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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章:雨城十二月冬尤其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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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那几年仍旧有人拿这件事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这“雨城十二月冬夜风雪雷电交加,城北大火肆虐,西江畔炸开一朵偌大蘑菇云,城南电路瞬停,唯有那城东是处清净之地。”有人拿这事儿怪谈,说城东那尊大佛护佑了一方子民,保之安然无恙。

    那些人不曾知晓的,哪里有那么多神魔鬼怪,不过是市医院离城东颇近,那一夜的火灾事故让院里人满为患,那些个被波及的纷纷投奔各处私院找床位,消防警员纷纷奔赴支援,不曾有人注意一艘船乘夜于南江口悄悄出行。

    有人擅长制造事故,就有人趁乱钻空,更有人坐收渔利,漫漫长夜多的是人无心睡眠。

    那寻常的周末因前一晚的事故变得不凡,尤浩收到消息匆匆忙忙赶到九天时,只见到破碎大楼以及会所前被警线圈起的一地狼藉。

    “没有血迹…”尤浩攥拳低语,不顾阻拦强行闯进会所,直乘电梯往顶楼走,紧接着一辆车子在会所前停下,是虞美然和付乐,甚至于席勒和邬柏都闻讯而来。

    所谓闻讯而来,清晨五点一刻有人在雨城交际圈里放短视频,一起人仰马翻来势汹汹的凶杀场面,并非高清也不至于模糊,就那么刚好地把萧念的脸无误对上了号,托虞欣然生日会,那些上网冲浪的少年少女有不少认识萧念,事情发酵得一发不可收拾,很快扩散到各大朋友圈以及交际圈子里去。

    令人唏嘘及让更多人讨伐的是一家平平无奇网站放出去的照片,以凌晨时间为背景,悬坐于会所顶楼的少年和少女,还有一张则是两人一同站起的照片,最后一张刚好是那少年坠楼而少女垂首无动于衷的场景,都是糊脸的远景抓拍,如果不是那起凶杀案在前,这事尚且不会如此激起民愤众怒。

    “细思极恐!!妙龄女孩当晚连杀害两名男孩!”报道标题醒目的红字写得让人生畏,后背不觉冷汗岑岑。

    尤浩跑到顶楼时,不用踏出天台,便已看见那一地的血迹,有些是连成线,有些只是滴滴点点,一直到36层楼道台阶儿处也有不甚明显的痕迹。

    “什么人?!这是案发现场,闲人不得靠近!”一名警员从过道穿过到楼梯间来呵斥。

    尤浩那颗高悬于嗓子眼的心没了着落,任其被拉扯着带到电梯口送下去,那警员看他脸色十分苍白,便审视着问起话来,“你是谁?认识其中哪一方?”

    这一大早,有不少稀稀拉拉这个年纪的男女过来凑热闹的好奇打探的,这倒是头一个跑这上头来的。

    尤浩双手握拳,眼色发狠,额间青筋暴起,“我是犯人还是怎么着?轮不到你在这审问!”

    这话几乎是克制地咬牙说出来的,那警员正欲说什么,电话响了,也是在这时候,尤浩的手机也响了。

    两人电话的内容大致相同,坏透的糟糕透的消息,这位“连杀”两名的妙龄少女正是西江畔汽车爆炸事件的受害者,而经过一夜风雪洗礼,那江畔只剩车辆残骸和残缺不全的肢体,经尸检都来自于肇事的卡车司机,在江畔处唯一能确认受害者身份的是车辆残骸所沾染的血液,经基因比对和凶器刀柄留下的指纹相吻合。

    电话那头许恩在的声音逐渐嗡嗡作响听不清,尤浩满心满眼只剩下萧念的音容笑貌,灭顶的崩溃毫不留情砸下来,让人毫无防备……

    许恩在跌坐于西江畔的警戒线外,顿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垂首间眼泪毫无征兆大颗大颗往下掉,手机被攥着发出细响动静,指尖瞬间泛白。

    被围堵在楼下的虞美然一行人各个脸色刷白,虞美然身子止不住发颤,日头里散漫艳丽的风情不见踪迹,眼前突然发黑重重倒在雪地里。

    付乐心本就慌乱,这下更六神无主了,被赶来的庄正接过手忙脚乱赶紧送往医院去。

    尤浩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拉扯着下楼的,席勒被邬柏拉住,双方遇上,席勒看见尤浩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某根神经突然对接,他甩开束缚,跑上去拽着他肩膀,眼含希冀:“她没事…她没事对吧?她只是生病现在躲在哪里等我们找到她对不对?!”

    尤浩怔愣地不说话,只是沉默甩开他,往前迈了一步,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步,而后猛然磕倒在地,膝盖又狠又重的磕在地上,双拳始终紧紧攥住,却是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像是…哀莫悲戚。

    侥幸彻底落空,席勒腿一软也差点跪下去,让邬柏眼疾手快给勾扯住了,平日里总是体面骄傲的大男孩就那样半佝偻着身子埋在别人的胳膊上哭得泣不成声,连带着邬柏受了感染,跟他哭得不能自已。

    当死亡降临才知,原来眼泪真的不区分好坏,那样的情绪当头砸下来,管你和死者什么纠缠不休,照样会泪水纵横。

    某公寓卧房里,床头柜手机还未灭,那段视频无声播放,无休无止……虞欣然抱着枕头埋在被子里通身瑟瑟发抖,她咬着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滚烫泪水却止不住往外冒,然而哭着哭着却突然笑了,嘴角扯出诡异的弧度,笑了那么一下身子愈发颤得厉害,眼泪也更加没完没了,仿佛马戏团的小丑,狰狞矛盾散发着诡谲阴郁。

    看,其实眼泪是可以共鸣的情绪,人心隔肚皮,喜怒哀乐却可以有异曲同工之妙。

    市医院手术灯亮了一夜终于在晨曦前熄灭,等候的温家人马上围过去,不需众人发问,那医生便宽慰道:“手术很成功,没有伤及要害!幸好血浆送的及时,否则只怕回天乏术!”

    温老爷子当即松了一口气,被搀扶着坐到座椅上,又吃了颗丸药这才镇住心神。

    楚喻本是医生,算是其中较为镇定的,“他去年在北城也曾受过这样的刀伤,会不会影响复发?”

    那医生摇头,声音却降下来,话语间颇为神秘,“楚医生你可见过那样精准的刀法,多一分触及要害,浅一分血流量不够多,不偏不倚好像算计好了似的,送来的血浆也分毫不差,这一场原封不动倒像只为做场缝合。若不是患者打了麻醉还犯梦魇,这场手术会更快结束。”

    楚喻听得直皱眉头,心里疑惑重重,“我记得医院血库里没有熊猫血,你一直说的血是哪来的?”

    那医生也颇为惊诧,“不是老温总有血库资源吗?病人刚进手术室就有人送过来了,我以为你给通知的呢!”

    楚喻脑子里头一团乱麻却突然改了口,面色恍然道:“看我这记性!忙了一夜,现在还恍惚着。”

    医生笑笑丝毫没怀疑,只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讲,“可不是嘛,你说这好好闹出火灾事故,我这周末约会又泡汤了。”

    楚喻正想搭话,让急吼吼赶来的温度给喊住了,“爷爷!姐!我找到凶手了!”

    几人一致回头,温老爷子被搀扶起来,正逢术后车推楚辞出来,老爷子警醒着瞥一眼小孙子,这才上前和医生道谢,麻醉药效没过,楚辞面色苍白得嘴唇发紫,只是那眉宇间紧皱,想必在梦魇里。

    辗转到监护病房里,楚喻这才拉住这小表弟到病房外询问怎么回事,她昨个值夜班,凌晨那场火灾事故让医院忙成一锅粥,各科室皆是无法幸免,好不容易有喝口水的时间被同事通知自家胞弟在急诊手术,等到问清状况这才敢知会老爷子一声。

    温度掏手机给楚喻看,上面正是那简短的视频,很短,简略到不曾见血,只是依稀看得清楚两个年轻人被簇拥在其中,旁边的人各个惊慌举动。

    “应该是误会!萧念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温柔出现解释着,脸色也不太好看。

    “最好是吧!但这报道怎么解释?”温度紧接着翻出那篇醒目标题的报道。

    “你闭嘴!”温柔难得动气,“本就是突发事件,不追究这报道来由出处,却道听途说让事件严重发酵,这难道不像有人蓄谋已久吗?”

    温度被噎得说不出口,而其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楚喻,她指尖来回翻动照片,她是见过小姑娘的,她是认同小表妹说法的,而当下的问题是……

    “有人坠楼?坠楼的人呢?”

    当下的问题是,阿桀人呢?事情发酵到这地步,既没有警察来访,有也都是因为火灾事故而来。

    温度也反应过来,一脸懵反问,“对啊人呢?”

    温柔也蹙眉,这条席卷朋友圈的热搜居高不下,一方面是因为楚辞影响力,一方面是这案发现场是众人皆知的雨城标志性建筑,而且按照照片坠楼位置是江面,有人坠楼的话不是应该还有搜救队吗?

    正说曹操,柳汐沅领着两名警员出现,出示证件后,她表明来意,“你好楚小姐,警方于清晨五点接到路人报案有人在大学城九天会所实施故意杀害,我们此行是想找受害人问询。”

    楚喻眉头不展,打量间有警惕意味在其中,她只问两个问题:“坠楼的少年此时在哪?另外你口中所言实施故意杀害的人又下落如何?”

    她于自小于景洲太平景盛长大成人,在国外也待过几年,最后选择在雨城打拼事业,因为这里是母亲的故乡,可待久了便不难发现其中的“风土人情”,雨城这地方有根深蒂固的家族信仰。

    医院里生离死别每天在上演,而不少因为棍棒之争进来治病疗伤的,管你多大事情多大毛病,到最后都会因为家里来的长者而平息,当地警方的作用说好听是来主持公道,实则尤如走过场,他们秉承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留给那些人私下解决,做足了“归还正义”的面子和名头。

    当然了,这些事情终究还是烂透在不见光的地方的,雨城表面可谓是一派风平浪静,是个祥和盛世。

    柳汐沅没想到楚喻是个不好相与的,还未来得及解释,温老爷子从病房里走出,这位雨城的世家老一辈,更是作为屹立不倒的富庶商户代表性人物,没人会不知晓的。

    “老温总也在呢。”

    柳汐沅这些个小辈心里自有一杆秤,什么人碰得,什么人碰不得,是以该持什么态度身份当下立见,她当下以的是柳家世族的名头在问候。

    “柳警官,我孙子刚下手术台尚未清醒,现在需要静养。”

    温老不多话,直截了当,不怒自威。

    柳汐沅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道了句“打扰了”,领着人离开。

    “阿喻,你跟我过来。”

    老爷子威严的留下一句,背着手朝过道尽头走去。

    要说温老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仍旧没能赶上见小女儿最后一面,当年若是加以阻拦那门亲事,让她在本地寻亲或许不会有后头那些事,因而把那些亏欠和疼爱都给足了这个外孙子。

    楚喻让两个小孩儿好好守着病人,自己跟过去。

    “我让明渊打听过,阿辞送医的路上,西江发生车祸,一辆拉货的大卡撞上一辆私家车,当场发生爆炸,双方无一幸免。”

    对于温家而言,打听这些消息只是时间问题。

    楚喻瞳孔微震,“外公,您说什么?”

    温老叹气,“那丫头当时就在私家车里,至于阿桀那孩子,会所的人未曾报警,消防和搜救都在找,我们的人也尽全力在打捞找寻。现在的最好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楚喻禁不住倒退一步,她靠着墙站定,感觉有些恍惚……那日楼兰阁吃饭的事情记忆仍旧犹新,怎么转眼就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温老拍一拍外孙女手臂是以安慰,语气却颇为严谨,“你听着,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南北西城在同一时间前后出事,雨城这些年日渐繁盛,迎四方八客,也有不少看不见的暗波涌动,等阿辞清醒些就马上送回景洲古水,这些事务必不能让他知晓!”

    楚喻看向面前的老人,她问:“外公认识萧念?”

    温老爷子无声点头。

    说来其实也算缘分一桩,十年前外孙贵开金口拜托他们两个老人家找当时被他连累绑架的小丫头,其实也就是查查监控的小事,因牵扯到别人家那些成人恩怨,担心会带坏小孩子,故而只托词说人找不到了,哪里就能想到时隔多年两个孩子还会有重逢的日子?

    这几年陆陆续续听亲家提及萧家的事情,自然也听过萧恒这件事,想来是因十年前和自家孙子有过那么一段,两人都不觉感叹小丫头的境遇实在坎坷了些。

    只是……温老又是不由得深深叹气,如今这难发落于自家门前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楚喻靠在墙边,久久未能平静。

    事到如今,舆论导向偏颇显而易见,暂且不论胞弟捡回一条命,他们家不予计较,乔家只怕不会姑息,谁家的孩子都是肉,萧念又何曾不是?况且这事蹊跷之处颇多,小姑娘在其中又是怎样的角色是万万不能轻易定论的,如今只愿神明有灵让乔文桀无恙归来才好!

    监护病房内,楚辞眉心未曾舒展过,眼皮子不安跳动着,心率显然不太正常,身侧的手指微动,鼻息微弱,像是岸边濒临死亡苦苦挣扎的鱼。

    温柔最先发现不对劲,赶忙按下床头急救铃,温度也着急忙慌跑出去喊人。

    于城池赋居所里,蓝发的宇文先生身处黑暗之中,屋里不晓得什么陈设,只能见到一抹烟头的光点,许是抽得狠了,一时岔气,他闷声咳嗽起来;而不过一墙之隔的客厅桌上摆着电脑,上面无声播放着西江畔那场车祸爆炸事故的黑白视频。

    没人知道一个夜晚的时间发生了什么,惟有一件事,黑暗可以掩盖很多事情,或好或坏,很显然,萧念的死亡给大多数人带来了巨大震撼。