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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美——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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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节,陈渐回一次城。这次,他认为唯一的收获,是买了一张明信片,颇为满意。

    只一枝含苞欲放的红玫瑰,插在白色的长颈瓷瓶里,在画面显得独一无二的醒目。画面的宁静淡雅,让他想到苏杰,很是钟爱。同学朋友送他的那几张有奖卡片,只中了两张很平俗的明信片,不足以用于他许下的诺言。

    应该有题辞的,是个含蓄表露心迹的好机会,不容错过。他想了一下,在稿纸上迅速写下:献你一朵红玫瑰。觉得这真显浅得至于直露,真拿不出手。沉吟片刻,忽然觉得古人的话美妙,满心欢喜:牡丹休夸无双艳,玖瑰才是第一香。欣赏了一下,自我得意不已。当然,这“玫瑰”二字明指画中花,暗喻苏杰一一但如果苏杰以牡丹自比呢,有些女人是艳压群芳,而她是才情出众,与牡丹具有共同点。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句话岂不是反倒讥讽了她?他杞人忧天地想来想去,对这句话还是不满意,只好向老祖宗的生动辞藻恋恋不舍地说再见。但总觉得祖宗的骸骨有韵味,舍弃了可惜,何不自吟诗一首?咬笔苦思,既要切中画面,又要暗藏情意,还要祖宗的押韵,能成就一首五言,他着实焦头烂额。

    名花出尘埃,

    一枝堪可哀。

    独爱娇艳色,

    移近身边栽。

    他得意洋洋,幻想中苏杰对自己欣赏不已。但苏杰是绘画的,又是个见过世面的,会不会笑话自己的迂腐?何况,这首绝句,太暧昧了,真失斯文,更怕冒犯了苏杰。他作如此思索,不能不忍痛割爱。

    想了一想,干脆爽快写下——

    赠苏杰女士:

    美一一

    尽在不言中

    一九九一年春

    他越是看这简单的一句,越是觉得有滋味。画面的淡雅美,自不待言,而这美字还让人忆想起不久前野外的春游,更可含蓄地借指苏杰的美好,如果再往深处想,他们的情感,单纯得不含一丝杂质,那是何等的不可言喻的美啊!一时人美、花美、感觉美,梦想美,充溢着他的心胸。一直喜滋滋的,但想到如何把明信片交到苏杰手中,他又慌乱得心怦怦直跳。他想,用邮寄的方法吧,很干脆利落的。但两人偕同一个学校,“邮寄”显得过份隆重了!自己该不会学李一呈,把每一个举措都掷地有声地抛出吧。他更担心苏杰不爱他,怕他的爱得不到回报,而是得到深藏于心的轻蔑。一连几天,这张明信片好好的放在衣袋里或夹在课本中一一这回,他可聪明多了,属于绝密文件的,他已不随便放在书桌上或屋子里任何随眼可见的地方了。

    他天天瞄准了课程表,却又一次次地懦弱泄气。星期四,他久久地盯着课程表,下决心绝不再错过。第一节下课铃响,他急忙站到门口,目不转睛望着苏杰的宿舍。苏杰上第二节课,只要她一出现,他一定跑过去截住她,不顾什么笑话了。他在门口站着,呆如木鸡,内心却是心急如焚,望眼欲穿。

    上第二节课的铃声已经响了,还不见苏杰的身影,她是不是早已提前取点名夹了?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难道冥冥之中,这是不可行的,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免得自取其辱。他垂头丧气地靠在门上,不愿意移动。就在此刻,他看见了苏杰,简直是从天而降,就在这幢房子的拐角处,近在眼前!她还向他这边望了望。他情不自禁地招手示意她过来。看到她果然走过来,他才疏了口气。

    此刻王诚也在附近,他正要走向校园。但他看到陈渐向苏杰招手时,就迅速地退回了几步,闪出他们的视线。陈渐一心一意在乎苏杰,并没有注意到王诚那瞬间的出现。王诚以中年人的经验,已觉察到眼前的两位年青人的爱情,他感到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正吸引着最该得福的一对走在一起。他羡慕,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同时也衷心地祝福着。他退回去,是为了不让他们难堪,他可不能成为他们走在一起的障碍。不仅如此,他如果看见有人朝这间屋子走来,他还会冲出去制止。他要暗中充当这对容易害羞情人的保护神。

    苏杰一走近,陈渐马上说:“你还记得,我们谈到的有奖卡片的事吗?我没有中照相机,”苏杰微笑着,那天谈话的情景清晰地映现出来,“只中两张相当难看的明信片,真拿不出手,就亲自买一张送你一一以谢罪。希望你喜欢。”陈渐断断续续地说着,觉得脑海一片混乱,不知苏杰是否听明白了,红着脸不敢看苏杰。听到陈渐这么说,苏杰心跳得更快了。她真想说一句话,表达她的感谢、她的幸福,却羞怯得开不了口。她只微笑着,默然无声地跟陈渐到屋子里。陈渐伸出的手在颤抖,她伸手的手也在颤抖,彼此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她迅速看了一下画面,反过来看一下题辞,莞尔一笑,陈渐脸上定出笑容,含糊其辞地说:“不是么?你不觉得很美么?”

    “美,很美。”苏杰机械重复着。

    “你喜欢玫瑰花吗?”

    “喜欢。我喜欢世间一切花草。它们有鲜美的生命。”

    “冰心女士很喜欢玫瑰花。”

    “是吗?也许是由于画画的缘故,我更爱莲花,兰花,还有平野上的小野菊。”

    “小野菊?”陈渐疑或地反问道。

    “是的。它有它的特点,并不十分的艳丽娇美,可贵的是她们不加选择地点缀着大地。”

    陈渐于是记起几天前他读到的一首描写野菊的古诗,着实惹人怜爱——

    晚艳出荒篱,冷香着秋水。

    忆向山中见,伴蛰石壁里。

    自己的骨子里就是喜欢这些不求华丽供养着的野菊的。他情不自禁的,向苏杰吟咏了这首诗。他的柔和而不敢大胆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轻轻地飘扬着,灵犀再一次系在“小野菊”上,撞出喜悦的火花。他们甜蜜,但更窒息,总觉得这几平方的屋子太憋气,难以抑制要往外跑。

    手里拿着明信片,苏杰甚至连说“谢谢”也不敢,怕这个发自内心的“谢谢”,适得其反地使两个人生疏起来。但两个人中谁又再能说些什么冲淡这沉静的气氛呢?谁都没有勇气。苏杰几乎是不经思考地就要问陈渐:“你也送给李清芬、李凤媚她们么?”好像陈渐是有义务给所有的女士分发礼物。意识到这话多么愚蠢,她马上把话吞住了。她想问陈渐这样的话,一是由于沉寂所至,二是大概她未敢肯定陈渐对她情有独钟一一往往是这样的:当自己十分爱恋一个人时,总觉得自己不够美好令对方以同等的程度爱自己。

    陈渐望见了她那翕动一下的嘴唇,但最终又合上,忍俊不禁地微微一笑,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多么生动可爱的过程一一瞬间的过程。

    “你这节不是有课吗?”陈渐首先开了口。

    “本来是有的,但现在是‘学习**月’,团委带领初一学生到街道上搞清洁卫生去了。”苏杰停顿一下,“我也该去看看他们的。”

    “好的,第三节我有课,我也该准备一下。”陈渐顺口说回应。

    校园很清寂,有一个班正上音乐课,校园里飘荡着优美的旋律,苏杰轻快的脚步,正合着曲子的节拍,心里跟着哼这首师生们都喜爱的《每当我走到你窗前》,感到畅快美好,好像有一种要与别人分享她的幸福感的冲动。她的手触摸着陈渐送给她的明信片,大步向镇政府走去。迎面就看到学生从大门口列队踏步走了出来,她站到路边,微笑着冲他们点头,流露出的不仅是她对他们的赞许,也是她发自内心的幸福感。奇怪的是,她此刻的快乐幸福是来自爱情,她却一点也不去想爱情本身,也不想爱情的对立面一一理想。她的心纯净得只装着快乐而杂念不生,心纯净得如莲花一尘不染。她尽情地沉醉于这平静的愉悦中,犹如一只无忧无虑的和平鸽子,在晴朗的空中快乐自由中地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