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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凛冬将至的贝尔格莱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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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眠之夜的辗转挖成了沟壑,其间有记忆的陈尸朽烂。

    作为一个曾经的异教徒,在奥斯曼的生活似乎没有柔克塞拉娜所想象的那般不堪,没有传说中的羞耻play、调教与折辱,反而过上了远比在利沃夫更富足的生活。

    但经历了几年的奴隶生涯,柔克塞拉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可爱的少女了。白色的罗马廊柱在她看来好似又一座囚笼。

    孤独就好像是荒芜的怒海之底,激流在那里漫卷骇浪,仿佛要把我们存在的屏障悉数摧毁。

    新生事物的欣喜也不足以抵消远离故土与家人的颠沛流离之苦。当心中的雀跃的庆幸消退,只留下深处的酸楚在其中酝酿。

    柔克塞拉娜赤着脚踩在黄白相间、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地纹上,向庭院中走去。

    易卜拉欣的府邸与托普卡帕宫很近,站在庭院中微微抬头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苏丹皇宫。

    柔克塞拉娜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的爱抚,清新而又潮湿,夹杂着利沃夫所没有的海的咸腥。

    正午时分,熹微的阳光照射在圣索菲亚大教廷上,巨大的阴影几乎遮蔽了半座众城之城,但昔日帝国的辉煌就如同冬日的阳光一般无迹可寻、不可捉摸。

    中世纪耗尽了永恒的内容,赋予我们贪恋短暂事物的权利。整个基督教是人类的一阵悲泣,如今留给我们的惟有如金角湾的海风一般又苦又咸的遗迹。

    一滴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柔克塞拉娜的眼角划过,又如划过天际彗星。

    “谢谢你,达克霍姆。”

    一件披风轻轻的搭在了只着单衣的柔克塞拉娜肩上,柔克塞拉娜的肩膀微微觳觫道了一声谢,她没有回头,她怕别人看见她痛苦的泪水,虽然在同为奴隶的他们之间无需隐藏什么。

    “为何要如此贞洁,落得只能在圣徒的泪水中揽镜自照?”

    易卜拉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柔克塞拉娜心中一惊,慌忙的准备下跪行礼,却被易卜拉欣一把抱进了怀里。

    “挺拔的翠柏在我面前出现,她掠走了我的心,却抛到脚前。你迷人的目光,如同套住我心的套杆,若不动情,只有闭上双眼。”易卜拉欣闭起眼睛,在柔克塞拉娜的耳边低语着。

    “我尊贵的主人,您回来了。您怎么没有遣人吩咐一声,安…柔克塞拉娜好为您准备食物与酒水好一解您的乏累。”柔克塞拉娜低垂的眼眸里透露出些许慌乱,但仍然丝毫没有逾越自己的本分,并且下意识的伸手阻隔在自己与易卜拉欣之间推搡着易卜拉欣宽广而温热的胸膛。

    “看见你我就不会再乏累了,你是我最好的良药。”易卜拉欣轻轻的在少女头上落下一吻“安娜,安娜斯塔西娅,我的安娜,你就叫安娜。”

    “我是德米舍梅出身的耶尼切里,我们之间没有区别。”易卜拉欣依旧穿着那件勾勒着金边的红色长袍,头上带着白色的缠巾,脚下踏着黄色长筒皮靴,腰间是黑白相间的丝质缎带,胸前挂着代表荣誉的崭新授章。

    易卜拉欣低下头,柔克塞拉娜避开了易卜拉欣的亲吻,出自虔诚的正教徒家庭的柔克塞拉娜难以接受如此轻薄的举止,更何况易卜拉欣的胡须会扎得她的额头刺痛。

    易卜拉欣抱着柔克塞拉娜的手松了松,柔克塞拉娜借机不着痕迹的挣脱开了易卜拉欣的怀抱。

    “您累了,也许应该休息了。”柔克塞拉娜伸手服侍易卜拉欣将红色的外披脱下。当时她只觉得这红色的外袍在大巴扎集市的一众奥斯曼人中格外醒目,如今才知晓这是苏丹亲军耶尼切里军团的标准服饰,也难怪一向蛮狠的奴隶贩子也会伏低做小。

    柔克塞拉娜将易卜拉欣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与红色的长袍搭在手臂上,又将易卜拉欣头上那插着白色羽毛与木制小勺子的帽子取了下来。

    “也许您可以回房间里休息一下。”柔克塞拉娜说“今日虽然有阳光,但冬日的气温总是要偏低一些。”

    “哪里用得着休息呢?我告诉你我是身经百战了,见得多了,君士坦丁堡哪一个地方我没有去过?你要知道,托普卡帕宫的苏丹,比你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我跟他谈笑风生,哪里用得到操劳。而且我可是一名光荣的亲卫军官,身体健壮的很,那里会怕这些许寒气,也就你会啰嗦。”不过易卜拉欣依然跟在柔克塞拉娜的身后走进了房间。

    柔克塞拉娜将象征着荣耀的红袍捋顺铺平,随后挂在了房间内的衣橱里,易卜拉欣靠在华星格尔椅上,翘着腿,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棕褐色的眼睛一瞬不舜的盯着柔克塞拉娜的背影。

    华星格尔椅,一种更加松软舒适的座椅,即便是曾经在柔克塞拉娜眼中大过天去的利沃夫领主家中也没有,据说欧陆的大贵族们家中也是少有。

    软软的坐垫里填充着马鬃、禽羽、植物绒毛,外面有用黑色的天鹅绒铺上一层,最后在覆上一张由工匠手工刺绣的织物蒙面,织物的表面细腻而光滑,比人的皮肤摸起来还要娇嫩。

    椅子的四腿是金属打造而成的,这银色的柔光让柔克塞拉娜想到了父亲的银质十字架,不过显然,这椅子的四条腿的含银量要高于牧师的十字架。

    不论是椅背,还是扶手,乃至于四条支撑的腿,其上都雕刻着精细的花纹,繁复而华丽。

    只不过看起来与这幢朴素的建筑物有些违和,柔克塞拉娜想。

    不过据易卜拉欣曾自豪的介绍说,这把华星格尔椅可是和苏丹宫里的一模一样。这让柔克塞拉娜不由得再次衡量苏丹与自己面善的主人之间的关系。

    华星格尔椅的背后是一副庞大的羊皮卷地图,前几日柔克塞拉娜经常看见易卜拉欣一个人面对地图皱眉思索。

    “过来,安娜,我含笑的百灵鸟。”易卜拉欣呼唤道“我的眼睛看着你的颜面,就像信徒的眼睛凝视着圣地,和你在一起盘桓,成了我生命的源泉。”

    柔克塞拉娜面色如故,不过耳尖却是红了起来,正在俯身为易卜拉欣更换鞋袜的柔克塞拉娜伸手在易卜拉欣健壮的小腿上拧了一下。

    “嘶”易卜拉欣倒吸了一口凉皮,眯起眼睛,也不知是愤怒还或是享受。

    自知失态到忘了身份的柔克塞拉娜匍匐在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娇柔纤细的身躯不住的打着颤,这冬日总算有了冬日的模样。

    良久,还未听得发落,柔克塞拉娜的眼眸微微闪烁,鼓起勇气开口道:“我尊贵的主人,虽然您的沉默表示愤怒,但我仍祈求您开恩饶恕。虽然我行为不轨,罪有应得,但我仍心怀希望,因您慈爱仁德。”

    “阿拉伯人曾言:心上人打一拳,像葡萄干一样甘甜。我可爱的百灵鸟,我吃你一顿老拳,比吃大饼还要香甜。我宁可不要天国那七十二颗无核小葡萄干,也要留住我爱笑的百灵鸟。”易卜拉欣蹲下身将匍匐在地的柔克塞拉娜扶了起来“人人都有罪过,我又何必过分把人苛责。”

    “我仁慈的主人啊,人的标志是慷慨、人性和善心”柔克塞拉娜发自内心的称赞道“在您还未见到您的敌人之前,您的美名便会在他们之间传扬”

    “这对我毫无益处,我的玫瑰,我的百灵鸟。”易卜拉欣说“真正的本领并不是聚集天下的金银,而是博取一个人的真心。即便她此刻与我近在咫尺,但我却觉得我们咫尺天涯。”

    “花儿令人赏心悦目,但刺儿会把人刺伤。我的父亲告诫我:对任何人与物都不要过分迷恋,以免一旦失去,便苦不堪言。”柔克塞拉娜说“但我对您的忠诚不会改变,它将从永久以前直到永久。”

    “我不会放开你,自然也不会失去你。即便你的容貌犹如蕾莉,但我仍会像马杰农一样贪慕于你,我贪慕你的一切,你的眼睛,你的笑容,以至于会误削自己的手指而犹不知。”

    赤裸的表白虽然让柔克塞拉娜感到一丝甜蜜,但更多的却是惊惧,她无法像剥洋葱一般把易卜拉欣的心剥开来看,就像她无法看透易卜拉欣胡茬之下的脸孔。

    “我尊贵的主人,您为何会在今日回来呢?您不应该伴在苏丹的身侧去探望郊野的子民吗?”柔克塞拉娜漾起微笑,避开了易卜拉欣深邃的眼眸,温柔的笑脸令人心神摇曳。

    “噢,我可没有苏丹的闲心,那些下贱的泥腿子只会令帝国的君主与贵族有失身份与尊严,他们既不是带来财富与珍宝的商人,也不是妖娆多姿的女奴,更不是可为真主而战的圣门子弟……”

    “我的主人,念珠破袍不足为据,我曾听一位带诗人说:国王夜宿一户农家,不会有损他的威望。但国王的恩惠及于农夫,他扬起头都触到了太阳。”

    “那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么可恶”易卜拉欣苦恼的揉了揉额头,伸手拉着柔克塞拉娜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学着那些农奴们的模样捏着鼻子道:“尊贵的大人,我家鸡被偷了!大人,我的马死了!苏丹,我的老婆上了全村的男人!”

    柔克塞拉娜捂住嘴笑了起来,易卜拉欣顺势将少女揽进了怀里,望着娇艳的笑脸,易卜拉欣情不自禁的低下头。

    “咳咳,好吧。提起苏丹我才想起来有件事我需要跟你讲。”果不其然,易卜拉欣再一次被拒绝了,兴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易卜拉欣主动挑起了一个话题“我的百灵鸟,也许我会离开你一段时间。”易卜拉欣说“没有办法,经过组织上研究决定,由我带领先锋部队,并且陪同苏丹御驾亲征。”

    战争又要来临了吗?柔克塞拉娜脸色苍白,愣愣的看着易卜拉欣。

    “又可以屠杀异教徒了,这是苏丹自即位以来第一次对外作战。”

    柔克塞拉娜抿了抿嘴,紧握在手心里的衣角已经被打湿,背后不知从何时起也多了几丝寒气。

    “不过你在家也不要担心。嗯?你很冷吗?”易卜拉欣温情脉脉的注视着柔克塞拉娜,似乎注意到了柔克塞拉娜的不适,甚至温柔的将一件大衣披在她的身上“我所买的那些奴隶你都可以指使,并且叫那给名为达克霍姆的奴隶专门服侍你,他也来自波兰,相比你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孤独了。”易卜拉欣说。

    房间里的火炉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火焰更胜了,但柔克塞拉娜却觉得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

    比利·达克霍姆,一个和她一样出身于波兰的奴隶,据说祖上还曾是个贵族,他的祖辈名字之间还有个范字,只可惜在战争年代,身份的颠倒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平日里她却是有许多话与达克霍姆畅聊,可是现在,她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天要变了,冬日终究是冬日,君士坦丁堡的冬日一样寒冷。柔克塞拉娜想。也许我应该再多穿一点。

    “会死很多人吗?”柔克塞拉娜的声音颤抖着。

    “杀异教徒不算谋杀,是通往天国的道路。”易卜拉欣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温柔得体的笑容。

    我也是异教徒!

    柔克塞拉娜看着这个完全绿化的同胞,感觉心里好似什么东西碎掉了一样。

    回忆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

    柔克塞拉娜的心底仿佛有一个魔鬼在低语:我,已经背叛了,接下来,就只剩你了。

    柔克塞拉娜攥紧了拳头,僵直了身子,嗫嚅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尽可能温柔的问道:“那么……帕夏,您的目标是什么?”

    “匈牙利”易卜拉欣微微一笑“这一次,不会再有白骑士了。”

    柔克塞拉娜顺着易卜拉欣的手指看去,易卜拉欣所指的位置正是欧陆腹地之门——贝尔格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