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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 章 一个秋日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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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一呈、陈渐、苏杰、王璧君的到来,给港湾中学的教学、校园生活注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学校涌动着未曾有过的青春活力。王校长这头老黄牛,长期以来拉着港湾中学这辆沉重的车,在孤寂沉闷中前行,生活的刻板、平谈与重复,已麻木了他,麻木了周围的一切。现在忽然受了年青盛气的感染,年老的一代,猝不及防地对生命又有了新望,在平凡的日子里发现了欣喜,感觉到无尽的生的喜悦。

    记得两年前,吴潇定意气风发地走进港湾中学,也曾带来一点时代的气息,但他并不务实,老一辈瞧不起他的那种摩登,因此他不仅感染不了别人,反而被这个安于现状的环境同化了。现在可不同了,陈渐四个不是克隆于同一物品的人物,他们个性各异,富有生命活力,高度的生活工作热情,牢固的专业知识水平,无疑成了学校一股中坚的教学力量,给学校带来了生机与希望。王校长不惜与旧观念割爱,按他的话说,就是教师要知识化,年青化,反对过重的经验主义。“医生要老的,老师要年轻的”,最近这话他常挂在嘴边,年青人听了,受到很大的鼓励;老者听了,不免面有愧色。有了他的重大思想改变,李一呈、陈渐,一出茅庐,便任毕业班重点班的课。李一呈摩拳擦掌要大显一翻身手,陈渐却兢兢业业,唯恐不胜重任。

    吴潇定确实很有才华,但他不屑在几平方米的讲台上用功夫,更没耐心在孤灯下批改作业,备课只是宿舍到课室一段路程一分钟的匆匆一瞥。他的教学效果不是一般差,而是糟糕得一败涂地一一平均分全校倒数第一,极格率也是倒数第一。同事一致公认,说他的教学确实是属于两个“一”。王校长盛恕之下,不顾他是吴承恩的后代,不念他一位堂堂的语文科高材生,责令他改教地理一一就让他适得其所海阔天空去吧。同行中有人取笑他说:“现在兴‘跳线’,你内部改行,也算是跟得上潮流的半流行。”他再能说会道,此刻也无言以对了。但潇定毕竟是潇定,他属乐观潇洒派,才不在乎由正夫人乏为如夫人呢,只要不被贬为丫鬟被踢出局就行。他与王璧君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他们气味相投,自信是会生活会享受的高级人类。他们联袂合作,在校园里拥有一个颇大的空间。他们是搞笑派、娱乐派、开心果,他们不但把校内发生的事情加工润色得绘声绘色,还会把外界的最新消息,以比报纸电台更快的速度向港湾中学传播。当然,他们的遣词描绘本领,一点也不比专业的主持人差,总会逗得同事们哈哈大笑。校中有了他们,永远不会寂寞,天天开心。

    他们的行装打扮,既斯文又新潮大款,好像有花不完的钱,而实际上常常是襄中酸涩、空空如也。有时为了维持大派头的打扮,还私下借同事朋友的钱。每逢工资一发下来就如过节一般大吃大喝,到了中旬,就渐渐以罗卜干豆腐皮送饭。他们一天一套笔直的衣服,身上洒了香水香喷喷的,还以为他们真干净整洁呢,但进了他们的房,可别往床底或木柜里看,那里是一堆堆皱衣袜,臭熏熏的。他们的生活没有严肃远大的目标,只讲究享受与快乐,如果要点出他们的全部生活内容,除了金钱就是女人,工作是附属品。他们渴望逍遥自在胜于权力,与苦行曾李一呈完全两样。

    李一呈在学校只与少许人交往,即是校长或个别的行政领导,因为他自视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蔑视吴潇定们的花花碌碌,虚掷光荫,而潇定们呢,更鄙视他的嗜权攀贵的野心与苦修士一样的生活。真是蟾蜍笑青蛙嘴巴扁来青蛙笑蟾蜍大肚皮,彼此不屑为伍。上级领导光临学校,少不了李一呈的陪侍。没人喊他,他是义务劳动,是毛遂自荐的接待员,渐渐的,便也成了惯例。偶尔他因故赶不来,王校长会左顾右盼,在心里咕噜着:一呈呢,一呈呢。似乎真的少不了他。李一呈不曾读过公关,却俨然一个公关本科出身。他会撑着一把很漂亮的阳伞,为上级领导遮阳光,他抹桌子擦椅子倒茶递烟帮打火机,如紫禁城里遗留下的奴才一样点头哈腰,只差那一声响脆的“喳”。市领导没有一个不被侍侯得舒舒服服,被恭维得飘飘欲仙的,真有当帝王的感觉。才几个星期,区里、市里就知道港湾这个遥远落后的地方,出了个特别恭敬有礼,服务周到细心妥贴的接待人材李一呈。为报他殷勤不辞劳苦的跑腿,有一次,有位上级领导在临走前,指着李一呈对王校长郑重地说:“这位年青人是个难得的人才,要注意给他机会。”王校长得了钦令,对李一呈更是刮目相待。李一呈从此更加嚣张,像安插在港湾中学的特派员,不把陈渐这等平凡之辈放在眼里。他并不是目空一切,有几次直愣愣地盯着苏杰看,把苏杰吓坏了,心想:“他如果能戴上眼镜,把他的白多黑少的眼球遮住,也许不那么吓人了。”

    最近有一次,他迈着阅兵式的步伐从苏杰身边走过,忽然停下一一好像冥冥之中他听到了队长叫“立停!”一一他转过身对苏杰说:“苏杰老师,你好像对我有仇似的!”说话时,直拿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盯着苏杰看,苏杰立即把目光移开,慌忙说:“不,哪里的话?我这人不善言谈,也许给人造成误解。”并很不自然地挤出笑容来表示“友好”。

    “那好!如果你对我没有成见,我打算去你家借书,听说你有很多书哦。一一我这个人志向大,书更能给我的行动指点方向。正如马克思说的,行动要有正确的理论指导!”

    苏杰慌张起来,推辞道:“我是有一些书,但只是几本闲书,并没追前程求福禄或安邦治国之书,借给您,只怕是浪费了您的光荫。”不小心,露出厌恶的神色。李一呈立刻捕抓住了这一闪而过的蔑视,对苏杰的憎恨加了一层,心想以后等他当了领导,有她苏杰好看的。从此,苏杰就怕遇见他,而眼下却免去了借书给他的烦恼。

    一个秋日微明的早晨,苏杰躺在床上看书,听见家里人走过来对她说:“外面有人找你。”她心下思量:“会是谁呢?这么早!”

    “是个男青年,自称是你们校的,很英俊,有风度得很呢。”家里人说着,扑噗一笑。苏杰不禁脸红起来,想李一呈果真借书来了,心里一团的慌张与厌恶。

    “你倒是快去呀,别让人干等,或许人家真有什么急事哦。”家里人催促道。她只好硬着头皮迎出去了。

    门口果真立着一位英姿勃勃的男子。锃亮的黑皮鞋,笔直的属于名牌的黑长裤,白衫衣套一件火红的马夹;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用大量的发胶镇住,风也吹不动丝毫。这一套妆扮,如果是站在北国广阔的白雪地上,该是一道多么靓丽的风景啊!但在这穷寂的乡下,不免显得过份刺眼。她觉得那侧影很熟悉,却又不能马上辩认出是谁,但绝对不是李一呈,李一呈不可能这么顺眼。那男子听到苏杰的脚步声,转过脸来,原来是吴潇定!苏杰诧异得说不出话来,听李清芬说,吴潇定高傲自负得很,只愿意跟漂亮的女人说话。她认为自己不属他乐意接触的漂亮女人一类。

    潇定露出谦和的笑容来,她更震惊了。

    “吴老师真早呀。”潇定只微笑,竟然忘记回赠问候了。

    “吴老师有什么事吗?”苏洁再次很有礼貌地问。

    “没有什么严肃的事,或许根本就没有事。这么一个美好的星期天,出来散散步,吸吸新鲜空气,不想就到了你家门口——既然车到山前,就顺便来看看吧。”潇定咬文嚼字,不免刺耳,但说话语气很温和,颇有绅士风度,怪不得能迷倒一群女子。苏杰心想,如果自己不是事先有了李清芬的情报,自知之明得很,就会上当的。

    “你真会享受生活,艺术性的生活。”苏杰心想潇定是喜欢听恭维话的。

    “我曾经非常沉迷于绘画艺术,十分敬仰达芬奇,弥盖朗琪罗。现在,我的血管尤涌动着缪斯的血液。”潇定说得很顺畅,一点也不脸红。奇怪他怎么能说出弥盖朗琪罗,这个几乎令所有的中国人普通民众倍感陌生的15世纪意大利宫廷壁画家?

    苏杰不由笑了,潇定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以为苏杰在笑他又要开始他的长篇大论了。

    “你不想出去走走吗?秋韵可别有一种情趣。”潇定把邀请的意思尽量冲淡,可还是改变不了本意。不知为何,他这个交际广、经验足的自称才华逼人的美男子,却不敢直视苏杰。从这位刚走进社会的柔弱女子的眼睛中,他怕看到某种坚定的神情。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我想还是不出去的好。”他想不到苏杰会拒绝,尽管委婉。一种很不是滋味的感觉,涌上潇定的心头,他可从未受到女子的拒绝,哪怕是小小的要求。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苏杰的拒绝是合理的,正是他理想中的女性。他大度地微微一笑,不想马上离开,很不自然地说道:“我高考时考了高分,现在反倒比不上考分比我低的同学一一他们现在有的分在银行里,工资可高了。不过,是我自己错过了机会,毕业分配时,我是可以留在市区的,但抱着诗意人生态度,我却选择了乡下。”苏杰又赞赏又同情地听着,不知他为何说到这些,语气温婉动听一一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潇定却打住了。

    潇定很快就走了,他是直接回学校去的,秋之晨再美好,他此刻实在寻不出什么韵味。

    晚上,苏杰去李清芬处,带便提一下吴潇定。针对清芬对吴潇定的固有看法,她持不同意见:“你平时说吴潇定风流、骄傲,我看也不至于吧。今天早上,他散步经过我家,我第一次跟他说话,看他还挺随和的。”

    “你只看到表面现象,他骨子里可高傲着呢。”清芬说,“曾经有人问他为何还不正经谈恋爱,就找个本校女老师也不错呀。你猜他是怎样回答别人的?他说‘我们学校没有一个女老师值得追,又笨又丑!’一一就算是这样,也用不着他到外面去宣扬吧。”

    苏杰听了,确实气愤,尽管潇定讲那话时,她还没回港湾中学。自此,她便更加觉得吴潇定是“异类”了。

    “他那么谦和地接近你,也许是由于你跟他还未熟悉,他不只猎艳还追奇喜新,你可要当心,他是个情场高手,轻易就能征服一些不明就理的女孩。”清芬谆谆告诫苏杰。

    苏杰脸红了,对于“爰情”一类的字眼,她可还拗口得很。她心底想:“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如此轻易的就看上一个人,不会随便就谈恋爱的。女人难道一生下来,就注定成为爱情姻婚的奴隶吗?哎,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一一就是恋爱,我也不会看上吴潇定之流的。”

    心里存了对吴潇定的成见,因此总避开潇定。每次潇定有意无意的要与她谈话说笑,她都淡淡的或沉默地走开一一让他的自高自大碰点钉子吧,她可不稀罕他的青睐。这种无声的拒绝比语言更有力、更坚定。她平时话也不多,潇定便判定她是个冷面人物,也佩股她竟有避开自己的毅力。

    陈渐话不多,口才不出众,较之潇定连小巫也称不上。但他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全校不论男女老少、中青年,都喜欢接近他,都要聚集在他的宿舍前闲聊古今,他那儿简直成了学校的“快乐俱乐部”了。潇定很惊讶也很愤慨陈渐这种亲和力,但为了他不至于落寂,虽负气,却也总爱到陈渐这边来。在这儿,常常听到因潇定或璧君的妙语高论引起的阵阵笑声。

    港湾中学就这样在快乐中送走了半个学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