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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先生在朝中为官,对我大唐马政将有何谏言?”
李丽质似是随意问了马周一句。
从见面开始,她就有意试探马周的才能,同时也是在树立自己“百骑使”的形象和地位,而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公主身份。
之前所谓“识马、饲马”不过是个下马威而已。
要知道马周不比那些个百骑将士,李丽质从常何口中得知此人恃才傲物,不拿出点真东西,恐怕镇不住他。
还有什么比罗太岁的话更好使呢?
语不惊人死不休,罗太岁的风格一向如此。
另一边,马周闻言微微思忖了一下。
以他的才智怎么会不明白,这是在考验自己施政方面的嗅觉。
当初汉武帝的“轮台罪己诏”最末处所云“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意思就是要求食禄两千石的官员给出马政建议。
眼前这个小公主想必也是此意。
思虑周全后,马周彻底放下怠慢之心,不疾不徐的陈述道:“想我大唐立国之初,得突厥马两千匹,又得隋马三千于赤岸泽,徙之陇右,监牧之制始于此。”
顿了顿后他又道:“监牧由太仆寺所辖,太仆寺辖下不仅有各部监牧,还有乘黄署、典厩署、典牧署、车府署,以及沙苑监等,主掌全国马政。
总而言之,太仆寺职能有二,一是掌皇家用马以及乘舆、车驾,二是掌管全国马籍、羊籍,以及负责各监牧官员的考课。”
他侃侃而谈,可见胸中对朝廷政务了如指掌。
李丽质也一边倾听一边微微颔首。
所谓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她也只是有过粗略了解,对其职能分配尚不清楚。
马周的话言简意赅,立即让她对于大唐马政有了初步的了解。
马政的基础在于各监牧,也就是底层官营马场,由九寺之一的太仆寺管辖,两者组成大唐马政的雏形。
正思忖着,就听得马周继续说道:“此外,涉及马政的还有驾部。
驾部隶属于尚书省六部之一的兵部,掌管天下所有的舆辇、车乘,以及全国的传、驿,同时还负责牲畜的簿籍以及监牧官员的考课。
如此一来,太仆寺和驾部的职掌界限明显有了重叠之处。”
还真是……
李丽质又再点了点头。
舆辇、车乘不说,单单是负责牲畜的簿籍以及监牧官员的考课,太仆寺和驾部的职权的确有所冲突。
“究其原因,马政乃国之大事,不可能任由一部独揽大权,必然分而划之,以求相互制约。”
马周开始解释其中的缘由:“再者,自秦汉以来,官府架构日趋庞大,官制不免混乱。我大唐承袭前朝官制,虽有精简改良,亦不可能面面俱到……”
顿了顿后他又道:“实际上我曾有过考究,发现太仆寺和驾部的职能虽有所重叠之处,但各有侧重。
驾部侧重马政政令与簿籍,权力相对较虚,太仆寺则侧重‘蓄养之宜,孽生之数’,直接掌管马匹生产,权力相对较实。”
事实上不止是太仆寺和驾部,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许多官职都有类似的情况,互相混杂,互相牵制,互相监督。
官员权力的分化,意味着皇权更加集中。
马周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露骨了,不便再深入下去。
不过李丽质何其聪慧,再加上不久前得罗太岁剖析帝王之术,自然懂了。
“如你所说,太仆寺与殿中省的职权似乎也有所冲突。”李丽质不仅才思敏捷,并且还可以举一反三。
殿中省负责皇家衣食住行等生活琐事,她自然不会陌生。
再加上百骑所用之马正是“六闲马”。
所谓“六闲”,一曰“左右飞黄闲”,二曰“左右吉良闲”,三曰“左右龙媒闲”,四曰“左右騊駼闲”,五曰“左右駃騠闲”,六曰“左右天苑闲”。
此左右六闲厩,负责御马的饲养、调习,归殿中省辖下的尚乘局管辖。
所以李丽质对此颇有一些了解。
“公主所言不差。”马周淡淡一笑,点头道:“太仆寺提供御马,尚乘局负责饲养、调习,这两项事务本就前后连贯、密不可分,如今却划归两个互不统属的官署分别掌管,自然有诸多不利之处。
再加上还有一个太子仆寺……”
李丽质目光直视马周,道:“既如此,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所谓针砭时弊,对方既然点出朝廷的“时弊”,那自然考虑过“针砭”的方案。
马周拱手一揖,沉声道:“我以为,若圣上决心全力发展马政,大可将各项事务集中于一处,设专人执掌,务求实效,如此我大唐马政将一日千里,无可限量也!”
一日千里?
这话虽然铿锵有力,却未免有些夸张。
不过,安排人专门负责马政的实施,既避免了各部互相掣肘的弊端,还能使马政各个环节衔接得更加流畅,不失为一个良策。
马周此人,果然有几分本事,绝非一介庸才。
可用!
李丽质在心中做了判断。
同时她也十分好奇,以马周的能力,比之罗大头又如何?
平分秋色是不可能的,能及得上罗大头一半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下意识这么认为。
“先生的建议,我会代为禀告父皇。”李丽质心中有了计较,“如今我初掌百骑,正待有所作为,先生可在我这暂领长史一职,不知意下如何?”
她说的很直接,没摆出什么礼贤下士的样子。
马周熟知政事,显而易见有入朝为官的打算。
他此番来见长乐公主李丽质,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李丽质也有信心不使马周埋没。
原因很简单,长史虽然只是个六品官,但身处百骑,追随一个得宠公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见到当今圣上。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懂的都懂。
不过,李丽质没把一个六品官位放在眼里,并不代表别人不当回事。
毕竟官拜宰相、位极人臣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马周从布衣之身一下跃居六品,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上一刻他还在常府郁郁而不得志,这一转眼,就站到了别人几年、几十年甚至穷其一生或许都难以企及的位置。
人生之际遇,当真是难以预料!
只见马周微微俯身,拱手一揖:“马周自当殚精竭虑,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