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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风人?”这是亚里士多德第一次听到的名词,但他还没有机会询问,这位自称“鲍萨尼亚”的人就热情地将三人领下山坡。在山的另一边景物豁然开朗,一大片原野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一座城市,它的城墙并不高大,但奇怪的是,在城墙上每隔一段就竖立着一根高高的旗杆,而杆头并没有旗帜,看上去像是飘着灰色的皮口袋。亚里士多德注意到,有些口袋是开口的,有大团的气体从皮口袋中涌出,就像他们曾经遇到的那样,另外一些则被紧紧地扎起来,袋子里鼓鼓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鲍萨尼亚带领三人走进城区,像所有希腊城邦一样,杰拉的市中心也是一片广场。广场正中有一座青铜雕像,亚里士多德他们走到铜像前面,读到铭牌上镌刻的文字:
“献给被神属意过名字的医生鲍萨尼亚,
阿卡图的儿子,阿斯克普勒的后裔;
他生于吉拉,并长在那里,
他把许多挣扎在极度痛苦中的人
带离了珀耳塞福涅的秘密圣地。”
“这是献给你的雕像吗?”亚里士多德惊讶地看向鲍萨尼亚,“这里说的可是你的名字?”
“啊,不要误会。”鲍萨尼亚连忙摆手,“这座雕像不是给我的,而是献给与我同名的祖父,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不过,这与我们的家族也并非毫无关系,因为我们世代是城邦的捕风人。”
“可铭文上说他是一位医生。”亚里士多德不解道,“捕风人,是你们对医生的称呼吗?”
“这事说来话长,不过我确实也是一名医生。”鲍萨尼亚回答道,“如果你们需要医术的帮助……”
“正是如此。”亚里士多德一指阿里斯提波的右手,“请帮忙看一下。”
“你接触到了黑潮?”鲍萨尼亚的眉头皱了一下,“请赶紧到我家来。”
几个人快速走进靠近市场的一座房子,鲍萨尼亚将他们径直带入一间客厅,这里看起来像是他的诊疗室。“请坐在桌边。”他对阿里斯提波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跑进了隔壁的一间小屋里。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大陶罐和一个陶盆走了出来。
鲍萨尼亚把罐子里的液体注入陶盆,然后放在了桌上。“请把整只手浸泡在里面。”他指挥阿里斯提波把手掌没入液体,然后紧张地注视着盆中的变化。
其他的两个人也都围拢过来,他们看到,阿里斯提波的右手放入盆中时,透明的液体一下子变得灰暗起来,渐渐地,盆里的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像是墨汁一般。鲍萨尼亚见状便换了一盆液体,让阿里斯提波继续浸泡,如此直到液体颜色不再变深,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我的右手恢复了知觉。”阿里斯提波活动了一下手指,说道,“感谢你,医生。不过我还是没有理解这其中的原理,这里对一种东西在不同介质中传递能力不同的利用吗?”
“看得出,您是一位有智慧的人。”鲍萨尼亚说道,“但要论原理,我可能也说不清楚。我只是根据前人的做法来依样施行罢了。”
“这么说,你们的家族一直有治疗这种疾病的方法?”阿里斯提波问道,“它究竟是什么病症?”
“说来话长,当地人管这种黑色的东西叫做‘黑潮’,因为它就像潮水一样涌来,又退去。”鲍萨尼亚解释道,“很久以前,它就在那片山谷中出现。凡是被黑潮吞没的东西,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会很快变成黑炭的样子,而后失去生机。不过,黑潮的来袭与潮汐的节律相似,它只在晚上出现。所以,本地没有人会在夜里在那片山谷停留。”
“黑潮的传说古已有之,杰拉人认为这是一种诅咒,因此会将犯罪的人在傍晚扔进那片山谷,当作一种刑罚。但很快,人们发现黑潮并不只停留在那片山谷中,它还在不断涌向城邦的土地,它可以穿过河流,甚至染黑天空。”
“当这种诅咒距离杰拉城越来越近的时候,有越来越多的人被沾染了。那时我的祖父是城邦的医生,他焦急地寻找治疗这种病症的办法。就在此时,他遇到了一位智者。”
“那位智者告诉他治疗黑潮污染的办法,并给了他制作这种药剂的配方。”鲍萨尼亚指了指那个陶罐,接着说道,“不仅如此,他教会我祖父制作‘风袋’,他把驴皮制成大口袋,然后悬挂在高处,用这种方法收集暴风,并且在黑潮来袭时释放相应方向的风袋,就可以把沾染黑潮的气流吹走。”
“从那之后,我的祖父就成为了一名‘捕风人’。他用风袋阻挡了黑潮,又用药剂救治了很多城邦的居民。因此,他成为了城邦最受尊敬的人。人们为了感谢他,特地在市场中心为他树立了一座雕像。”
“你说的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阿里斯提波接着问道,“你祖父有提到那位智者的名字吗?”
“我很小的时候曾听祖父讲过这个故事。现在想想,那应该是他年轻时的经历,算起来距今也得有六七十年了吧?至于名字,我倒没有听他说过。”鲍萨尼亚挠了挠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不久前整理祖父的笔记,看到过一段难以解释的话,说不定就是指他遇到的那位智者。”
“真的吗?”阿里斯提波兴致盎然,“不瞒你说,我们是来自远方的爱智者,对这些知识很感兴趣。请问能否将这份记载借我们一看呢?”
“既然几位对医学和自然知识颇有研究,那就不妨请你们看看,说不定还可以为我解开一些谜团。”鲍萨尼亚从柜橱里取出一卷书页,“这就是祖父记下的东西。”
亚里士多德等人纷纷看向书页,只见那张泛黄的纸草上用整齐的字迹写着一段话:
“我那居住在俯视着黄色阿克拉伽斯的固若金汤的伟大城市的朋友,为大量的工作忙碌着。所有人都在为他欢呼!他说:我在你们中间游走,像是一位不朽的神,头戴一顶用发带和鲜花装饰的头冠,我已不再是凡人之身。
我和这些男男女女一起步入繁荣的城市,立刻受到了礼遇。成千上万的人追随我,想知道通往幸福安康的道路。一些人渴望神谕,另一些遭受各种疾病困扰的人则希望听到治愈的消息。
我那尊贵的朋友,如此说道:你们会知道所有抵抗疾病和衰老的药物,因为正是为了你们,我将完成这一切。你们要阻止那飙升而起席卷地面的狂风,它呼啸着不知疲倦地摧毁农田;你们如果愿意,可以将风召回,使其有所报偿。
暴雨之后,你们可以为其制造一场适宜的干旱;而夏旱之后,你们可以时滋润作物的甘霖从天而降。你们将获得从哈迪斯带回死人的力量。”
“呼——”阿里斯提波读完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了一眼优西比乌斯,缓缓说道,“这份笔记所写,好像是一份记录,又好像是……一种神谕?”
“没错,我读时也有这种感受。”鲍萨尼亚点头称是,“它的行文风格与我祖父日常的写作全然不同,感觉像是一种颂词。而从他的笔迹上看,他写这段话时怀着极其虔敬的心情,整个页面一丝不乱,写完之后就被妥善收藏,像是在保存十分珍贵的东西。”
“从内容上看,这是某个人向他说过的话。”优西比乌斯看着这张纸说道,“‘我那尊贵的朋友’,就是指那位智者吗?”
“这里写的一些事情可以和杰拉发生的事情对应上。”鲍萨尼亚说道,“比如利用风袋阻止狂风,和治愈疾病等等,但至于制造干旱和降雨,则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如果是一个善于操纵元素的智术师,要做到这些都不是难事吧。”优西比乌斯看了看阿里斯提波,“你说呢?”
“你问我做什么?我可不是元素论者。”阿里斯提波耸耸肩,“不过从原理上讲,有了那些大口袋的帮助,可以积攒大量的水元素和气元素,利用它们来呼风唤雨也不是不可能的。”
“啊!那这么说,这些话说的都是真的?”鲍萨尼亚眼睛睁大了,“我还以为这是祖父的幻想,或者某种夸大……”
“嘿,能制作风袋的人,对智术也不应该一无所知吧?”阿里斯提波诧异地问道,“对我而言,这倒比那神奇的药剂和黑潮更容易理解一些。”
“很惭愧,也许对我祖父来说,他确实懂得您说的‘原理’。但到我们这一代,杰拉城里已经只保存着这种技术,而没有人懂得其原因了。”鲍萨尼亚低下头,带着羞赧之色,“实话说,现在你们看到挂在城墙上的风袋还是我祖父留下来的,我自己制作的风袋已经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了。而城邦的人们把这些东西当作理所当然,从来不会深究其原理。也许再过些年,连这些技术都会失传了。”
“要明白其原理,就要系统学习自然学和智术的技艺。”阿里斯提波说道,“不过如果有一个风袋的模型,也许我们可以逆推其原理。”
“那就太感谢了。”鲍萨尼亚面露喜色,“我也希望恢复祖辈的荣光,不只是守着这些遗产来勉强支撑。而且,近年来,黑潮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我害怕一旦有些祖父制作的风袋损坏或者失效,城邦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你的担忧是正常的。”阿里斯提波点点头,“我会尽量弄清楚这个问题。”
“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困惑。”优西比乌斯插话道,“这里出现的阿克拉伽斯又是指什么?”
“啊,这是一个地名,就在杰拉的西边。”鲍萨尼亚回答道,“这是当地人的叫法,在大希腊,人们一般称那片土地为阿格里真托。”
“阿格里真托?”亚里士多德骤然听到了自己目的地的名字,心中一震,“请问,这里离阿格里真托不远吗?”
“要说远是不远,大概有四百斯塔达的路程。”鲍萨尼亚说道,“原来你们也是去那里的吗?”
“嗯?”阿里斯提波感觉到了疑问,“你说的是哪里?”
“神殿之谷啊。”鲍萨尼亚恍然大悟般地说道,“阿格里真托最着名的就是神殿之谷,我这几天遇到了好几拨客人,他们都是去神殿朝拜的。”
“原来如此。”阿里斯提波心下一动,“你说的客人,大概是什么时候经过的?”
“就在我遇到你们之前,刚刚送走了一批客人。”鲍萨尼亚说道,“听他们说,过几天那里会有一场盛大的祭典。你们还不知道吗?”
“啊,感谢你的提醒,我们可不能错过那场祭典。”阿里斯提波微笑着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今晚的食宿就麻烦你了。”
……
第二天清晨,三人向捕风人鲍萨尼亚告别,后者特意将一个驴皮口袋送给他们,作为研究的材料。据他说,这是他祖父亲手制成的。亚里士多德把它背在背上,感觉沉甸甸的,但打开看时,又看不到什么东西。一行三人很快离开了杰拉,按照鲍萨尼亚指出的方向朝着目的地阿格里真托走去。
“阿里斯提波,你在想什么?”优西比乌斯看着低头沉思的阿里斯提波问道,“看起来,那位智者就是恩培多克勒,他指导鲍萨尼亚的祖父制作了那些东西,不是吗?”
“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阿里斯提波没有抬头,只一直向前走去,“我想的是,为什么有人会在我们之前去恩培多克勒的家乡呢?那所谓的神殿之谷又是什么地方?祭典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嘛,神庙本来就是人流最稠密的地方,有很多人去朝圣也不稀奇。”优西比乌斯不以为然,“恩培多克勒的家乡正好有这样一个‘神殿之谷’只是一种偶然,就算那里不是他的家乡,也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啊。”
“哼哼,你想得倒是简单。”阿里斯提波伸出右手反复看着,现在它已经完全没有染黑的痕迹了,“我感觉自从离开了塔兰顿,就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不,说不定,它已经在我们的前方等着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