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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杰终于回来了!她的脑海里,有一方黄色的纱巾在阳光下闪烁。
夜暮降临,抚慰着她的焦躁。热切的渴望,令她脚下生风,在宁静的春夜,她健步如飞。清凉的风儿,吹拂着她的秀发,吹拂着她希望的翅膀在飞!是泰戈尔说的吧——翅膀折了,心也要飞翔。她的翅膀没有折,这令她飞翔的心飞得更高更远!
站在夜色笼罩的校园里,苏杰激奋得热泪盈眶。一个月的离开,再一次证明,她是多么热爱家乡,热爱自己的母校港湾中学。她张目四顾,在黑暗中寻找这儿最亲爱的人,他是黑夜中她的明灯。但宁静的校园,并没有他的身影,风儿变得悲凉苦涩。他在学校么,他在宿舍里么?她忽然胆怯起来,疑惑起来,一阵莫名其妙的冷意袭击周身。本来是要跑上他的宿舍,与他相拥而泣,倾诉离别之情的,却抬不起脚,只默默地在楼下徘徊,徘徊。她黯然伤怀,走到宿舍楼后方,在长满白野菊的场地上凝望一一那是什么!?朦胧的月光,照着黝黑的窗口,有一条纱巾在飘扬,那一定是她要的的黄纱巾!因为房子的黑暗,它的色彩不那么鲜艳,但它真的存在。啊,她生命中的黄纱巾,终于飘扬了!是的,它是她的生命,如果看不见这约定中的纱巾,她会去死!正如想象中的一样,陈渐依然爱她,她怎么不哭?飘扬吧,幸福的使者!明天,东升的太阳将照耀着你,让您鲜丽;明天,我将把你解下来珍藏,直到生命的永远!一一苏杰放心了,欣慰地微笑了。陈渐与她是心心相印的,他一直守护着黄纱巾,等待着她的归来。
她于是转了回来,要与陈渐在黄纱巾下面相会。房间一片黑,陈渐肯定不在里面,看不到陈渐,却并没有让她的幸福感消失,黄纱巾在,她的幸福就在!
踏着轻快的步子,她心满意足地向班里走去。
课室里,灯光亮如白昼,照着满室一片静悄悄,学生正在用功。她微笑着,不声不响地跨进课室,有一双可爱的眼睛捕捉到了她的身影,惊喜地喊了一声:“老师”。一时,五十几个黑溜溜的小头颅,齐刷刷地抬起来,诧异之后,宁静的课室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苏杰的笑意更浓了,笑得那么甜美,那么幸福,从她闪着泪光的笑容中,学生读懂了她不用语言表达的感激、思念与热爱。是啊,生命对她足够深情,她不能不心怀感恩。她怀着关爱之情,从每一位学生身边走过,她的目光柔和,透出满意。他们那么自律,就如她在身边一样,这赞美的掌声,该献给他们自己。
轻轻地,她回到讲台,面对几十双热切的眼睛,兴奋地说:“同学们,请再次鼓掌,为你们做得这么出色而鼓掌!”
课室响起阵阵掌声,经久不息的掌声,穿透宁静的夜空,传送着自信、赞美以及幸福!
一切都是那么如意美满,快乐轻盈如春天的气息,没一丝纠葛。苏杰心满意足,轻轻地走出课室。她的快乐中,系着一个人,那是她快乐的源泉。她站在走廊处,悠然自得,双手搁置在栏杆上,目光穿越夜的黑,落在对面熟悉的窗口。就在此刻,陈渐小客厅里的白灯管忽然亮了。它照亮她生命里的血液,她整个人为之激动澎湃起来!日夜的思念,此刻他就在眼前,就在对面的屋舍里,她盯着那明亮的窗囗,真想化成一只彩蝶飞去与他相见。
门开了!她的双眼,如黑夜中的两颗明星,向着对面的那个位置,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但走出来的,并不是陈渐,而是一位披着一头秀发的妙龄少女!刹那间,有如天崩地陷,从充满幸福的天堂,苏杰坠入了万丈深渊!她把手按在胸口,可是心依然一阵阵地绞痛,她努力睁开眼睛,可眼前还是一片昏暗,脚下坚固的教学楼在摇晃着往下坍塌,坍塌!她感到自己也要倒下了,毁了,她残存的一丝理智,命令她抓紧栏杆。她痛苦得不能呼吸,欲哭无泪。天堂太遥远,地狱太模糊,所以刚才她的幸福,此刻的痛苦,用天堂地狱作比,并不真切。试着想想吧:拥有百万而遭洗劫,原本美满的家庭而亲人丧生车祸,拥有健康的体魄而医生忽然宣布得了不治之症,爱子活泼可爱,却遭贩卖,……,这一切突然的不幸,如果是你的遭遇,你能接受得了么,你不痛不欲生么?苏杰并不是钱财被抢,不是丧失健康,也不是痛失亲人,她忽然失去的,是一位少女热望中的爱情,但这与巨大的天灾人祸有什么区别?爱情于一位纯情的少女,就是一切啊!她绝望得喉咙发梗,她强迫自己不要倒下,不要哭,身后明亮的课室里,可有一个班的学生。
这可是真的么?窗棂上,不是飘着等她回来的黄纱巾么?自己鼓起勇气给他写信,不是得到上帝的嘉许么?眼前怎么会有这样的现实呢?啊,是上帝骗了自己!她想起来了,那张卡片,是在四月一日一一愚人节一一寄出的。冥冥之中,一切都安排好了,自己受了五年多的感情折磨还不够,还要让伤口受伤,直到滴出血来!这难道就是上帝的意诣?她原本并不迷信,但失败而造成的情感脆弱,让她迷信了宿命。
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感到这不是真的,因为她爱陈渐,也相信他的爱他的真诚。可对面走廊朦胧的光线,却勾画出一位少女的婷婷玉立!她是谁,像四年前,是一位前来向他请教的学生么?但少女那稳健优美而自信的步态,丰富生动的三围曲线,证明她不是一位学生!
那位少女,很大方地在公共水龙头处一一在别离的这一个月中,走廊已装置了公用水龙头了一一洗手。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份洒脱与高雅,证明她不是一般的女子。苏杰以艺术的审美眼光观察揣度,这位女子很懂得美,至少懂得表现美,她要么受过高等教育,要么身在优越的生活环境,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她也许是他大学时的同学,应他的呼喊前来安慰他的?可是,她还那么年少,不像他的同学。这位动人的少女是谁?她的美映亮了四周,却给苏杰带来了无限的黑暗。
苏杰希望那女子会走掉,在悲痛绝望中,她寄望于这一幻想。可是,那窈窕倩影,很优雅地甩去手上的水滴后,悠然自得地眺望一下夜幕中的校园,好像王后般很满意她的这块属地。她观赏着校园的夜色,一会儿,转身回屋子里了,走廊上她修长的身影袅袅婷婷。她马上又出来了,似乎知道苏杰的存在,要向苏杰挑衅,宣扬她的胜利!这次她带出了一把香梳,无拘无束,精细地梳理着她那一头披肩秀发。当她在春夜中临风梳理好自己的秀发后,似乎一切都已令她满意了,走进屋子,随手把门关上,也按灭了那盏明亮的灯管。屋子里只透着淡淡的粉红色的台灯光。苏杰的心冰凉了,她再不能点燃希望之光,哪怕幻想的也不能。窗口的那若隐若现的粉红色,灼痛着她痛不欲生。
少女已进去很久很久,她却依然驻立原地不动,失神地呆望着。春夜中一股寒风吹过,却吹不开那一扇紧闭的门,只寒冷了这边清寂的走廊上一位孤独的悲者,吹散了她的对爱情对生活的热望。
她悲泣着,希望看到陈渐,看到反映出他内心的神色。可这清冷的校园,以及他那寂静的走廊,哪有他的身影?她又希望自己能变成夜间的小飞虫,悄悄地飞进那泛着粉红色灯光的房间去看看一一去看他的神色。是啊,四年了,四年的爱,四年坚贞的等待,他怎么忽然间就放弃了呢?他是怎么想的?他会为此而痛苦么?啊,不,他只会快乐!他选择的少女就在他的身旁与他相亲相爱,他怎会愁苦?想到自己这样痛苦,而他却那样幸福,她不禁泪流满面。
“上帝,我接受分手,如果这是命中注定。可此刻他把新恋人带到学校,置于我的面前,我可受不了啊!一一陈渐,你是怎么想的?你心中有爱么,有善么,有怜悯心么,你竟忍心让我如此痛苦!”
她哽咽着,不能动弹,此刻,她多想家啊!她真想跑回家,投入亲人们的怀抱中哭个淋漓尽致。令她一直眷恋着的校园,曾给她带来无比快慰的学生,此刻都无法安慰她哀痛的内心!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度量着四层楼的高度,也许会在一念之差间干脆利落地结束她的痛苦,她用了很坚强的意志命令自己回到教室。
她的脸色,在课室耀眼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就是她竭力掩饰,也隐藏不了她内心的悲绝。她赶紧走到课室的后面,面对墙壁,她忍不住又泪流。墙报是新出的,这给她能久久地呆在那儿悲伤,找到了藉口。她的面前一片模糊,生痛的脑子里机械地重复着一个问题:这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可怎么不是真的呢?斜望去,还是那粉红色的灯光在刺着人的眼睛啊!可以设想,这对新恋人在干什么!他,还有她,只是静静地对视而坐么?不,当然不是。啊,陈渐,你怎敢,怎忍心?你怎能抛却四年的恩爱眷恋?飘在你窗口的黄纱巾是怎么回事?你能安心在它的注视下拥吻你的新欢么?当你今晚一一就在此刻一一把你的温情与爱恋献给眼前新人,你是否想到另一位一一与你相恋四年,等待了你四年的她,此刻就近在咫尺,她正凝视着那透出窗玻璃的粉红色的灯光而悲痛欲绝!
她不能把眼光从那紧闭着的门窗处回收,却又屈辱于继续凝望,更担心那门会忽然开启,双双走出陈渐与他的新恋人。她觉得已没有勇气面对幸福快乐的一对了。她强迫自己要镇定,坚强,寻求自救。
她把眼光收回,正好落在墙报的“名言录”上。有时,一句智者之言,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能挽救一个人于沉沦或痛苦之中。她把自己痛苦的解脱,寄望于能出现的一句法力无边的箴言警句。她浏览而过,将要失望之际,她的眼光就被第六句吸引住了一一
“知识是抵御一切灾难的盾牌!”
她被深深震动了!她正遇上灾难,正不知何去何从。她久久地注目着这句话,感动的泪水在眼里打转。真可谓一语中的,她被及时撑了一把,阻止她滑向自我伤毁的深渊。她喃喃自语着:我这一生是追求知识的,我生命的一半,交给了爱情,而另一半却献给了知识,献给了艺术。也许这以后的大半生,我都不懈地追求知识与真理了。她感到痛苦有了些许的疏散,稍微坦然。但一触及感情深处,却不能不心酸,不能不感到生命有所缺陷而遗憾,甚至空虚。
她放眼下一句一一“道德往往可以填补智慧的缺陷,而智慧却无法填补道德的缺陷!”
“啊,上帝,请接收我的叩拜吧!我一直这样感知着,却无法用文字表达出来。我痛苦了那么久,徘徊了那么久,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现在终于明白,冥冥之中,是道德的力量在支配着我啊。我崇拜智慧,却更能感知道德的力重!”她在悲叹道德的约束力时,又不能不感到它力量的伟大与安全。她尽管不相信自己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但始终相信良心上的平衡会让她一生平安一一是的,是他,而不是她,首先背负了他们爱情的期约!她何惧痛苦呢,良心上的问心无愧心安理得,才是生活的资本!她微笑了,尽管眼睛还含着泪水。
具备了知识、智慧与道德,一个灵魂能走得很远很远!虽然苏杰此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好容易挨到了下课。
走出课室,苏杰的脚步又沉重了,为了拿成绩单,她不得不到自己的宿舍里去,不得不经过陈渐的门口!她一步一步艰难地面对着那幢宿舍走去,两腿发软,脸色惨白,喉咙发梗。受好奇心的驱使,她盼望那女子再次出现,但同时又担心自己真的看到!
她扶着楼梯的护栏,一级一级地艰难而上,泪水禁不住簌簌流淌,她正走近他,走近他们,而他是他的爱人啊。她要对他说的是,她不是故意来的,她不是来使他难堪,更不是来责问他的,她的到来只是因为要完成学校的任务。上到三楼时,她感到一阵昏晕,扶着转弯处陈渐的墙壁,她几乎要失去知觉。天阿,自己为何要上来?为何再一次深深地,深深地感受痛苦,而只为了一份学生的成绩单?难道自己永远不能为自己考虑一点么,哪怕一点点?扶着墙壁,她竭力不让自己弄出一点声响。经过窗口时,她把手缩了回来,她不让玻璃泄漏消息,她不让自己往里面望,也不侧耳倾听,她再痛再恨,也不能沦为小人!散在窗口的粉红色的灯光,反而让她止住了泪水,因为这暖昧的色调,让她心生反感而少了伤痛。她真担心一一陈渐会忽然打开门来与她相撞!“如果他看到我来这里,该不会怀疑我是怀着故意来撞见他们的卑鄙心理吧?一一如果你真是那样想的,陈渐,那么你太渺小了,我白爱你那么深那么久了。”
她终于拿到学生成绩单,安全走下楼来。陈渐没有出来,她认为这是他的幸运,如果他出来遇见自己,那他会是如何的难堪啊。刹时,她为自己感到自豪,竟然能支撑着从他的门口经过!走到广阔的校园,她仰望上苍,似乎要在茫茫的墨蓝的太空中寻找如她一样弱小但坚强的生命!她觉得自己做出了牺牲,大地回报了她宁和的感受。
她想着这件事,深刻地想着这件事。她也想到了广州那个基督教堂里脸色宁和的修女们,在她们沉静的外表下,该隐藏着多大的不为人知的悲痛!
快走出校园时,她又回头凝望那个房间那个窗口。“我该不会如幽灵一般,挡在他与他的恋人中间,让他不敢大胆地拥吻他的新爱吧?”她祈求上帝让他心安。
夜风乍起,吹着黄纱巾在夜空中乱舞,逆风呜呜飞响,似乎要挣脱离去。它在诉说着什么?它要飞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