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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阿里斯提波停住了脚步,仿佛听到了什么谜语或神谕,他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是石像……怪物提出的问题?真是荒谬透顶!”
“看起来……它真的在向那个年轻人提问?”优西比乌斯看着停在亚里士多德面前的怪物喃喃自语,“它真的是可以思想,可以与人交流的?”
“他制止住了怪物!神啊,他真的做到了!”他旁边的提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小声地嘀咕着,“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是什么人?”
与此同时,众人视线中心的亚里士多德却感到芒刺在背。他的面庞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石像身上散发出的热浪,他极力阻止自己后退的冲动,勉强对上对方的视线,说道:“爱是一切聚合的原因,你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为什么会存在,这一切又是如何可能的,是吗?”
“原因……”石像空洞的眼睛中似乎有了一丝光彩,“知道……原因……”
“在谈论你的存在之前,我想为你说明,什么是自然物体,什么是人造物体。”亚里士多德退开了一步,说道,“人造的物体就是工匠用手或工具制作的东西,如船或房屋;而自然物体则是神制作的造物,如人、动物、植物或山川大地。”
“在这些自然物体之中,有些是‘有机的’,有些是‘无机的’,一块石头,它是元素的堆砌,一部分的功能和另一部分完全没有差别,因此它的功能就是‘无组织的’,也就是无机物;而人或动植物,它们身体的每一部分与另一部分功能有很大差别,只有按照一定的结构组织在一起,才可能实现整体的功能,这种身体,称为‘有机的’。”
“为什么这些有机的自然物体会被制作成这个样子?”亚里士多德自问自答道,“按照我的理论,有机体的原因就是为了使得它适应与灵魂的结合!”
“什么是有机(ergon)?它意味着某种功能!这就是说,它被制作成这个样子,是为了实现某种功能的目的而存在的。”亚里士多德看到石像没有动作,不觉大胆了一些,“而生命物的功能,恰恰就是因为有了灵魂才得以实现,一旦失去灵魂,它的功能就丧失了,不是吗!”
“灵魂……”石像的胸口处传来了轰隆隆的回声,仿佛激起了它的什么反应。
亚里士多德谨慎地又后退了一点,紧接着说道:“自然物体要想拥有生命,那么它就应该被按照一定的目的被安排成这个样子,比如人类和其他动物一样,有四肢,有两个眼睛,有两个耳朵,这正是为了运动时的平衡,和接受两个方向的知觉。如果人不具有运动和感觉的能力,那么这些设置就没有意义了!”
“同样,石头不能感觉,不是因为它不具有耳朵或者眼睛,而是它根本就没有被设定为具有感觉的目的,根本没有一个适应于石头的灵魂!”
“再次说明一下,运动、感觉和生长,这都是灵魂的能力。”亚里士多德大声说道,“但并不是单独的灵魂就能实现这些能力,它还需要一定的工具(ergon),也就是一个具备了一系列设置的身体。”
“我把这种具备实现某种功能的身体叫做潜能,而对应它的能力称作现实。”亚里士多德对着石像,像是在给学生讲授课程,“而灵魂就是对身体潜能的现实化——也就是实现。”
“这种实现不是无条件的,不是随便把一个灵魂强加在一个身体上就能达到那种潜能的实现。”他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坚定,“只有具备相应潜能的身体,才能满足相应的灵魂,从而实现它的能力。马的灵魂安在狗的身体上,并不能让狗的身体拥有马的能力,狗的灵魂安在人的身体上,也不能让人变成狗。”
“这就是自然物体的原理,它们的身体是与灵魂一一对应的,我把它们称之为质料和形式。”亚里士多德说道,“这种对应,柏拉图和毕达哥拉斯主义者称之为和谐,而恩培多克勒称之为‘爱’!”
“爱是什么?友爱意味着两个人和谐的交往,而爱欲则是一切生命产生和实现的和谐。”他大声地宣讲,“爱意味着一种对应关系,一者与另一者有着目的性的契合,正如人的灵魂就是为了人的身体而生,反之也是如此。”
“相反的被称之为‘恨’,它意味着不和谐,不对应,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原本结合在一起的东西也会分崩离析,无法实现自身!正如人的灵魂与身体如果不能和谐的发展,让身体耽于欲望或者遭受伤害,它很快就会腐坏,那么这个身体一旦不能适应灵魂发挥能力的要求,它们就会分离,人就会死亡!”
“这些都是自然物体的原理,但有些东西,从本性上来说,就是违反自然的。”他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不要说是灵魂和身体,就算是把马的腿嫁接到狗的躯干上,或把狗的腿嫁接到人的躯干上,得到的也不是自然的物体。因为它们的本性就不是为了那个目的而被制作的,所以,这样的东西根本没有功能,只能被称为‘怪物’。”
“我说的怪物,不是指它奇形怪状,而是指它的本性是违反自然的。怪物只有一种结局,那就是毁灭。”亚里士多德对着石像平静地说道,“因为怪物无法实现自己的功能,它是一个不可能出现的造物,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不能实现其功能的东西存活下来,所以,怪物不应该在现实中存在。”
“而你,就是一个怪物。”亚里士多德指向石像,“请看看自己,你拥有一个有感觉的灵魂,却没有相应的感觉器官,你拥有一个有理智的灵魂,却没有相应的心和头脑进行思考。你是对人的摹仿,但只有人的形体,却没有摹仿出人的功能,因此,你的灵魂无法正常的驱使你的身体,你只能是一个失败的尝试,一个自我毁灭的怪物!”
“你的身体是不协调的,因为石头本身不适用于运动。你的感知是不协调的,因为人类有五种感官,而你只有一种。你的思维是不协调的,因为人类的努斯和感觉会和谐运行,让人类对外界的变化做出认识和判断。”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而自信,“所以,你的灵魂根本没有与身体结合,你也根本没有现实的实在性,这一切,都只是一种蹩脚的变形,就像梦中的奇美拉或斯芬克斯一样!”
“所以,你的实在性为无。这意味着,你在自然的规律之下,将一瞬间消失。”他的手陡然伸出,轻轻地推在了石像的身上,“存在者存在,非存在者不存在,这是自然的法则!”
亚里士多德的手拍在了通红的石块之上,石像的身躯抖动了一下,倏然剧烈晃动起来,首先是挂在它躯体上的那名祭司的骸骨坠落下来,接着整个石像都如遭受雷击一般粉碎炸裂开来。飞溅的石头扑面而来,亚里士多德慌忙向后退去,却感觉身子一轻,原来阿里斯提波早就将他提在手里,飞出很远。
“飞矢不动!”优西比乌斯及时将几个人保护起来,免于遭受石块的攻击。那些停在空中的石块纷纷落地,化为齑粉。
“干的漂亮。”阿里斯提波拍了亚里士多德的后脑一巴掌,“让灵魂接受了自然的法则,然后自动瓦解了对方,真是精彩的技艺。”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灵魂就是祭司的。”亚里士多德说道,“我认为他本身就对这些知识有所掌握,因此很快理解了我讲述的内容,而这种理解加速了他自我毁灭的进程。”
“我们快走吧,这里看起来不太牢固。”优西比乌斯指着墙壁的裂缝说道,“趁着这里还没有倒塌,我们赶紧到地面上!”
四个人快速回到地上,这时,原本逃离的人群又开始聚拢起来。阿里斯提波看向这些方才还在疯狂跪拜的秘密教徒,一时不知怎么处置。
就在这时,提蒙突然跳了起来,他跑到了曾经的同伴们面前,双手高举,大声地呼喊道:
“我们被骗了,那个祭司根本不是神的仆人,我亲眼看到他变成了怪物!神王在上!我找到了真正的受启者!”
“什么?受启者!”“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提蒙的话让一群俄耳甫斯教信徒炸开了锅,“怎么可能,祭司是骗子?我们怎么办!”
“听着,各位兄弟!”提蒙站在人群中间,两眼闪烁着兴奋地光彩,“这是神对我们的试炼!正因为这次试炼,我找到了真正的受启者,找到了生命的真理!”
在众人的瞠目中,他突然跑到了亚里士多德面前,拉住他走向众人,亚里士多德茫然地走到前面,提蒙却一下子匍匐在他脚下。
“尊敬的迪米特里,不,亚里士多德主人!”他虔诚地说道,“我曾经亲眼看到您从冥府的勒忒河边回转尘世,您喝下了记忆女神的湖水,您击败了毁灭我们兄弟的怪物,我亲耳听到了您知晓了生命的真谛,是您了解了神王的真理!您就是真正的受启者!”
“什么……提蒙,你……不要胡说……”亚里士多德连连摆手。这时,一个塔兰顿的信徒也站了出来,对人们说道:“对!我记起来了,就是他,他当时从山崖上跳了下去,坠落在几十尺深的海水里!而他现在仍然活着!”
“什么?他经历过死亡吗?”
“他起死回生了?”
“真理是什么?”
“看来他真的打败了那个怪物?”
“不,那不是怪物,那是祭司!”
“祭司不是教团的高层吗?”
“我们该相信谁?”
众人的议论变成了嗡嗡的风暴,处在风暴中心的亚里士多德却张口结舌,似乎刚才面对危险的石像侃侃而谈的根本不是自己。他无法解释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直接说都是巧合?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何况,提蒙还在言之凿凿地陈述着自己与对方相遇后发生的事迹,从厄琉息斯的大祭司到刚才的神庙战斗。
“好了!我们要离开了!”关键时刻,阿里斯提波的一声断喝给亚里士多德解了围,“我们要走了,这里没什么事情了吧!”他把亚里士多德拉到自己身边,“不管你们怎么认为,他是我们的人,是学园的爱智者!”
“他是受启者!是我们永远的引导者!”提蒙不依不饶地喊叫着,他的表情已经十分狂热,“我们必须追随受启者的指示!”
“对啊,请给我们指示!”“给我们一点启示吧,受启者!”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亚里士多德挣扎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好了吗?我不是你们的受启者,我也没有什么指示。你们……不要再干这些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的事情了,好吗?”他看向优西比乌斯,“我们赶紧离开吧。”
“好吧,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结束。”优西比乌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大声对那些叫嚷的信徒问道,“你们,有没有跟踪或袭击过爱利亚人!”
“什么?”一群人被这个问题弄得面面相觑,提蒙率先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
“你确定?”优西比乌斯盯住了他,“在意大利,或者在去叙拉古的海上,你们的教团有没有袭击过我们?”
“我们没干过。”又一个教徒答道。
“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来这里参拜神殿,见证神王的降临。”提蒙拍着胸口说道,“以神王的名义,绝无谎言!”
“哼哼。”阿里斯提波冷笑了一声,“看来真的不是他们?那我们这趟算是白来喽。”他一挥衣袖,领着亚里士多德大步地走开了。
“受启者!不要走!”“我们怎么办!”一群人继续吵嚷起来,但三位爱智者各怀心事,都没有心思再去理睬他们了。
……
“可是他的灵魂怎么附在雕像上了呢?”走在路上,优西比乌斯突然问亚里士多德,“你在那里讲述了一番自然物体的原理,确实不错。但我们为什么看到祭司的灵魂附在石像上呢?为什么一个明显违反自然的东西会出现呢?”
“我不知道。”亚里士多德笑了笑,说道,“也许自然之中就是存在着许多我们不知道原因的事件吧,因此,它才是神秘的(demonia)。”
“不是神,也不是人,而是某种神秘力量吗?”优西比乌斯哑然失笑,“这倒是个有趣的解释。”
“可是,我们完全没有达成此行的目的啊,朋友们。”阿里斯提波冷哼了一声,“说好的,我们要从恩培多克勒的遗物中,找到一些关于俄耳甫斯教那件神秘物品的线索呢!”
“这些低等级的成员根本对此无从知晓啊。”优西比乌斯说道,“他们如果知道什么,一定逃不掉你的眼睛。”
“说的也是。”阿里斯提波一摊手,“难道我们就这样回去?”
“我有一个想法。”优西比乌斯提议道,“既然我们要回程,不妨去一个地方,据说,那是恩培多克勒最后出现的地方。”
“你说的是埃特纳?”阿里斯提波愕然,“我们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恩培多克勒为什么会在那里自杀?”优西比乌斯神秘地一笑,“在我们的学派之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在火山口上,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