么突然变了,冒出一个……”梦园的责问还未说完,媚珊出来了,他只好把话卡住,只有那惊诧哀伤的神色来不及收敛。他看许媚珊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件包装得异常名贵的复制品,露出不服的一声叹息。他脑子里一直有一个疑问缠住:苏杰哪里去了,怎么换成了眼前的这位美人?

    陈渐知道他的疑问是什么,他咽下去的话一定不会很中听。就像贾宝玉在新婚之夜,看到的是薛宝钗,就呆呆地问:“怎么是薛姐姐呢,林妹妹哪去了?”但他一点也不为梦园的神情所打动:是的,林妹妹是令人怜爱,但薛姐姐也是难以让人拒绝啊!失去了林妹妹,这个世界就数薛姐姐了!

    媚珊袅袅婷婷走近来,陈渐扶着她的腰枝说道:“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友李梦园,现在任中国银行的副行长一一梦园,这位是我的女朋友许媚珊小姐。”

    梦园冲媚珊勉强地点点头,而媚珊呢,看在陈渐的面上,也向梦园微微地莞尔一笑。

    陈渐惊诧,平时热情,潇洒,与他无所不谈的梦园,何以此时讷口不言,生疏至此?好像专为吃饭而来的。他深知是媚珊在场之故,是他换了女朋友之故,但媚珊既为他的女朋友,他李梦园不应漠视。“他既然是我的朋友,就应该接受媚珊是我的女朋友的事实”,他生气地咕嘟着。他为了朋友为了美人,倒是处处要主动,要不这场面一定陷入馗尬了。他问梦园一句,梦园才答一句,他想,也许是媚珊的美把梦园的灵性吓失了?他只能寄望这一幻想了。他耐心等得着梦园慢慢地恢复常态,能说些赞美媚珊的话,愉悦场面。他为此也准备勉励他一翻,诸如“美女难过钱财关,你肯定行”,诸如此类,不乏幽默。潇定是他言语上的导师,媚珊是他行动上的指南,有了这两个人,他的讲话做事无不妥帖的。但从开始到结束,梦园似乎瞎了眼也哑了口,对媚珊的美视而不见,只字不提。陈渐暗叹他何必当一个“不正视朋友妻”的苦君子。

    陈渐付了帐单,似有不舍就此告别梦园之意。感觉中梦园憋了一肚的话,要对他说一一那一定是关于他与媚珊的,或许也有关于苏杰的。好吧,今天就在他面前把苏杰交割清楚,彻底把五年的残存从自己的心底一丝不留地抹去,从此两不相干!一一他招手计程车,把媚珊扶了进去,含情脉脉地说:“你先回去,晚上见。”媚珊意犹未尽,认为陈渐半途把她遣送,都在梦园,因此对梦园又增加了一份憎恨。

    陈渐如释重负,回到梦园身边,拍拍梦园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道:“老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一一到现在,你还只字未提呢?”他笑着,准备听听梦园无论如何称赞也不十分中肯的好话。同时他的第六感官又在紧张,担心着梦园会说出些不快意的话,因为他刚才提到了苏杰。

    梦园停止了脚步,望着他,神情凝重地说:“对你的新恋爱与新恋人,我只想说一一我表示遗憾,甚至痛心。”

    陈渐惊呆了,他预感梦园不会说什么好话,却不至于对他差评至此!他收敛了笑容,愤怒与羞耻涨红了他的脸,他不解地盯着梦园看。

    梦园哀伤地进一步补充:“我总以为,你带回的,一定是苏杰!”

    “苏杰?”陈渐喃喃地重复了一次,脑海里掠过一个凄惨的回忆,但马上镇定下来,气急地说:“什么苏杰,你能知道多少!?”

    “凭你拒绝留学日本的许小姐,凭你五年的坚韧等待,凭我对你的了解!”梦园激动,声音很大。园子的一些客人以为他们在吵架,都扭头看着。

    “也许这一切都是我以前的纯情一一所至。”陈渐红着脸,把声音压得很低,不知是怕引起路人的误会,还是对过去自己的行事表示遗憾。

    “但你骨子里爱的是苏杰,也只有苏杰才能配得上你的爱。”梦园坚持自己的看法。

    “请你不要再左一个苏杰右一个苏杰,好不好?你又没见过她,就那么肯定她?是受了我以前的激昂之词的影响了吧?她确实可以,但我以前是过于美化她了,一个人在恋爱中往往迷失了自己——你现在应该肯定我的选择,应该尊重媚珊。媚珊的美,你不是看不出来。”

    梦园叹了一口气:“你的失败就在于你被表象的美迷惑了。”

    “美女常无德,这是古人的陈腐说法,你还没接触了解媚珊呢,凭什么就如此诋毁她?”陈渐已经是怒气冲冲。

    “凭直觉!你不觉得她很浮夸、虚荣、肤浅与矫揉造作吗?”梦园直截了当地下断语,“我真可惜你,你的眼光、对于美的品味,何时降低到这种水平了?”

    “她才不肤浅呢。她是学艺术的,你看她走路的姿势多优雅。你所赞不绝口的苏杰,不也是学艺术的么?”

    梦园蔑视地笑了起来,“虽同是从事艺术,却有天壤之别,就如品质优良的警狗之与只供玩赏的哈巴狗之不同。”

    陈渐克制住怒火,讥讽道:“你这么偏袒着苏杰,大概是五年前,我向你讲述苏杰的那时起,就暗恋上苏杰了吧。好呀,她现在与我没瓜葛了,自由了,你可以去追她呀!”

    梦园盯着陈渐看,惊异于他何以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为了不伤了好友间的和气,他平静地坦白说:“是的,我爱她,因为我是那样的热爱你。从知道你爱她的那天起,我就把她与你看作同一个人来爱了。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从心里赞成你们,敬佩你们,羡慕你们。”梦园说着,眼睛就湿润了。

    梦园的话把陈渐引向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陈渐动容地叹惜道:“也许这是缘份吧。我们没有缘分。”

    梦园看到陈渐似有悔惜之意,挨近他,抓住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说:“在这个位置,最切近心的位置,我总留给你与苏杰,我一直盼望着看到你与苏杰携手归来,你现在倒是回来了,却没有带上苏杰,还找了另一个人代替!想想你当时因为爱苏杰,与你父亲、王秘书周旋的情景,尤历历在眼呢一一这不能说不是孔雀东南飞的悲剧。”

    陈渐感动地望着梦园,知道他这样分柝自己,不说奉承话,确实是自己至诚至金的朋友,并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惭愧。到此刻,他才第一次从沉醉了四个多月的欢乐中清醒过来,痛惜失去苏杰,他的喉咙,咽下了抑制的哀痛。

    看到陈渐的情状,梦园的心软了,目光柔和了,询问道“还有机会吗?你与苏杰还有机会吗?”

    “没有机会了!”陈渐说得非常肯定,尽量不哽咽。

    男人有泪不轻弹,何况是与己无关呢。但在金融界叱咤风云的男子汉,却为苏杰这个陌生人流下眼泪。他知道,五年对于一个青年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同媚珊好了以后,苏杰的反应是怎样的?”他轻声询问。

    “我们没有正面接触过,没有交换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正视的眼神也没有,我们彼此互相回避着遇见。不过,她看上去似乎很平静,比往时更沉默了,我几乎听不到她的说话声了。”

    “天啊,你不知道,这种表现形式,是最深的悲痛!你知道‘沉默是最大的反抗’这句话的,换句话就是‘沉默是最深切的悲痛’。她高贵地沉默着,所有的一切都不言自明了!她不比一般的女子,泼辣或哭闹一翻发泄悲愤,她是有修养的;她的沉默她的回避见面,也说明她爱你之深,她怕你见到她会引起更深的内疚与悔恨,她只希望你宁静幸福啊!可怜她一个如此善良的女性,独自柔韧地承受着痛苦一一但愿她不会在沉默中被痛苦击溃!”

    陈渐无语,眼睛都湿润了,梦园知道善良的他,也在担心着苏杰。

    梦园连连叹气:“我真不明白,你们都如此深爱着对方,如何竟弄到这种不可调和的地步!”

    陈渐脸露难色,他不敢说出苏杰上广州学习期间寄给他的情人卡,他还为她系上黄纱巾的事。是他太脆弱,在迎接幸福来临的时刻抵制不了媚珊柔美肉体的入侵。可为了那一瞬间的软弱,他要付出一生的代价!

    “你与媚珊的关系,真的己经很深了吗——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相识已经四个月了,订婚了。”陈渐红着脸,为了冲淡他与媚珊认识时间之短,他在“四个月”之前加上“已经”一词。他更不敢申明,这个订婚还未通过双方父母的认可,是两位恋人的暗中宣誓。媚珊精明得很,她怕陈渐回到城市,广泛的人际关系会转移了对她的爱恋,于是提出私下订婚,企望那条挂在她胸口心字形的项链,能把陈渐的心牢牢地捆住,那只扣在陈渐无名指上的介指,也紧紧扣住陈渐不放。

    梦园感到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但他知道陈渐与媚珊的婚姻已成定局,就安慰陈渐道:“也许你是对的,媚珊自有她美丽的一面,只不过是我心里存着苏杰之故。现在,让我改变成见,祝福你们吧。”梦园生硬地笑着,他的脑际,浮现着一位哀伤的少女形象。陈渐也笑了一笑,笑得那么勉强。

    梦园与陈渐在热闹的街上分了手。他目送陈渐横过大道,就慢悠悠地,满腹心事地毫无目的地,在人行道上走走停停。一会儿,他回头凝望陈渐远去的背影,看见陈渐正掏出钱弯着腰,往一个残疾的乞者的盘子里放。他凄然地自言自语道:“善良的陈渐呀,你这一小小的善举,并不能弥补你对苏杰造成伤害的万份之一啊!”

    他猛然想到,他要去见苏杰,去帮助她,把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思想中,苏杰已经是痛苦得不能存在于世间了!她的痛苦是他的挚友造成的,他有义务这样做,何况他是那么欣赏她呢。自从陈渐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他也把她当成自己的朋友了。

    现在就去,去港湾中学,现在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