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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言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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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神之路也是弑神之路?”伊索克拉底惊讶地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神是一。”柏拉图随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但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伊索克拉底则默契地不再追问,随即,室内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亚里士多德是这里对智术的知识了解最少的人,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只感到一片茫然:“神是一?一又是什么?数量上的一,性质上的单一还是实体上的一……”就在他的思绪狂奔之时,站在外圈欧多克索的话声打破了沉默:

    “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处理这些物品呢?”

    “是啊。”其他人如梦方醒,现在的重点确实是如何处理这些被守护的秘密。

    “你说呢?欧多克索?”柏拉图则反问着提出问题的人。

    “我们应该与未知保持界限。”欧多克索一如既往地谨慎,“如果我们不知道如何控制这些物品可能带来的恶果,就应该像希波克拉底一样,把它们封存起来,假装它们不存在。”

    “不,这种想法过于保守了。”伊索克拉底则提出了不同意见,“你们哲学家难道面对未知的事物就只想着退缩吗?你们难道不应该将其作为研究的对象?”

    “亲爱的伊索克拉底,你把探索的风险看得太低了。”欧多克索反驳道,“真理之路并不那么平坦,在追寻知识的过程中一旦误入歧途,就是万劫不复。”

    “至少我们看到有人已经这样做了。”伊索克拉底毫无动摇,“我听说一个自称为‘波塞冬’的人出现在了海上,宙斯保佑,如果他还可以说是一个‘人’的话。而这样的存在一旦出现在世上,我们就必须有办法对付他。”

    “波塞冬?你的意思是,有人已经开始走这条‘成神之路’了吗?”欧多克索一时哑然。

    “我们其实还知道另一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柏拉图也说话了,“亚里士多德见过的那位,自称‘阿芙洛狄特’的女性。”

    “如果那不仅仅是一个代号,而确实指的是一位神……”欧多克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阿里斯提波不是去追查她的下落了吗?”

    “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情。”柏拉图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阿里斯提波的消息了,如果我们低估了那位对手,那对他而言,就十分危险了。”

    亚里士多德此刻不由将手伸进怀里,那里藏着那枚金色的鸽子状胸针。感到金属坚硬的触感,他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如果我们的对手已经借助此类的物品获得了某种力量,我们也应该拥有对等的反制的能力。”伊索克拉底说道,“只有平衡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正如你所说,对于这个‘某种力量’,我们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力量。”欧多克索说道,“如果这种力量就是斐多提到的恶,那我们又何必去冒险呢?”

    “没有风险的事情是不会有收获的。”伊索克拉底态度依然强硬,“我只能把话说明白,如果我们连这种力量的本性都没有研究过,那一旦要对抗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我们必将处于不利地位。”

    欧多克索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被柏拉图伸手拦住了:“好了,朋友们。”他的话一锤定音,“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但也不能视斐多的警示于无物。所以,这里的火炬,我建议仍然交由德拉科保管,将它封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看着德拉科说道,“既然它属于希波克拉底的遗产,那它也就自然属于你。保管它是你的权利,也是义务。”

    “我应该告知忒萨罗,至少这个东西属于我们两个人。”德拉科说道,“而且,如果出现什么闪失,我们的技艺实在无法控制它。”

    “我们可以提供帮助,比如将它放在一个独特的空间之中。”欧多克索说道,“这样除了你或忒萨罗,没人知道它在哪儿。”

    “就这么办吧。”柏拉图点点头,“至于我手上的弓,我已经保有它一些时日了,它似乎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他环视着众人,认真地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睛,“我决定单独研究它,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责任监督我。”

    “我们怎么监督你呢?”欧多克索提高了声音,“我们本来就没有你那么强大的技艺。”

    “很简单,为我制造一个虚空,将我囚禁在里面。”柏拉图说道,“你们守住虚空的开启点,一旦我出现问题,便把它永久关闭,这样我只会在虚空漂流,而不会影响到你们。”

    “每个人打开的虚空就像是一个自己的秘密基地,别人无法私自进入或者出来。”欧多克索看到亚里士多德有些不解,便解释了一句。他转而对柏拉图说道,“为了防备万一,我、斯彪西波和色诺克拉底三人共同建造这个空间,这样必须集合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才能打开它。”

    “我还不能制造稳定的虚空。”色诺克拉底言简意赅地表示了困难。

    “我们只需要你的参与,即将你的力量融合入空间的形式,这样你并不需要进行实质的构造。”欧多克索再次解释,“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好的,那么我们定一个时间,在这个时间我会进入虚空进行研究。”柏拉图说道,“其余时间,弓就放在你们开启的虚空之中。”

    “只好这样了。”众人都点头称是。伊索克拉底补充道,“虽然这是一个秘密,但我们还是应该尽可能提醒那些孩子,遇到类似的人和物,要多加小心。”

    “我会这样做的。”柏拉图说道,“但最重要的是提升大家的技艺,还好我的辩证法课程就要开始了。”他向着最年轻的学生说道,“这会帮助你们尽快步入正轨的。”

    ……

    “辩证法到底是一门什么课程?”赫米阿斯一大早就嚷嚷着,“我始终不明白,仅仅是进行问答为什么就可以获得真理呢?”

    “秘密就藏在问答法之中。”亚里士多德一边洗漱一边回答他,“想想柏拉图在法庭上的发言,用问答展现正反两方面的意见,这是分析的过程,而从两方面综合获得一个更高的意见,这就是辩证法的效用。”

    “但是最终这个意见还会被更多的意见推翻,不是吗?”赫米阿斯依然不解,“这种无穷推进怎么能说是探究真理的唯一途径呢?”

    他的疑惑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柏拉图的讲堂并未开设在圣林或者教室,而是在他自己的房间。当听课的学生走到屋门时,不少人产生了和赫米阿斯一样的疑惑:“这么小的房间,怎么可能容纳我们所有人呢?”

    “推开门走进去就可以了。”负责引导大家的色诺克拉底也出现在了门廊上,“进门之后一直向前。”他对着每一个来听课的学生说道,对于大家的疑惑却毫不理会。

    亚里士多德跟着众人走到门前,他看到走在前面的阿里斯塔推开门时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向前跑去。亚里士多德也把手放在了门上,略一用力。那扇木门便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当他抬头看向门内的时候,他仿佛再次进入了希波克拉底的密室。门内有一条狭窄的走廊,而走廊尽头是一个宽敞的圆厅。圆厅正中是一张讲台,而四周是一层一层的台阶。学生们随意地坐在台阶上,仿佛在观赏戏剧,或者是在旁听法庭的审判。

    亚里士多德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构造空间”。从面积上看,这间圆厅要比柏拉图的房间大上几倍,这说明,他们走进的并非是柏拉图的卧室,而是他构造出的一片天地。在这里,柏拉图是真正的主人。

    他还在向前走着,忽然看到阿里斯塔在向他招手,“亚里士多德,快过来,我占到了好位置!”他一边斜倚在座位上,一片招呼着自己的朋友们。

    等到他们坐在一起,阿里斯塔仍然难掩兴奋的神情,“嘿,亲爱的朋友,我终于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内传学说!”

    “你在说什么呢?”赫米阿斯拉着他的衣袖,“我可没听说过这个说法。”

    “那是因为你和学园的人交流不多。”阿里斯塔满面红光,“要知道,每一个在学园经过第四年辩证法课程的人都会骄傲地吹嘘,自己获得了接触柏拉图内传学说的机会。我以前还觉得不以为然,但现在我明白了,所谓的‘内传’是真的与外界隔绝的!”

    “你说的‘内传’是指在柏拉图自己制造的空间中传授的知识?”亚里士多德想了想,点头说道,“相对于雅典大众可以在集市上听到的对话,这样的授课确实是私密的,而且不经主人允许,我们根本无法进入。”

    “说的对啊!”阿里斯塔一拍大腿,“想想看,在这个空间中,没有人可以向外界传送任何信息,外界的人也无法感知到里面发生的事情。除了经过主人,也就是柏拉图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入或者离开。”

    “这里甚至连一支笔和一张纸都没有。”赫米阿斯看着四周说,“我们也不能带着自己的工具进行记录,这实在是太考验我们的记忆了。”

    “知识就是回忆。”亚里士多德突然想起了这句话,“也许,不仅仅是灵魂中已经保存的知识需要回忆,而是学习本身就是一个唤起记忆的过程。”

    “哈哈,你说的有趣,我愿意相信这才是柏拉图如此安排的目的。”阿里斯塔正在议论,突然看到柏拉图出现在了讲台正中,于是他连忙咽下了下面的话。

    学生们瞬间一片沉寂。他们看到柏拉图站在圆形的讲坛上,似乎一直就站在那里。他依旧面带微笑,用惯常那种平缓而和煦的语调说道:

    “课程开始。”

    所有的学生都竖起了耳朵,因为不允许用文字记录,学生们只好努力听清柏拉图说的每一个字。

    “什么是辩证法(dialektikos)呢?”柏拉图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学生的耳中。

    “你们在对话中可能已经感受过辩证法的样子,但你们是否思考过它的含义呢?”

    “辩证法,很显然,它来自‘交谈’(dialectos),而后者对应的动词是dialego。对于这个词我们并不陌生,它仅仅来自dia与lego的复合,而lego就是逻各斯(logos)的动词形式,说话。”

    “dia在作为词缀时表示‘二’,如此,这两个词结合起来,便是二人交谈的意思。从这个意义上讲,辩证法,就是对话。”

    “然而,如果我们将lego做进一步的理解,那又会如何呢?它让我们思考逻各斯的含义。对这个词,我相信你们并不陌生,它可以表示言谈、表示比例,表示法则或者理性。”

    “而dia这个词你们大概就不会深究了,因为它太过普通。但让我们思考几个与它相关的单词,就会发现,dia表示‘二’其实是一种引申,它的本义是分开。”

    “区分,是我们认识的开始。”柏拉图的声音在大厅中环绕,“将一者与另一者区别开来,才能让我们获得对于它们的知识。如果混沌一团,那就是最原初的状态,开俄斯(Chaos)。在此时,我们根本不可能获得知识。”

    “dia就代表着这样一种分割,因为区分,一变成了二。而当它与逻各斯相联系,你们又会想到什么呢?”

    “两个人,或者双方进行交谈,这是最直接的意思。进而,我们可以说它代指双方说出的话。再进一步,那就是双方展示的法则或理性。在此时,我们就不仅仅是在研究语言,那是修辞家更喜欢的事情,而是语言背后的思想。”

    “而更进一步的是什么呢?”柏拉图停顿了一刻,似乎在给学生们思考的时间,“对话不一定是两个人才能进行的,或者说,我们自己也可以将自己的理性区分开来,这时,我们一个人就充当了两个角色。”

    “这时候,我们就在进行辩证地思。我们不仅仅可以发出一种逻各斯,而且可以发出两种,同时,我们在这两种思想之中再次进行分割,它又成为一种新的逻各斯。”

    “智术师或者自然学家会将这种构造称为二分法。”柏拉图说道,“但这仅仅是一种方式,而非目的。”

    “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使用这种分割去把我们周围的一切填充进我们思想的构造——有时那会造成可笑的后果。我们的目的总是自身,正如那句格言:认识你自己。”

    “所以,今天我将向你们展示辩证法的运用,它所作用的对象是我们的逻各斯。而由此产生的一切将会成为智术的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