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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这个大都市,越来越繁荣昌盛,算是红尘中第一等热闹处了。苏杰满载着离愁,她感到处处陌生。她麻木地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种人生飘浮,生命如华光掠影般一闪即逝的无意义感,重重包围了她。一浪紧跟一浪的空泛无聊,直把她逼到对这个世界绝望、对人生绝望的边缘!她融不进热闹的城市,她担心自己是不是患有隐形的“城市恐怖症”!她知道自己不喜欢城市生活,但并不曾想到会厌憎到这种程度。故乡与陈渐,是她生活的热望,缺一不可。她驻足凝望,盼望寻出喜欢这座城市的依据:火车站,大广场,庞大坚固的立交桥,熟悉的二十八路客车……,到处人头涌动,川流不息,她的头脑似乎也在不停地摇晃,不停地摇晃!她一腔的离愁别恨,凌乱得无处寄放!她庆幸自己生活在宁静的乡下,这里只是她暂时的逗留。站在火车站广场上,遥望着家乡的上空,她默默地祈祷:陈渐,要等我回来,等我回来,请把幸福留给我!
她径直去了学院,把一切手续办妥,住进了学院招待所。趁还有半天的盈余,她就去拜访了常常忆念中的母校。
傍晚时分,学院招待所来了一位很标致的时髦姑娘,她是同一期的骨干教师培训学员。彼此交谈后,知道对方是潮州的,名字很有诗意,叫李丝丝,合巧又是比苏杰低两届的师妹,她们的距离马上拉近了。
“下午,我回艺师了。母校变化真大,越来越美了。”
“我可没有这个兴趣。不想,不值得,没意思。”李丝丝简要地表达了自己一连串的看法。
李丝丝对母校如此冷漠,还有她的直言不讳,足够让苏杰惊讶。这女孩说话做事真坦白到不留痕迹!
“艺师是要接受审判的!”丝丝再次一语惊人。
丝丝轻松地笑了笑,大概也觉得自己言重了。苏杰不知如何发表自己的看法,她爱母校,像一切听话感恩的优秀学生,但她也不想贸然得罪丝丝。
“在艺师,我们学到什么呢?无非是当一名好老师的本领,还有安己守份的法则,但有学到处世立命的本领吗?没有!结果我们走出校园时,单纯得如一只鸽子,最后在工作中社会上处处碰壁。艺师,充其量,只是一位慈爱但并不是有益的母亲。”
苏杰找不出什么理由为母校辩护,不知为什么也不想辩护,呆呆地望着丝丝,心想:她与我很不相同,真的,很不相同。
“我觉得你很沉静,有个性。”丝丝端详着苏杰,得出最后的结论。苏杰轻轻地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不过,我们受艺术熏陶的女孩,个个都有个性。因为我们是缪斯的女儿,我为此感到骄傲。”
“也许你所指的,是孤独的性格吧。”苏杰不再沉默。
“应该说是艺术家的孤芳自赏,与高傲没有什么两样的东西。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我们是脱离庸俗超然物外,可以傲视世人而沾沾自喜了。”
苏杰虽然不苟同丝丝的观点,却暗暗佩服她能自我批评得这样痛快淋漓。
“我看你就很天真开朗,一点也不陷入所谓艺术家的孤独。”
“也许我喜欢热闹,更乐意接受现代社会生活,走出艺师,容易被环境同化。别忘了,我是低两届的,叛逆性强。”
苏杰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我们早两届的,就成了与世隔绝的幽灵啦。”
“不,不!你们还没伟大到那种程度,并没冰清玉洁到那种境界,更不会出神入化到不留一丝残渣净是灵气一一你们只不过是淑女气味重些,谨慎沉静些罢了。别看我与你是无所不谈的样子,与别人,我是不大愿意开口的。”
“峰回路转,你不也是绕回自命清高的老路上来。”苏杰知道丝丝豁达,所以敢这样打趣她。
“我们毕竟是从艺术的门槛走过的,不同一般的俗人!”
苏杰觉得这些女孩子很可爱,直率到幼稚的地步,很有时代感。可这位她认为幼稚的小妹,却首先谈到了恋爱问题。
“你谈恋爱了吗?”丝丝转了个话题。
苏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不知所措,过了会儿才反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是否结婚了呢?我毕业快五年了呀。”
“这个你就还不明白,”丝丝开心地发表自己的见解,有与苏杰一见如故的感觉,“我总结出,我们艺师美术班女孩最明显的特征之一,就是我们结婚迟,爱情总会宿命地打上潘玉良式的悲剧烙印。而声乐、舞蹈班的女孩,在这方面的状况,正好与我们相反,也许她们会唱会跳,心情开朗,思想也放得开。一一以我的爱情观,以你纯静的外表,我敢断言你未结婚,但是否恋爱却不敢妄下断语。”
“还未。”苏杰不知自己这样的回答,是否妥当。
“哈哈一一,又是一个把爱情看得很矜贵,把自己包装起来的例子!”丝丝大笑起来,直笑得苏杰脸红发窘。
“这几年我遇到不少我们艺师美术班的女孩,大多数已毕业六七年了,尤独身未恋,我看,我们真要嫁不出去了!——不肯贬低身份去接受一般的爱情,就如自己作出的画,认为是世界独一无二的宝贵,舍不得低价出售。多么可怖的年龄呀!而那些有学问,人品相貌都可以的青年男子,并没有我们这般有耐性,他们愿意成为庸俗女子的俘虏,为她们施了胭脂的脸蛋儿动心,宁愿为一时的冲动付出一生的代价!哎,我们还是闭上眼睛,趁早嫁出去的好,什么艺术情趣,情投意合,大多都是小说家的杜撰。在情场上,有文化素养的女孩,可不是庸俗女子的对手。”
苏杰对丝丝的话似乎有点生气,她的说话太坦率到不留情面了,甚至是对爱情的贬低。
丝丝可不在乎苏杰的神色,继续着她的高论。苏杰的感觉中,是在异方他乡,见到了吴潇定王璧君,就忍俊不禁。
丝丝翘着嘴说:“难道我们的‘孤芳自赏’是可喜可贺,值得夸耀发扬的么?”
“这本来就是个贬义词。”
“但‘孤芳自赏’也罢,‘委曲求全’也罢,我都不要不在乎,我看重的是自由。为了自由,我宁可独身一生,我向往出国!”
“出国?”
“是呀。我向往美国的自由天地,那儿,没人对你的私生活飞短流长,多轻松自由。”
苏杰无话可说。这几年,在舍弃与争取中挣扎,她感到活得很累很累。
“我真心佩服你!你很有时代感。”
丝丝乌黑清澈的双眼,闪闪发亮,她大概喜欢听到赞美的话的。
“而我看你,”丝丝端详着苏杰,慢条斯理地说道,“淑女形象,是块贤妻良母的料,千方别错过为人妻母的机会。”
她很认真的神态,不是漫不经心的敷衍,而紧接着,就是天大的笑话了:“广州有吸引力呀,抓住时机择婿东床吧。一个月不算长,但于一个有心计的人,就不算短了。”
苏杰很反感她这样的说话,几乎是要生气了,很不客气地说道:“我看你是失恋了吧。语言这么直快,思想这么偏激。”
苏杰猝不及防,丝丝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痛哭起来,苏杰立刻明白了一切。回想起自己与陈渐之间的种种曲折,经由丝丝嚎啕大哭的引诱,不由泪水簌簌断落,她知道是哭自己。
丝丝收起最后的一滴泪,便也结束了倾诉自己失败的初恋。她从此只有笑脸,那悲伤似乎甩给了苏杰。
从这以后,苏杰变得更加沉默了,沉默得近乎痴呆。回忆与思念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她恨不能果真有“杀时间”的办法,快快地结束这一个月的学习,飞回那遥远僻静的家乡。她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害怕,此刻她真不该离开陈渐。一个月会有多少的变故啊!她的爱情还未结束,她可不愿意像丝丝那样覆水难收。她要紧紧抓住幸福,不言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