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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渐在实施着他的“既定方针”,回避着遇见苏杰,一天又一天。思念是张开血盘大口的狮子,他力不从心地与之搏斗,精疲力竭地一次次被击得瘫痪。半夜里,思念像一条蛇,啮噬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不能安眠。有好几次的深夜,他控制不了思念的袭击,就打开房门,冲到校园,要找苏杰倾诉,和盘托出他的苦闷,以及他的身世。望着苏杰家的方向,他像斗鸡一样,在黑暗的运动场转着圈圈,渐渐平静下来,还是坚持要“以短暂的痛苦换取将来的长相厮守”。更何况,他已经在梦园面前那样振振有词,也真放不下颜面马上向李梦园投降。
一天一天的不能的相见,苏杰的痛苦也越来越深,生命变得了无意义,连自信也维系不起来了。她窒息着,举头看到天空的一点微光,是她不愿放弃的对爱对生命的热望。她努力寻找机会见到陈渐,他是她此时生活的全部。一日,她特地挑选几盒轻柔音乐给陈渐送去,这是她认为不伤自尊的举动。几天来,陈渐为逃避苏杰,紧闭其门,此刻因有一学生在,大开其门。徘徊于校园的苏杰,灰暗的内心被点亮了。陈渐见了苏杰,神经像电流通过,他梦寐以求的就是这一刻呀!在看到苏杰的那一瞬,他眼睛都湿润了。他竭力保持住平静的神态,甚至为冷落苏杰,故意只跟学生热烈地交谈。冷淡的眼光,苏杰心寒到在他面前在学生面前,无地自容。她一声不响地把录音带放下,忍住泪水,绝望地悄然地离开!她很想再回头望一眼,因为近天以来,能遇见陈渐,碰见他的门开着,实在是太难了,但她怕溢出眼眶的泪水,被春风得意的陈渐瞧见,就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一个人独自走在僻静的路上,悲悲戚戚,任由泪水飘洒。她哪里知道,她的脚一出房子,陈渐的魂也跟着出去,失望得无法把持,木偶一样。他呆呆地停止了与学生的交谈,埋伏在床上,脑子乱轰轰的如堕入云雾之中。
他懵懵懂懂,飘然起身,扶着门框,望着苏杰清瘦的背影孑然远去。他真想不顾一切跑去告诉她真相,求她的原谅,与她一起想办法抵御“外来的入侵”。但这事只因他而起,苏杰纯洁如白玉兰,怎能无端带累她受辱?他又一次抑制住了,他要当一个真正的有担当的男人。
像许多恋爱中的女孩,苏杰在抱怨愤恨一阵子之后,马上又原谅了陈渐,对自己说他的冷淡是自己的错觉,是自己的爱过于热烈之故。遭遇冷淡两天之后,当她孤独地一一恋爱把她变得孤独了一一徘徊于校园时,她鼓起勇气去敲陈渐的门。可是,里面却毫无反应,她悲伤,羞愧又屈辱,最终失望而归。她想忘掉痛苦与耻辱,成天用音乐来麻醉自己。可现代的词曲家,要么是爱情专家,要么是心理学家,那些柔情万种的爱情歌曲,好像专门针对她的此情此景写的,触动到她的内心深处,似乎要把她的五脏六肺都一一掏了出来。她发觉自己竟会沉浸在《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中,默默泪流;“我打开爱情这扇窗,却看到黑夜的凄凉……”,《情网》中缠绵的旋律,悲悲切切的歌词,仿佛句句都是写她,她伏倒在床上,悲痛欲绝地倒在“情网”里哭泣。她感觉哭出声来更好受些,就用被子堵住自己的嘴巴,放声痛哭。泪水如瀑布,喷涌着,喷涌着,最终又慢慢地干涸了。她哭累了,内心也渐渐平静了,脑袋除了隐隐的生痛外,却灰复了明智的思路。她怀疑陈渐的爱而恨他的同时,又觉得他是真实地爱自己的,他对自己的爱正如他的神情一样纯真。她细心倾听外面的动静,窗子后面的小巷里响起走动的脚步声,她悲凉的内心就滋生出希望,她的心又激动地蹦跳起来,莫明其妙地喜悦。她变得像猫一样灵敏警觉,准备着一听到那脚步声踏进院子,就不顾一切羞耻,马上从卧在床上的状态中立起来,拉开房门迎接陈渐。可是,这一次次的脚步声,都不是陈渐的,不是思念中的陈渐顺着那晚他们的足迹来看望她的。一次次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消失了,也带走了她的热望,把她仍然丢在灰暗里,甩在“黑夜的凄凉”里悲切。她好容易蛰伏的情绪,又波动起来,哀哀泪流了。哎,哎,自己竟这般死心塌地痴情于他!自己去见他,他都不遇,他怎会来呢?想到他是那样的高傲冷漠,把自己的爱视为儿戏,她不觉心寒。
第二天清晨,在上第一节课前,终于在校道上见到了陈渐!他迎面走来,看上去悠然自得,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啊,难道他不是处在爱情之中么?他那么超然,似乎没有她的存在!他如果爱我,怎么不知我内心的痛苦与热情?他如一尘不染的清晨,如高雅清新的乐曲,他依然笑得那样醉人,他竟然可以这样笑得轻松!可苏杰觉得这笑不是冲她而来的,是他自我欣赏心满意足的笑。她真想抢上前几步,问他昨天为何不开门。身边正好有一位中年老师经过,她只好竭力装出矜持,表示她多么地不在乎。然而此刻她的内心是多么激动,热情是如何在平静的外表下翻腾啊!她迅速地斜视一眼陈渐,陈渐只微微一笑,就与她擦肩而过。无限的惆怅与遗憾又涌上心头。为何不与他说一句话呢?为何不递给他一个微笑?与他相见可不容易啊!他依然自个儿笑得那么甜那么美,可自己却悲痛得要死了!他的笑意味着什么,是表示爱么?苏杰感到无限宽慰,但几乎同时又心惊起来,感到自己简直是受了侮辱。啊!他的笑不是表示友爱,更不是表示恋人间的爱,而是一种讥笑!讥笑我装出的平静的模样,他甚至知道我昨天去敲过他的门,他在取笑我!她神经质般想着,悲痛又油然而生,渐渐地,悲痛化成了妒恨:“他那般悠然自得的模样,他不在乎我啊!上帝,他不在乎我!”在清冷的校道上,她慢慢地孤独地走着,晶莹的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中午,回到家,抑制不住的泪水又涌出来了。她索性又哭个痛快,把内心的痛苦发泄个淋漓尽致。良久,她又平静下来,恢复了有理智的思考:啊,都是我不好,都与他相恋了,我为何在他面前装得那般平静,表现得如此矜持呢。我不能在他面前掩饰我的爱,我得马上去见他,告诉他,我是多么爱他,离不开他。
当她急匆匆地跨进校园时,又心寒起来,又觉得屈辱了。一个人可以战胜死亡,却不能超越自尊!但她下决心要战胜这纠缠住她不放的屈辱感一一相对于暗中的思恋与痛苦,这点屈辱感又算什么呢。不够百米处的榕树下,正有十多位学生在吃午饭,眼光也许由于某种原因而扫向她。这一切犹如六月中天的烈日,烤得她脸上发烫,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决心。她决不能抱空而返,回家后怎能抵制得了那份悲痛呢。她强迫自己走向陈渐。她感到,那十几双眼睛都盯在她弱柳般怯弱的躯体上,她简直要被击垮了。她不敢斜视,更不敢刻意望他们一眼。她暗自庆幸:好在是一群男生,如果是一群女生,已不知如何窃笑议论了。一一但如果这群男生中有好事者,忽然大声地吹啸起哄呢一一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会像一只受惊的小兔逃之夭夭的。但一切都那么宁静,好像都在等待她的行动,都在谛听她的敲门声一一心声!她悲哀地想:就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的内心暴光吧;为了见他一眼,就让我把自己的廉耻出卖完吧。她苍白的脸色,胆怯的脚步,慢慢地,她来到了门口,强迫着自己不要逃跑。她举起了右手,门轻轻地发出羞涩的声音,但她认为已响彻了整个校园。可并没有回应,一切都寂静得似乎不像在人间。她那渐渐有力的孤单凄厉的敲门声,一声声地把她推向绝望。她呆立在门口,没有力气动弹,也不甘心马上离开。楼上的王诚,听到敲门声下来了,苏杰又急又窘,恨不能化成一道烟雾消失,更谈不上以何言相对了。倒是王诚先开了口,很和气地小声说:“刚才,我还看见陈渐老师在家的。”他的语气让苏杰放心,他绝对是一片好心,并没有取笑她之意。
王诚走到门口,用大于苏杰刚才两倍的力气咚咚地敲门,并喊道:“陈渐!陈渐!”可依旧没回应,王诚并不甘心,继续敲门。
“别敲了,王老师,他可能出去了。”苏杰抑制住内心的痛苦和绝望,尽量缓和语气。她走了,疾足如飞,行行清泪如飞。
回到家里,她伏在桌子上哭泣,这为爱而流的泪,到何时才止啊!
她抬起泪眼,呆滞模糊的眼光,马上警醒似的发出了强烈的光芒。她毫不犹豫地掀起压在书桌上的玻璃片,抽出陈渐送她的明信片,看那赠言一一“美,尽在不言中。”她嘴角露出苦笑,自言自语:“也许失去的,才是最美的。”她不再忍心去细看那画面,像个白痴,机械地把明信片撕成两半。她犹不解恨,把两半的明信片叠起又撕,直撕成雪花般的细屑。她是被痛苦压糊涂了,以物作为发泄对象,但她的内心非但得不到平静,反而更加刺痛地难受。她捧着这些碎片,双掌伸向临巷的窗外,风儿灌过来了,碎纸儿被扬起了。望着这些小蝴蝶般的纸屑在空中飞舞。她真想对着天空哈哈大笑,开怀大笑,把几天来所积的痛苦、屈辱、愤恨,甚至热望连同激情,全冲着云宵发泄个干净。可她并不哈哈大笑,还收敛了刚才的那丝微笑。她临窗而立,望着清风吹送青云的天际,哭红了双眼。
等到痛苦发送了些许,她才悠悠地转过身来,走到床头,伸手到枕底摸出那张照片。陈渐那清澈美丽的眸子,正含笑地注视着她,他的朱唇皓齿,光莹剔透的脸容,令她更加伤心,她好像醒悟:他美,所以他高傲,他比《傲慢与偏见》里的达西还骄傲!她闭起眼睛,用力一一,但她的双手一下子又软下来,她有心要毁灭他的骄傲,却不忍心撕毁他天使般的笑容。一刹那间,她又似乎明白这是自己过激的情绪所至。她从床上的书列中抽出一本厚厚的书,把照片夹在其间再放回原处。看过去,依然是一列整齐的书一一但实际上已有改变,正如哭过又激烈地思索过的她,此刻看来是宁静温和了,但内心却被利刀划过,留下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