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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提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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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弗雷乌斯的陈词终于告一段落,大厅里陷入了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从派洛皮德身后的随从中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掌声。人们寻声看去,却正是腓力。此刻他两眼放光,看起来异常激动,看到大家注意到自己,他毫无羞惭之色,干脆大步走到人们面前,对着欧弗雷乌斯说道:

    “尊敬的爱智者,我是马其顿的王子腓力,我的兄长佩尔狄卡斯一心励精图治,正需要一位像您这样的参谋为他出谋划策。”他双臂张开,用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成熟语气说道:

    “如果您愿意加入马其顿的宫廷,马其顿将完成您的愿望!”

    欧弗雷乌斯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位“王子”。但他并没有失态,而是保持着不卑不亢的风度:“请您转告马其顿的国王,如果他治理城邦的美名传到雅典,我一定愿意为他效劳。”

    “这就不合理了,亲爱的爱智者。”腓力直截了当地反驳了对方,“如果我兄长的美名传到雅典,说明他所治理的城邦欣欣向荣,只需要普通人就可以维持其运转,又哪还需要您这样有智慧的人呢?相反,正是因为他的城邦百废待兴,才需要一位大才来辅助他实现抱负啊!”

    “这……”欧弗雷乌斯一时无法反驳,只好说道,“对于北方的城邦,我暂时还了解不多,不知道如何辅助您的国王。”

    “不出意外,您很快就能听到来自北方的消息。”腓力说道,“我会向我的兄长提起今天的事情的!”

    “腓力!请回到我身边来吧,我们今天已经叨扰太久了!”派洛皮德召回了腓力,向柏拉图告辞。

    学园的众人也并不挽留,将他们一行人送到圣林之外。腓力在一旁面露不悦,而派洛皮德看出了他的郁气。

    “你在想什么?腓力?”他询问着这位年轻的随从。

    “我本来可以当众说服那个欧弗雷乌斯的。”腓力愤愤地说,“为什么要阻止我?你害怕我为马其顿招揽人才吗?”

    “你觉得他是个人才?”派洛皮德一声冷笑,“言过其实,他不过是读过几本书的书斋里的学者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腓力没想明白欧弗雷乌斯哪里表现出了缺陷,“依我看,他说的事实俱在,很有道理啊。”

    “他确实了解了不少事情,但却偏偏忽略了最关键的。”派洛皮德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腓力说道,“在城邦里做出决策的,是人。而人,就必然有他的弱点。没有谁能够完全依靠理智计算城邦的利益得失,他们更在乎的往往是自己的蝇头小利!”他迈开了脚步,步伐坚实而稳定,“雅典城邦的决策者可不是一群哲学家!”

    ……

    雅典的决策者们并没有工夫为底比斯使者的到来发愁,此刻,他们正在忙于安排雅典娜的大祭。明天,从阿卡德米圣林出发,终点到达巴特农神庙的游行就要开始了。

    城邦的官员们需要准备祭祀的各种物品,沿途的布置和仪式的安排,这条路线漫长,跨越了好几个区,稍有一点疏忽就会造成当天的混乱。而雅典人已经经不起一场失败的祭典了,尤其是对城邦的守护神雅典娜的祭礼,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沿路线需要有护卫维持秩序!最好拦上绳子,这样就不会有不长眼的奴隶和企图破坏的坏人拦住行进的队伍!”新当选的执政官季费索多罗大吼着,“一定要保证队伍不出岔子!”

    “你以为雅典人是拴着链子的狗吗?”十将军之一的卡布里亚不以为然,“我不会去发布这样的命令,除非我想让全雅典的市民唾弃我的名字!”

    “我们随时都应该谨慎行事。”再次当选十将军的莫隆春风满面,声音中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护卫在沿途巡逻是必要的,这一点利奥斯特纳可以保证。”

    “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选定进入神庙的人选吗?明天庆典就要开始了,你们竟然还没有决定哪家的女儿担任提篮者?”卡布里亚吼道,“这才是真正的岔子!”

    “本来,卡利亚斯的妹妹已经被选为今年的提篮者,她出身于最高贵的家族,是最佳的人选。”季费索多罗叹气道,“但是前天卡利亚斯来告诉我,他的妹妹突然得了重病,甚至无法站起来,更无法完成祭祀的过程。”

    “现在,我们的人选有安提丰(Antiphon)家的小女儿,和希佩里德(Hypereides)的妹妹。”他接着说道,“但是这两家都是显赫世家,议事会还没有决定选择谁。”

    “安提丰?”莫隆突然插话道,“你说的是哪个?”

    “克里托区的公民,菲力兰博斯的儿子安提丰。”执政官回答道,“你对此有什么意见?”

    “哈!这个名字实在太常见了。我想你应该说,那位着名哲学家的同母异父弟弟,这样每个人都知道你说的是谁。”莫隆高声说道,“这个家族确实是声名显赫,人才辈出啊。”

    “从家世方面确实如此,但这位父亲实在是不务正业。”季费索多罗顺着他的话说道,“一些执政官认为,安提丰对城邦政治毫无贡献,城邦不应该给他这份殊荣。”

    “哈哈,如果安提丰把他花在马上的心思多花费些在人身上,说不定他们就满意了。”卡布里亚不屑地说,“一个好的养马人难道就不是城邦的好公民?笑话!”

    “我想他们更喜欢希佩里德吧,那位演讲家。”莫隆靠在椅背上,显得十分轻松,“他虽然很年轻,但是在鼓舞人心方面表现出来的才华毫不亚于那些老头子们。”

    “鼓舞人心?蛊惑人心还差不多!”卡布里亚对这个人选很不满意,“我听说他是伊索克拉底的学生,但从他的学校学成之后便开始攻击他的老师!这样的人我可没法喜欢!”

    “听着,诸位,提篮者的人选十分重要。”看着卡布里亚马上就要开始骂人,主执政官季费索多罗不得不出面说道,“不管是古老的家族,还是城邦的新秀,都应该得到尊重。”

    “废话。”莫隆旁若无人地向地面吐了一口唾沫,“要我说,还是柏拉图的侄女更合适,雅典人对他和他的家族都很尊重。”

    “虽然我不同意你的大部分意见,但不得不承认这次你说的没错。”卡布里亚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好吧,那我们就定安提丰的女儿了。”季费索多罗长舒了一口气,“来人,赶紧去安提丰家里通知一下他!”

    ……

    学园中,阿里斯塔正在对赫米阿斯和亚里士多德讲述着“提篮者”的故事。

    “提篮的少女应该是泛雅典娜节大祭中最重要的角色了。”阿里斯塔说道,“她行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后,手里要提着敬献给雅典娜的长袍和谷穗,还要在奉献牺牲时举起杀死牲牛的匕首。总之,她必须参与整个祭典的每一步,而且还要在典礼结束后,在巴特农神庙守夜一晚,才算完成了完整的礼仪。”

    “嗯嗯。”赫米阿斯听着连连点头,“我听说,提篮者应该由全城最美丽的少女担任?”

    “美丽自然并不必说,但更重要的,是那个人选的家世。”阿里斯塔接着说,“在大祭典上担任提篮者是一份殊荣,少女的整个家族都会因此在城邦中获得极高的礼遇。因此,这个选择本身就具有极强的政治意义。”

    “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你们就知道提篮者有多么重要了。”阿里斯塔开始展现出他的戏剧才华,“在庇西斯特拉图家族担任雅典城僭主的时代,有一次,僭主的弟弟向城邦的一个公民哈摩狄阿斯求爱,但被对方拒绝了,于是便想要羞辱他。他与他的僭主兄弟邀请哈摩狄阿斯的妹妹来担任雅典娜大祭的提篮者,等到那女孩来到游行队伍的时候,他们却告诉她并没有被邀请。”

    “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是一种当众羞辱,这被女孩整个家族视为奇耻大辱。”阿里斯塔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哈摩狄阿斯因此感到十分不安,他觉得僭主一家对自己和自己的家庭还会加以迫害。于是,他便联合他的朋友,在雅典娜大祭上布置了一场谋杀。”

    “因为游行当天人们可以携带武器聚在一起,哈摩狄阿斯便趁着护卫队不备时,在路上攻击了僭主和他的兄弟,他们当场被杀,同时,哈摩狄阿斯本人也在混战中被杀死了。”

    “这场动乱之后,雅典人同情哈摩狄阿斯的遭遇,更加反感僭主的家族,便一齐起义推翻了庇西斯特拉图家族的统治。”

    “所以,这场颠覆政权的事变的导火索,正是泛雅典娜节上的一个提篮者。”阿里斯塔这样总结道,“从那以后,城邦的任何一届执政官都不敢在这个人选上出一点差错,怕的就是重蹈了庇西斯特拉图家族的覆辙。”

    “听起来,这倒像是一种政治姿态。”亚里士多德听完这个故事,说道,“城邦的执政官希望向公民们展示自己的公正,同时向有权势的家族示好,至于那个女孩本身,倒并不是人们关心的重点了。”

    “你说的对。”阿里斯塔点头说道,“所以,每次提篮者的人选要么是古老家族的成员,要么是城邦位高权重的官员的女儿,这是最稳妥、最有利的方案。”

    “那今年的人选呢?”赫米阿斯问道,“我听集市上的人说,这次选择的是安提丰的女儿?”

    “是的。”阿里斯塔喝了口水,接着讲道,“安提丰是柏拉图母亲佩提科涅改嫁之后的生的儿子,是柏拉图的异父弟弟。他的家族一直是雅典最重要的世家,梭伦就是他们家族的成员。”

    “这么说安提丰本人也有很强大的势力了?”赫米阿斯听到这里不由感慨,“可是我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他。”

    “这不怪你,因为安提丰为人过于低调了。”阿里斯塔回答道,“根据柏拉图所说,他这位弟弟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门心思都扑在养马上。他放弃了接受哲学教育的机会,也拒绝参加城邦公共事务,心甘情愿地做一个牧马人。”

    “这真是位特别的人啊。”亚里士多德发出了一声感叹,“也许他认为城邦的事务已经无可救药,还不如独善其身?”

    “这就不是我们可以了解的了。”阿里斯塔呵呵一笑,“柏拉图和他也没有什么联系,不知道这次城邦到底为什么会把这份荣誉给予他呢?”

    “也许是为了讨好柏拉图呢?”赫米阿斯突然提出了一个设想,“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柏拉图学园的声望让城邦对他有所忌惮,而他自己又没有适龄的儿女担任这个角色,于是便通过这种方法来向柏拉图示好?”

    “这一点我就不好判断了。”阿里斯塔摊开了双手,“不过,据我对柏拉图的了解,他才不会把这些小事挂记在心上呢!”

    ……

    次日,进行献祭游行的时刻终于到了。阿卡德米圣林作为游行队伍的出发点,自然比别处更加热闹。道路两旁,一早就赶来了大批参加游行,或者是看热闹的市民。士兵们三五成群的走动着,维持人群的秩序。

    巴特农神庙的祭司们身穿白衣,一言不发地走在队伍前方,她们大多出身于雅典城高贵家族,在神庙服务一到两年的经历会成为她们人生中的亮点——甚至一门好婚事的资本。作为一位处女神,雅典娜的祭司要求完全的守贞,因此,这些祭司们的身上自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跟在祭司们身后的是乐师们,他们拿着乐器——唯独没有竖笛,这是因为雅典娜讨厌它。而之后的就是大群身穿盔甲,手持长矛的市民,这身装扮正是向雅典娜致敬,因为这位女神出生时就是以此装束出现在宙斯面前。

    普通市民排着长队缓慢地行进,而跟在队伍最后的就是提篮者。她被一辆马车载着来到圣林,在几位少女的陪同下走在队伍的末端。她身上穿着与献礼同款的白色长袍,赤足戴着脚环,一手提着篮子,篮子里装着鲜花、果实和献祭的长袍,一柄神圣的匕首被压在长袍下面。

    “这就是大祭的游行啊。”亚里士多德站在路边,作为外邦人,他没有资格参加游行,学园的很多学生也是如此。此刻他们都只能在外围跟着游行的队伍,一边观看,一边步行前往卫城的最高处。

    亚里士多德看着队伍慢慢走过自己面前,直到提篮的少女出现在视野里,她看起来年龄很小,一举一动很是稚嫩,低垂着头似乎生怕自己走错了脚步。就在亚里士多德把头扭开的瞬间,那名少女突然抬起头来,朝着他站的位置注视了片刻,便继续前进了。

    “女神保佑,这是顺利的开始。”阿里斯塔高兴地喊道,“赶紧跟上他们吧,别耽误了观看献祭!”他拉着亚里士多德向前方走去。

    这时,一辆马车突然飞驰而来,赶车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汉子,他跳下车,打开马车车篷,从车内扶出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当他们看到已经走远的游行队伍时,不由得呆住了。

    “安提丰?你怎么在这?”走出圣林的欧多克索恰巧遇到了这父女二人,因为他本对祭典不感兴趣,于是落在了后面。

    “这是怎么回事?队伍已经走了?”安提丰的脸色铁青,脖子上的青筋起伏着,“那说好的提篮者呢?”他的声音颤抖着,两腿似乎也站不稳了。

    “先不要着急,安提丰。”欧多克索轻轻扶住他,“据我所知,游行队伍是不会在提篮者缺席的情况下出发的。问题是,现在队伍里的那个女孩,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